第十章 妒火焚心,借刀殺人
半夢半醒中,拓跋凝覺得臉上有點癢,好像有一隻手撫觸她的臉。
微微睜眼,原來天亮了。可是,她還很困,還想睡,便又閉上眼。
忽然,她覺得床邊好像坐著一個人。
這麼想著,她立時清醒,睜開雙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張熟悉的臉龐,是怨念了幾日、日思夜想的秦大哥。
「秦大哥……」她激動地支起身,緊緊抱住他,驚喜得哭了,「秦大哥,你終於回來了……」
「公主……」慕容燁輕拍她的背。
「你好狠心……偷偷地跑了……」她哭著數落他,揮著拳頭打他,「你去哪裡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任她打,語聲滿含歉意,「再也不會了。」
拓跋凝又是撒嬌又是撒潑地打罵,「從來沒有人像你這樣……對我,我又生氣又傷心,卻又在公主府等你,不敢離開半步……擔心你回來了找不到我……」
他再次抱她,任她打罵、發泄,心裡湧起一股憐惜。
良久,她的情緒慢慢平復,摟著他的脖子,霸道地命令:「以後不許離開我!不許你丟下我!」
「不會有下一次。」慕容燁溫柔地為她拭淚,「我去哪裡,都帶著你,好不好?」
「我死也要跟著你。」她剛睡醒,未理妝容,又哭了一場,雖然雙眸有點腫,卻不減秀色,倒顯得嬌蠻可愛。
他一笑,「我死也要帶著你。」
拓跋凝甜甜地笑,忘記了之前的決定:待他回來,好好懲罰他。她忽然想起一事,問:「這幾日你去哪裡了?皇嫂回來了,為什麼你到今日才回來?」
慕容燁的鼻尖輕觸她的鼻尖,「前事不提,好不好?」
猶豫了片刻,她輕輕頷首,吻他的薄唇。
他回吻她,溫柔如風。
她解開他的衣帶,他按住她的手,低啞道:「幾日未曾沐浴,我先去沐浴。」
她羞窘得臉頰泛起桃紅的粉光,「我服侍你沐浴,可好?」
他含笑點頭,她便去吩咐下人備熱湯。
午膳后,他們一道進宮。
當水意濃看見他從殿外走來,呆了半瞬才回神。
拓跋凝回鳳飛殿取一些舊物,此時,偌大的大殿,只有他們二人。
「秦大哥,你怎麼……」
「你放心,他已抵達水大將軍的軍營。」慕容燁的眼底眉梢皆是清逸的微笑。
水意濃知道,君狂去了父親的軍營,那便是決定回金陵奪位帝位。
他真的會奪回帝位、江山嗎?他會不會殺墨君睿?
她問:「為什麼回來?」
他的嗓音輕淡如水,「我的妻在這裡,我的家在這裡,我自然回來。」
其實,他想說,你在這裡,我自然回來。可是,他不想讓她為難。
「公主是好姑娘,對你一往情深,你該一心一意待她。」水意濃莞爾道,沒想到,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地,不過至少君狂不再是囚徒,已經飛回墨國,也許會變回原先那個霸氣腹黑的帝王。
「她是我的妻,我會好好待她。」慕容燁掩藏了內心的情意,淡淡地問,「拓跋泓待你如何?你不擔心他……你如何保全自己?」
「我自有法子。」她說起那三點要求,嘆氣道,「我無法保證拓跋泓是正人君子,儘力而為吧。」
他深深地看她,希望墨君狂儘快成事,奪位帝位、江山,那便有可能救她回去。
這一生,他的最愛是意濃;這一生,他的妻子只能是拓跋凝。
他對意濃的付出,毫無保留;他對拓跋凝,亦竭盡為人夫君的責任。
這日,日光明媚,碧空無雲。
冊后大典如期舉行。
金殿上,滿朝文武列隊而站,墨國使臣奉國書頌讀,接著是劉靜頌讀冊后的聖諭。
墨明亮站在丹墀下,看著龍座上那個魁梧、偉岸的男子,心潮澎湃。那是她的帝王、她的夫君、她的天下、她的一生,那是她的一切、一切……這一刻,終於實現了,她終於成為拓跋泓的妻、成為魏國皇后……從此以後,她和他舉案齊眉、攜手一生,成就一代帝后的傳奇。
熱淚盈眶,她拚命忍著眼淚,不讓淚水弄花了完美的妝容。
著一襲深青翟衣,頭戴九龍四鳳冠,再加上端莊的妝容,她便是魏國母儀天下的皇后,萬千風姿,絕世風華,誰也比不上。
拓跋泓緩緩走來,朝她伸出手。她將手放在他掌心,站在丹墀上,與他並肩而站。
滿朝文武高呼萬歲,恭賀皇后千歲。
禮畢,墨明亮回到紫宸殿,接受外命婦、宮人覲見。
這夜,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
她吩咐宮人備了豐盛的晚膳,御書房的公公卻來傳話,說陛下忙於政務,不回來用膳了。
聞言,她氣得咬唇。
然後,每隔半個時辰,她就派人去御書房,問他何時回來就寢。
寢殿布置得喜氣、華美,兩個深紅的囍字那麼亮眼,粉綢紅紗垂掛,綉著並蒂蓮的鮮紅紗帳籠著鳳榻,將會承載她的歡夢;榻上的紅色鴛鴦被、鴛鴦枕用料絕佳、綉工精緻,是宮中最好的綉娘繡的……然而,寢殿的一切,變得那麼刺眼,好像在嘲笑她苦苦地守候。
終於,他終於回來了,坐在桌前,微低著頭,手捏著鼻樑,好似疲倦得很。
「陛下可是乏了?不如臣妾為陛下按按。」墨明亮耐著性子裝溫柔。
「不必了。」他的語聲客氣而疏離,「今日奏摺很多,有點累。」
「陛下餓嗎?臣妾備了羹湯,陛下不如吃一些吧。」她柔聲道。
「朕不餓。」他站起身,臉容冷冷,「若你乏了,先就寢吧。」
「陛下……」她想提醒他,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他們應該圓房。
「陛下……陛下……」劉靜匆匆進來,面有急色。
「何事?」拓跋泓問,眼中閃過一抹喜色。
「宮人來報,葉姑娘在景安殿看望老陛下。」劉靜稟奏道,「葉姑娘忽然昏厥……」
話還未說完,拓跋泓已邁步前行,龍行虎步,未曾留下一句話。
劉靜匆匆跟上去,留下皇后一人。
墨明亮追出去,著急地喊:「陛下……」
然而,他的身影已經在夜色中消失,再也望不見了。
陛下,今夜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你怎麼可以舍我而去?怎麼可以去別的女人那裡……
淚水從眼瞼滑落,卻是憤恨、倔強的淚水。
水意濃,這就是你的手段?
那麼,我墨明亮不會輸給你!
趕到凌雲閣,拓跋泓焦急地直入寢殿,看見林太醫正坐在床邊為水意濃號脈。
她靠躺在大枕上,已經蘇醒,小臉有點蒼白。
不久前,她在景安殿為老魏皇喂粥,不知怎麼的,忽有一陣眩暈襲來,她就失去了知覺。
拓跋泓見她身子有損,怒問春花、秋月:「你們怎麼伺候的?」
她們驚懼地跪地,聲音顫抖,「奴婢一直盡心儘力地服侍……不敢有絲毫疏忽大意……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與她們無關,陛下不要為難她們。」水意濃勸道。
「你身子不好,不要到處走動。」他眸色沉鬱,不好直接說不要去景安殿,只好如此告誡她。
「我沒什麼事,陛下不要大驚小怪。」
林太醫把完脈,站起來,面上微有喜色,拓跋泓連忙問:「意濃怎樣?」
林太醫笑道:「恭喜陛下,她有喜了。」
有喜?!
對於拓跋泓,這絕非喜事,而是晴天霹靂!
對於水意濃,這絕對是喜事,因為她懷了君狂的孩子!
拓跋泓獃獃的,劉靜連忙讓林太醫先到大殿等候,示意春花、秋月退出寢殿。
只是片刻,拓跋泓便回神,見她美眸盈盈、面露欣喜,眸色一分分地冷沉。
她竟然懷了墨君狂的孩子!
她竟然視自己於無物!
太可惡了!
怒火在體內叫囂,他冷酷地盯著她,眸光陰鷙,近乎於狠毒。
水意濃伸手輕緩地撫觸小腹,這次太幸運了,竟然懷了君狂的孩子。
如果君狂知道了,一定很開心、很激動。
她不經意地抬眸,看見拓跋泓駭人的面目,心中一懼,暗道糟糕。
這個陰毒狠辣的魏皇,心胸絕不會如此寬廣。
他容得下君狂的孩子嗎?怎麼辦?
她收斂了喜色,溫柔地勸:「今日是陛下與皇后的大喜之日,陛下應該去紫宸殿。」
「我已遵照你的意思,迎娶墨明亮為皇后。」拓跋泓坐下來,沉鬱的目光直逼她的眼,「至於如何對待這個尊貴的皇后,是我的事,你管不著。」
「既然娶了她,她就要為你們皇室開枝散葉、誕育子嗣。」水意濃早已想到會有如此結果,可是,沒有其他法子,她只能這麼做,才能讓墨明亮美夢成真。
「她絕不會懷上我的孩子!」他那黑曜石一般的瞳孔微微一縮,溫熱的鼻息卻讓人覺得冰冷無比,「她的終身幸福,就這麼被你毀了!」
水意濃駭然,當真是自己毀了墨明亮的終身幸福?
這夜,拓跋泓沒有去紫宸殿,也沒有回昭和殿,在凌雲閣的偏室將就了一夜。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讓墨明亮誤會他與自己已有夫妻之實。
墨明亮一定恨死自己了!
翌日午時,水意濃正吃午膳,秋月歡笑著走進大殿,「夫人,陛下已下詔令,夫人的孩兒一出世,便封為齊王。」
齊王!
水意濃驚愕,拓跋泓想做什麼?
如此一來,朝野上下、皇宮內外都會以為她腹中的孩子是龍種,陛下才會如此看重,胎兒未足月便下詔令,將來出世便封為齊王。而「齊王」是陛下登基前的封號,可見他對這個孩子的喜歡與重視。
如果這件事傳到墨國,那麼,君狂豈不是傷心欲絕?
她明白了,拓跋泓這麼做,目的便在於此。
殿外傳來宮人通稟的聲音,拓跋泓來了。
水意濃起身迎駕,他踏入大殿,親熱、疼惜地扶她坐下,「你有孕在身,不必多禮。」
宮人退下,劉靜守在殿外,等候召喚。
「意濃,你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拓跋泓握著她的手,語聲堅定如石,「我不會視如己出,因為,他本就是我的孩子,他的父皇,是我!」
「陛下心胸如此廣闊?」她訝異,暗自思量他這麼做是出自真心、還是別有用心。
「也許這就是愛屋及烏。」他微微牽唇,充滿了自嘲的意味。
水意濃不信他做得到,姑且看著吧。
拓跋泓的眼中纏繞著縷縷情絲,「意濃,你安心在凌雲閣待產。我相信,一年之後,你不會離開我。」
墨國皇宮,濃夜深寂。
睿思殿的寢殿透出一縷昏暗的光,龍榻上坐著一人,手中捏著兩三張小小的信紙。
元月二十,魏國崇寧公主大婚,葉翾至公主府陪伴。
魏皇冊封安樂公主為皇后,次日,宮中傳出消息,葉翾懷了龍種。
墨君睿眉宇緊擰,美玉般的臉龐瀰漫著痛色。
意濃,那是你嗎?倘若真的是你,你寧可嫁給拓跋泓、也不願嫁給我?為什麼……
你好狠心!
近身伺候的公公徐徐走進寢殿,低聲稟奏:「陛下,您派出去的人已回來。」
「傳。」墨君睿心中一震。
公公立即出去傳話,不多時,那黑衣人進了寢殿,躬身行禮。
墨君睿森冷地問:「你傳回來的消息,魏國宮中那女子當真懷了龍種?」
黑衣人道:「卑職打探到的消息確實如此。」
「魏皇為何不冊封她?」
「卑職不知。卑職打探過,不過宮中的人大多數也不知內情。」
墨君睿問過從魏國回來的使臣,使臣也不知魏皇為何不冊封那女子。
他又問:「還有什麼事?」
黑衣人回道:「沒有了。」
墨君睿揮手,黑衣人退出寢殿。站在一旁的公公遞上一本奏摺,「陛下,這是水大將軍連夜送入京的奏摺。」
他接過來,展開一看,眉頭漸鎖。
水耀華在奏摺說,陛下登基未久,可至揚州邊境犒賞駐軍將士,鼓舞士氣,更可提升陛下在軍中的威望。
這道奏摺有點奇怪,水耀華為何上來這麼一道奏摺、讓他親去邊境犒軍?難道他有異心?
墨君睿凝目望著那盞宮燈,目光寒銳,劍眉凜凜,心中已有決定。
林太醫說胎象不太穩固,因此,這些日子,御膳房的宮人每日都送來滋補的羹湯,說是陛下吩咐的,為安胎之用。
水意濃擔心這些羹湯被人做了手腳,便沒有喝。
不僅如此,拓跋泓時常過來陪她用膳,極盡溫柔、體貼,將她呵護於掌心。
朝上,半數朝臣上諫,廣納嬪御,充裕後宮,為大魏國誕育子嗣。
他嚴詞否決,暗指臣下意圖染指後宮,將自己的人送到他的枕畔,圖謀不軌。
如此,朝臣不敢再上諫,持續多日的朝堂爭辯才結束。
拓跋泓握著她雙手,深深地凝視她,「我的後宮,除了皇后,別無他人。」
「古來帝王都是後宮三千,陛下廣納嬪御無可厚非,朝中大臣的上諫並沒有錯。」水意濃語重心長地勸,「不如陛下再考慮考慮?」
「若我廣納嬪御,還有多少時辰陪你?」他面目冷冷,「再者,一旦妃嬪入了後宮,便有源源不斷的是非與爭鬥。女人的爭鬥何其殘酷,你能抽身事外嗎?」
「可是,身為魏國皇帝,頭等大事是廣延子嗣。」她明白了,他擔心的是,妃嬪會嫉妒她所得的恩寵,更會危及她的性命。
「我娘親被妃嬪所害,我不會讓所愛的人重蹈覆轍。」拓跋泓堅決得說一不二,「再者,後宮三千,從來不是我的意願;我只願與所愛之人執手一世、白首偕老。」
看著他情深刻骨的神色,水意濃沒有再勸。
沒想到,他竟也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人。
然而,她的心,只為君狂而活。
三月芳菲,春光明媚。
洛陽的三月開始轉暖,御花園花紅柳綠,春景怡人。
這日,日光斑斕,御花園的上空萬丈光芒,瑰麗如琉璃世界。春花、秋月陪著水意濃逛園子,穿花拂柳,攏了一袖的花香。
前面不遠處有一座涼亭,她們打算去那歇歇,卻看見半空中有一隻美人鳶,徐徐飄飛。
水意濃抬頭望著,想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飛出這座皇宮。
原先,她以為只有自己一人,無牽無掛,來去自由;而今,腹中多了一個小小的生命,她必須顧著腹中的孩子,必須思前想後。待生下孩子,她還要設法帶著孩子離開。
多了一個小人,便多了一分危險、一分顧忌。
可是,這是君狂的孩子,無論如何,她必須竭盡全力保護孩子。
「夫人,皇後來了。」春花、秋月提醒道,然後福身行禮,「奴婢參見皇后。」
水意濃站定,墨明亮輕快地走來,身後是兩個近身侍婢、兩個公公。
如今的魏國皇后,已非昔日的墨國安樂公主可比。她著一襲紫紅宮裝,后裾曳地,華美高貴;高髻上插著金步搖與金鳳釵,隨著步履的行進而顫動,金芒閃爍,在日光的照耀下燦燦灼目。
她的下頜微微揚起,黛眉微挑,冷冷地睨著水意濃,氣勢十足。
水意濃淡淡一禮,做足了禮數,「參見皇后。」
「本宮聽聞,古往今來的妃嬪,一旦懷了龍種,便喜歡在御花園閑逛,炫耀恩寵。」墨明亮對身邊的宮人說,冷嘲熱諷。
「奴婢聽聞過。」一個侍婢道。
「奴婢還聽聞,喜歡炫耀的妃嬪,往往意外滑胎……」另一個侍婢道。
「住嘴!」墨明亮低斥,接著抿唇笑道,「小心禍從口出。她是陛下心尖上的人,萬一她真的滑胎了,你就該死無葬身之地了。」
「是,奴婢多嘴。」那侍婢低頭道。
水意濃傷心不已,想解開她的心結,「皇后,今日春光明媚,不如到亭子那邊坐坐?」
墨明亮恍若未聞,對身邊的侍婢道:「昨日本宮吩咐你們的事,辦好了嗎?」
侍婢回道:「皇后吩咐奴婢到御膳房拿的食材,已經放在小膳房了。」
墨明亮抹了胭脂紅的臉上笑影深深,「本宮要親自為陛下做滋補的羹湯,回去吧。」
水意濃站定不動,看著她從身邊冷傲地走過,一股冷風撲面而來,那麼冷澀。
春花、秋月朝她們做鬼臉,水意濃看著她窈窕的背影,想著再找機會對她解釋吧。
水意濃邁步往前走,卻好像踩到了類似滾珠的東西,腳底一滑,滑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地。
兩個侍婢聽到她一聲凄厲的尖叫,花容失色地奔過來,想扶起她,卻發現——
好疼!
小腹好疼!
水意濃不敢動彈,下面似有一股熱流湧出……
春花、秋月震驚極了,驚惶地喊人。
孩子……孩子……孩子……不要走……不要走……
很痛,很累……無助扯著她的心,絕望籠罩了她……不,她要堅持住……要留住孩子……這是君狂的孩子,她一定要留住……
只有一個念頭,留住孩子……
染了鮮血的床榻、被褥,包容著水意濃的孤獨無依。她不安地動著,眉心緊蹙,好似痛楚正折磨著她……她並不清醒,喃喃地說著什麼,伸手想抓住什麼,卻抓不到想要的。
君狂,君狂,幫幫我,留住孩子……
拓跋泓坐在床頭,看著她飽受痛楚的模樣,聽著她口口聲聲叫著「君狂」,心中雖有怒火,卻被她脆弱的樣子澆滅。
意濃,再忍一忍,會好起來的。
林太醫背對著床榻,指導兩個醫女為她診治,春花、秋月在一旁打下手。
水意濃的小臉被汗水打濕,雙眸微閉,頭轉來轉去,神智不清,痛的歷程好似永無止境。
拓跋泓不忍她繼續受此折磨,「究竟還要多久?」
「陛下,急不得。」林太醫道,「不如陛下到大殿等候……」
「朕不會走。」拓跋泓不容反駁道。
宮女端進來一碗湯藥,林太醫立即道:「快,讓她服下湯藥。」
春花接過那碗黑乎乎的湯藥,拓跋泓抱起水意濃,微掐她的嘴,再將湯藥灌進去。然後,他放她下來,讓她躺好。
過了半晌,水意濃安靜了些,醫女為她更衣,他轉過身,與林太醫並肩而站,問:「意濃那一摔,以致滑胎?」
「確實如此。」林太醫嘆氣,「陛下,夫人還年輕,還會有孕。」
「好好調理她的身子。」拓跋泓目光精銳,往外走去。
墨明亮在大殿等候,當聽到宮人說水意濃滑胎,她的心終於落地。
水意濃,我說過,我不會輸給你。
拓跋泓坐下來,她斟茶遞給他,他一飲而盡,「劉靜。」
劉靜走上前,將宮人所說的事發經過,如實向陛下稟奏。
聞言,墨明亮並無驚慌之色,面色不改,「雪兒的碧玉手鏈突然斷了,與臣妾無關,陛下明察。」
叫雪兒的侍婢跪在地上,略有慌色,「陛下,奴婢也不知碧玉手鏈為何突然斷了,不知夫人會踩到碧玉珠子,奴婢該死,但奴婢不是有意的,陛下恕罪。」
「拖出去,杖斃!」拓跋泓嗓音冷沉,好似下一個無關緊要的命令。
「陛下饒命……皇后,救救奴婢……」雪兒真的慌了,涕淚交加地懇求皇後為自己求情。
「你害死皇嗣,本宮也救不了你。」墨明亮冷冷道,「放心,本宮會求陛下赦免你的家人。」
「皇后……救救奴婢……」雪兒凄惶地哭求,忽然面色微變,「陛下,那條碧玉手鏈不是奴婢的,是皇后賞給奴婢的。皇后還吩咐奴婢,在適當的時候扯斷手鏈,讓夫人踩到玉珠,便會滑胎……」
「賤婢!本宮何時賞你碧玉手鏈?何時吩咐你這麼做?」墨明亮義正詞嚴地斥道,「陛下,這賤婢胡說八道,臣妾沒有做過。」
「陛下,那碧玉手鏈價值不菲,奴婢怎會有那樣的手鏈?再者,奴婢與夫人無冤無仇,為何謀害夫人的孩子?」雪兒哭著爭辯,「是皇后吩咐奴婢扯斷手鏈,讓夫人滑胎。若非如此,奴婢怎有膽子謀害皇嗣……陛下明察……」
「啪」的一聲,墨明亮氣得發抖,打了她一巴掌,「血口噴人!拉出去,杖斃!」
陛下沒有表態,誰敢妄動?
拓跋泓慢慢站起身,眸色冷酷。
她看著他,心慌意亂,被他眼中陰鷙的戾氣嚇到。
他迅疾揚掌,又重又狠地打了她一巴掌。
墨明亮捂著臉,鮮血染了嘴角,秀眸盈盈,淚光閃閃,憤恨與幽怨埋在眼底、心中。
「朕不想再看見你!滾!」他厲聲道。
她倔犟地看他,斂盡淚水,深深呼吸,慢慢轉身,高昂著頭,一步步走出大殿,一步步走出凌雲閣。
拓跋泓看著她高傲、僵硬的肩背,眼中的戾氣慢慢消散,似有一絲笑意浮現眼梢。
醒來時,水意濃聽春花、秋月說,孩子沒了,心神大慟,又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她看見拓跋泓和林太醫都在,便拽住林太醫的衣袖,惶急地問:「林大人,我的孩子真的沒了?」
他頷首,「夫人節哀。日後還能懷上皇嗣,莫擔心。」
淚水奪眶而出,簌簌掉落,她傷心欲絕地哭:君狂,對不起,我保護不了我們的孩子……
林太醫退出寢殿,拓跋泓坐近一些,握著她冷涼的手,「意濃,傷心亦無補於事。或許這是天意,或許那孩子與你我無緣,日後還能懷上孩子……」
她痛哭出聲,那怎麼一樣?那是君狂的孩子,怎麼一樣?
「當務之急是養好身子。」他溫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淚水,「事已至此,傷心無益。倘若……墨君狂聽聞你失去了孩子,也不希望你這般傷心、自苦,是不是?」
「意濃,我知道你責怪自己沒保護好墨君狂的孩子,可是,你儘力了,你也沒想到皇後會被妒忌之心蒙蔽了眼。」他苦苦地勸,「不要自責,好不好?」
「皇后?」水意濃詫異。
「此事……與皇後有關。」拓跋泓做出一副不太願意說的表情,「我審問了她們,皇后把一條碧玉手鏈賞給雪兒,吩咐雪兒在適當的時候扯斷手鏈。如此,你就會不小心踩到玉珠,摔倒滑胎。皇后害死你的孩子,若你想討回公道,我自當……」
她緩緩搖頭。
原來是墨明亮。
說到底,是她自己疏忽大意,是她自己害死孩子。如果她早點對墨明亮解釋清楚,墨明亮就不會因為妒忌而起了謀害之心。
不是墨明亮的錯,是她的錯。
拓跋泓見她獃獃愣愣,不知她在想什麼,擔心地喚了兩聲。
水意濃疲倦地闔目,「我想歇著,陛下去忙吧。」
他讓她好好歇著,說晚些時候再來看她,便離開了。
寬敞的寢殿,她神色獃滯,目光空洞,淚水無聲滑落。
慕容燁進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一幕。淚水染濕了她蒼白的臉,喪子之痛使得她一夜之間憔悴了很多。
她的目光慢慢轉到他臉上,他坐在床邊,拿過她的手,輕輕地拍著,無聲地安慰她。
她撲過來,伏在他肩頭,痛哭出聲。
他任她哭、任她悲傷,只要痛痛快快哭一場,心裡的苦與痛就能減輕一分。
「是我害死了孩子……是我……」她含混不清地說,嗚嗚地哭。
「不是你,或許是天意。」慕容燁沉痛道,此時,所有的安慰都無濟於事。
「如果我早點對墨明亮解釋清楚,她就不會誤以為我腹中的孩子是拓跋泓的,就不會……」
他明白了,是墨明亮被妒忌燒了心,起了歹心,害死了意濃的孩子。
水意濃放聲大哭,將心中的痛哭出來……
墨君睿沒有去揚州邊境犒軍,而是召水大將軍回京述職。
水耀華也有兩三年沒有回京了,是該讓他回京一趟,否則,恐生異心。
由於他掌五十萬兵權,是墨國獨一無二的鎮國大將,朝廷必須給他顏面,以示陛下對他的重視與嘉許。
因此,墨君睿決定,躬身至朝陽門迎接。
三月的金陵已經春風暖熏,翠鶯鳴高柳,花紅繞碧水。
這日,萬里無雲,碧空如洗,春光將整個金陵城鑲嵌得猶如一顆熠熠閃光的琉璃珠。
墨君睿親率滿朝文武站在朝陽門前恭候,全城百姓不是圍在外圍,就是圍在必經之道,一睹水大將軍的風采。
忽有一騎自遠處策馬而來,以迅疾之勢掠至朝陽門。那人躍下馬,跪在御前,「稟奏陛下,水大將軍已入城。」
墨君睿頷首一笑。
「陛下,水大將軍率精兵三千入城。」
滿朝文武駭然,竊竊私語。墨君睿面色劇變,眸色暗沉。
帶精兵三千入城,水耀華是何意思?
「陛下,不如速速派人去傳陛下旨意,只許帶三百精兵入城。」一老臣道。
「罷了,水將軍初次回京見朕,朕理當胸襟廣闊。」墨君睿朗聲道。
不多時,滿朝文武聽見了那整齊、響亮的鐵蹄聲,自遠而近。
接著,他們望見,兩列鎧甲士兵策馬行來,領頭者便是水耀華。
大將軍身穿鎧甲,頭戴紅纓頭盔,腰懸寶刀,氣勢凜凜,好似不可一世。那鎧甲與日光相映,折射出刺厲的光芒;那黝黑的臉膛毫無暖色,沉澱著多年沙場征戰的鐵血與冷酷。
生活在繁華京師的百姓沒見過鐵與血、冷酷與無情,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沙場征戰的氣息,心生敬仰與畏懼。
墨君睿望著那些經歷過鐵血洗禮的精兵強將,心無端地一顫。
水耀華率三千精兵行到朝陽門前一百步處,下馬,徒步上前。
他的身後,跟著一個親兵。
「大將軍,朕總算盼到了。」墨君睿含笑道,舉起雙臂以示歡迎。
「臣參見陛下。」水耀華單膝下跪,動作利落,語聲沉重,是武將獨有的做派。
「大將軍快快平身。」墨君睿上前相扶。
「謝陛下。」水耀華站起身。
「大將軍鎮守邊境,勞苦功高,功勛卓著,是大墨國的鎮國棟樑。今晚,朕設宴為大將軍接風洗塵。」墨君睿沉朗道。
那長了繁密絡腮鬍的親兵望著他,眸光如刀如劍。
金陵,我回來了!
墨君睿,我回來了!
魏國,紫宸殿。
墨明亮站在後苑,望著苑中開得如火如荼的桃花、海棠怔怔出神。
自從那日被拓跋泓打了一巴掌,她就沒有外出過,鬱鬱寡歡,日漸憔悴。
她不明白,為什麼他那麼愛水意濃?為什麼他為了水意濃而打自己?她是金枝玉葉,就比不上早為人婦的水意濃嗎?她真的不明白。
慕容燁站在廊下已有一些時候,見她神色寡淡、不時地低咳兩聲,到底心生憐憫。
她深深愛著的人,深深愛著別的女子,她怎能不痛?怎能不恨?
他走過去,雪白廣袂拂動如水,「皇后。」
墨明亮緩緩轉身,眼見是他,略有詫異。
「皇后染了風寒?傳太醫瞧過嗎?」
「瞧過了,服了湯藥也不見好。」她冰冷以對,知道他與水意濃交情非淺,便將他視作敵人。
「風寒可醫,心病則藥石無靈。」慕容燁淡淡地笑,「皇后可曾後悔?」
「本宮為什麼後悔?」天已轉暖,她卻還披著紫紅斗篷,可見她的冷是從心底透出來的。這紫紅斗篷的濃艷色澤襯得她的面色愈發灰敗,襯得她的眼眸愈發無神,襯得她的雙唇白如冷霜,像是一個行將就木之人。
「再怎麼說,意濃終究是你皇嫂。」
「皇嫂?」墨明亮好像聽了一個無稽的玩笑,又好笑又氣憤,「她當本宮是小姑嗎?她明明知道本宮喜歡陛下,為何跟本宮搶?」
慕容燁輕淡道:「她對墨君狂的心,從未變過。」
這一切,只不過是誤會,卻重重地傷了兩個好女子。
他上前兩步,憐憫地看她,「你可知,她腹中的孩子,不是陛下的孩子,是你皇兄的孩子。」
她震驚地呆了,半晌才回神,無法相信這個不可能的真相,「皇兄的孩子?可是,皇兄早已駕崩……怎會……」
他眉宇微凝,語聲輕如煙,「這當中的事,一言難盡。我只能說,墨君狂沒有死,如今已脫離拓跋泓的掌控,回到墨國。而意濃留在宮中,便是為了救他。」
這個真相仿如一記重拳擊中心口,墨明亮後退兩步,五臟六腑翻湧不息。
天啊,她害死了皇兄的孩子……皇兄沒有死……
怎麼會這樣?
「意濃沒有怪你,只怪自己不早點跟你解釋清楚。」慕容燁悲天憫人地嘆氣,「她竭力保住你皇兄的孩子,卻沒想到……」
「本宮以為她移情陛下,以為她與本宮搶……以為那是陛下的孩子……」墨明亮悲聲哭道,嗓音沙啞,雙眸蓄滿了熱淚。
「也許,這是天意。」他想來想去,只能怨怪上蒼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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