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生無子,回朝奪位
墨明亮在凌雲閣外徘徊了許久,才鼓起勇氣進去。
宮人看見皇后駕到,紛紛行禮。她說來看看夫人,宮人警惕地說夫人剛睡著,不便打擾。
如此,她說在外面等會兒,讓宮人退下。
趁宮人不注意,她悄悄來到窗檯,向殿內望去。水意濃躺在床榻上,睡著了,那小臉蒼白得很,是失血過多所致。
望了片刻,墨明亮心中悲痛,痛得屈身蹲下來,淚珠落地。
水意濃腹中的孩子是皇兄的骨血,是墨國墨氏的血脈,她身為墨國公主,竟然害死自己的侄子。
皇嫂,對不起,我錯了……我對不起你,更對不起皇兄……
難過了一陣,她聽見殿里有聲響,便凝神細聽。
原來是拓跋泓和林太醫。
「陛下,方才微臣為夫人把脈,發現……」林太醫語聲沉重。
「發現什麼?」拓跋泓見他面色有異,大為緊張。
「從夫人的脈象看,夫人不止滑胎過一次,而此次滑胎,傷了身子,尤其傷了宮體,只怕……」
「只怕什麼?快說!」拓跋泓催促道。
「只怕很難再受孕。」林太醫道,「夫人的宮體受損,只怕……一生無子。」
拓跋泓震驚,目瞪口呆。
蹲在窗外的墨明亮聽得一清二楚,怎麼會這樣?是她害得水意濃一生無子?怎麼會這樣?
他的咽喉好似被人扼住,透不過氣,無法相信一次滑胎竟弄得再也無法生育,「如此嚴重?好好調理身子,也很難受孕?」
林太醫回道:「據微臣行醫數十年的醫術,夫人受孕的機會微乎其微。陛下可派人到民間廣尋名醫為夫人診治,或許有擅醫婦人的神醫也說不定。」
拓跋泓悲痛地點頭,「那你便為意濃調理好身子吧。」
墨明亮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淚珠啪嗒啪嗒地掉下來……半晌,她麻木地站起身,神思恍惚地回紫宸殿……
林太醫退下,拓跋泓坐在床邊,看著熟睡的意濃,悲從中來。
滑胎而已,竟然變成一生無子……老天爺,為什麼這麼捉弄我?
他只不過不想看著墨君狂的孩子出世,不想墨君狂的孩子妨礙他和意濃,只不過假借墨明亮的手除去那孩子,卻沒想到,會是如此悲痛的結果。
一行清淚從眼瞼滑落,他仰天質問,老天爺,你是不是在懲罰我?是不是……
墨國,皇宮,延慶殿。
大殿燈火輝煌,明影輝彩,如同白晝。宮宴上絲竹繚繞、舞袖翩翩,舞伎跳著柔美的舞,朝中文武一邊賞舞一邊飲酒交談,觥籌交錯。
右列首席便是水耀華,可見陛下對他的器重。
不少朝臣紛紛前來向他敬酒,說盡恭維、稱讚的話,他已然飲了不少,卻似無醉意。
他的身後站著兩個親衛,其中一人魁梧、孔武,眉毛粗濃,下巴蓄著絡腮鬍,左臉有一道淺淺的傷疤。
只要仔細瞧瞧,就會瞧出這親衛的真面目,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水耀華身上,沒注意到這個親衛的特別之處,包括墨君睿。
這個親衛便是墨君狂。
他的目光不時地瞟向墨君睿,如刀似劍。
墨君睿身著明黃色龍袍,玉面俊美,略略含笑,眼底眉梢流露出三分帝王之氣。他飲酒不多,甚為節制,時而與臣下同飲,時而賞舞。
舞伎跳完一支舞,徐徐退下,水耀華站起身,語聲粗重,「陛下登基之時,臣沒能回京恭賀陛下,今夜便以此杯薄酒敬陛下。」
「好。」墨君睿高舉純金酒樽,大聲道,「大將軍戰功赫赫,為大墨國駐守邊境多年,令魏國、秦國虎狼之師不敢來犯,如此匡扶社稷的功勛,誰能比肩?來,朕與大將軍飲一杯!」
「陛下過譽,敬陛下!」水耀華舉起酒樽,一飲而盡,無比豪爽。
飲畢,他並不落座,繼續道:「臣有一事不明,還請陛下為臣解惑。」
墨君睿擺手,「大將軍請講。」
水耀華道:「去年,臣收到朝廷發來的公函,謂先皇不幸遇難、駕崩。雖然陛下登基多月,但臣想知道,先皇如何遇難、如何駕崩。」
「大將軍,此宴乃陛下為你接風洗塵所設,不說前事,只談今事。」一老臣道,「飲酒!」
「陛下,臣愚鈍,臣想知道先皇如何駕崩。」水耀華並不罷休,「還請陛下告知臣。」
墨君睿心中有氣,不知他為何提起此事,但見他心意堅決,只好道:「先皇所住的澄心殿意外走水,燒死了幾個宮人,當時,先皇正在寢殿午憩,便喪生於這場大火。」
水耀華虎目生威,道:「原來如此。不過,臣聽聞,澄心殿走水並非意外,而是有人縱火,圖謀不軌。」
群臣變色,竊竊私語。
墨君睿面色劇沉,沉聲問道:「大將軍從何處聽來?」
「從何處聽來,無關緊要,緊要的是,當時陛下為何不徹查?」
「朕自然徹查過,不過沒查到什麼,澄心殿走水的確是意外。」
「是嗎?」水耀華渾身上下縈繞著一股凜然的正氣,「那麼,臣遠在邊境,為何聽聞澄心殿走水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一大臣憤憤道:「大將軍這麼說是何意思?責怪陛下徹查不力,還是什麼?陛下器重你,將你奉若上賓,你為人臣子,就該有臣子的樣子,而不是就那些無關緊要的前事責問陛下!」
接著有幾個朝臣附和,紛紛怒斥水大將軍擁兵自重、囂張跋扈、以下犯上。
墨君睿擺手阻止眾人爭執,好似並不在意水大將軍的責問,「大將軍心存疑惑,自然要問個明白。今晚是酒宴,就不談這些事了。不如這樣吧,明日你到御書房,朕詳細與你說。」
「陛下,臣並非以下犯上,只是想問清楚。」水耀華誓不罷休的樣子不是胡攪蠻纏,而是正義所在,「事無不可對人言,陛下便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解了臣的疑惑。」
「那大將軍還有何疑惑?」墨君睿忍著怒火,斷定他今夜故意找茬。
「敢問陛下,先皇是否真的駕崩?是否真的已不再人世?」
「滿朝文武皆可見證。」墨君睿心尖一跳,他為何這樣問?
水耀華方正的黝黑臉孔緊緊繃著,虎目流露出一股沙場上將帥的霸氣,「臣在回京途中,遇到一個與先皇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子。」
群臣再次變色,與先皇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子?怎麼可能?
墨君睿亦神色大變,雙手微顫,不由得心想,難道他遇到的人是皇兄?
水耀華道:「陛下,雖然臣並沒有與先皇朝夕相對,但臣絕不會將旁人認作先皇。於是,臣將那人帶回金陵,讓陛下與滿朝文武見一見。」
有人問:「那人現下何處?」
墨君睿心驚膽戰,皇兄回來了?真的是皇兄?
不必怕……縱然皇兄回來,他也不必怕……他已是墨國皇帝,朝野歸心,縱然皇兄有意奪回帝位,滿朝文武也不容許!
滿朝文武忽然都注意到那個絡腮鬍男子,所有目光都轉向他,墨君睿也看向他,心慌慌的。
墨君狂撕了絡腮鬍、濃黑得誇張的眉毛和臉上的假傷疤,變回了原先的模樣,往前數步,讓所有人看看,昔日的墨皇活生生地站在大殿之上。
群臣驚呼,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墨君睿驚得瞠目結舌,繃緊的身軀頓時鬆懈,頹軟下來。
此人果真與皇兄長得一模一樣。
他真的是皇兄?
墨君狂冰寒的目光掃向群臣,掃向當今墨皇,「皇弟,別來無恙。沒想到朕還活著吧。」
嗓音、語氣、語調一模一樣,這還有假嗎?
此時此刻,墨君睿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感覺了,震驚,不可思議,有點怕……
「澄心殿走水是不是意外,真相如何,還請陛下道出,讓滿朝文武清楚個中內情。」水耀華恭敬地對墨君狂說道。
「皇弟本無奪位的野心,卻因一個女子起了弒兄奪位的歹心。」墨君狂眼中那抹深黑宛如一簇黑色的火焰,直欲燃燒所有人,「皇弟籌謀多時,在萬事俱備之際,趁朕在寢殿歇息,縱火燒死朕。容驚瀾心懷悲憫,暗中救出朕,將朕送到揚州,阻止朕回京。不幾日,皇弟終於知道朕沒有死,便派人追殺朕。朕與那些黑衣人交手多次,身上多處受傷。上蒼憐憫,朕命不該絕,流落魏國,所幸得貴人相助,得以回到墨國,遇到大將軍。」
滿朝文武聽了這番話,將信將疑,低聲交談。
墨君狂冷冽的目光掃過群臣的臉,似是他的手掌摑他們的臉,「皇弟知道容驚瀾暗中救了朕,一怒之下,殺了容驚瀾。」
群臣嘩然。
「他不是先皇!他喬裝的功夫當真厲害,諸位愛卿莫被他騙了。」墨君睿猛地回神,站起身,俊眸睜大,厲聲道,「皇兄駕崩多月,怎麼可能還在世?他只是酷似先皇,便來冒認先皇,危害我大墨國。」
「皇弟,你十歲那年,朕十八歲。」墨君狂直視他,目光如箭,射入他的腦門,「母后賞給朕一柄白玉簪,你很喜歡,求母后賞給你。母后念在你年幼,便讓朕把白玉簪讓給你。朕沒有異議,把白玉簪讓給你,可是,你戴了兩日便將白玉簪丟在地上。」
墨君睿後退一步,驚震的神色已告訴群臣,此人真的是去年「駕崩」的先皇,墨君狂。
墨君狂走過去,揪住他的龍袍衣襟,黑眸怒睜,「你敢做,還不敢認嗎?你敢燒死朕,卻不敢認,你是墨氏子孫嗎?」
文武大臣心驚膽戰,擔心他對如今的陛下下手。
「縱然陛下做過這些事,然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如今陛下是墨國皇帝,不好更改……」一老臣道。
「為何不好更改?」水耀華怒道,「此次水某回京,便是撥亂反正,陛下已回朝,理該重掌我大墨國江山社稷!晉王心術不正,弒兄奪位,大逆不道,人神共憤,該依律懲處。」
又有老臣道:「陛下掌國,勤政愛民,是仁厚明君,不似先皇濫殺無辜、滿手血腥。臣等只奉陛下為墨國皇帝。」
半數大臣附和,只認墨君睿為陛下。
墨君睿推開皇兄,呼出一口惡氣,眸光凌厲,「無憑無據,憑什麼說朕弒兄奪位?皇兄,你戀棧權位,不惜誣陷朕。可是,諸位愛卿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們知道誰忠誰奸。」
墨君狂寒凜一笑,「既是如此,朕便不客氣!」
水耀華對那些擁護墨君睿的大臣道:「水某的部屬已擒住你們的妻兒,若你們堅持助紂為虐,你們的妻兒便身首異處!水某的精兵已包圍延慶殿,殿中所有人休想逃出去!」
話音方落,殿外便傳來金戈之聲、慘叫聲。
片刻后,數十個黑衣人闖入大殿,寶刀相向,刀鋒逼人,銀芒閃閃。
所有朝臣不敢妄動,慌張,害怕,著急。
「宮裡有數千禁軍,容不得你們胡來!」一武將道。
「水某的兩萬精兵駐守城外,只要水某發出煙彈,他們便會大舉攻城!」水耀華道。
聞言,群臣駭然,沒想到水大將軍為了幫墨君狂奪回帝位,不惜大動干戈。
金陵城的守軍和宮裡的禁軍比水耀華麾下的兩萬精兵多,作戰力卻遠遠不如駐守邊境多年、驍勇善戰的戰場精兵。
墨君狂面如寒鐵,眸光似刀鋒,「皇弟,今日你若堅持與朕拼個你死我活,滿朝文武的妻兒便因你而喪命,宮中便會血流成河,金陵城便會屍骨如山!」
墨君睿面如死灰,彷彿再無力氣爭了。
大勢已去,還能怎樣垂死掙扎?
「你——」墨君睿目眥欲裂,眼中戾氣滾滾。
「王爺素來仁厚,無數人的性命,便在你一念之間。」水耀華道。
墨君睿俊眸晶亮,蓄滿了悲屈的淚水……
上蒼讓他輕而易舉地奪得了帝位、江山,卻讓他得不到心愛的女子,又讓他輕而易舉地失去了已經得到的帝位、江山……老天爺,你在玩我嗎?
罷了罷了,既然得到了帝位、江山也得不到意濃,那所有的權勢、富貴皆可拋卻。
他屈身拜服,「臣弟,願禪位,只求皇兄饒過所有人。」
群臣震動,想不到陛下輕易地放棄了帝位。
陛下太兒戲了。
「晉王大逆不道、心術不正,朕念其誠心悔改,即日起關押地牢,無朕口諭,任何人不得探視!」墨君狂語聲冷厲。
「謝皇兄饒臣弟不死。」墨君睿心灰意冷道。
「押下!」
當即,兩個侍衛進殿,押著晉王離開了延慶殿。
兔死狐悲,群臣看著陛下變成階下囚,唏噓之後開始擔心自己的身家性命。
墨君狂目光冷酷,睥睨眾臣,「爾等忠於朝廷、一心一意輔佐朕,朕既往不咎,但若往後有絲毫異心,朕絕不輕饒!」
群臣齊聲道:「謝陛下隆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水耀華滿意地點頭,陛下沒有殺任何一人,此次奪回帝位沒有血濺當場,是他心中期盼的。
倘若手足相殘、宮變內亂,他便是助紂為虐。
這夜,墨君狂歇在睿思殿。
翌日一早,宮人服侍他起身。再度穿上那襲象徵著權勢的明黃色龍袍,他感慨萬千。
短短數月,失去帝位、江山,流落魏國,成為囚徒,如今又得到帝位、江山,如此變故,當真精彩、傳奇。
意濃,快了,很快就能接你回來,我們就能廝守終身。
朝上,還是那些熟悉的老面孔,有事啟奏,無事閑聊。昨晚仍然擁護墨君睿的老臣,亦無可奈何,安分守己才能保住自身與家人。
放眼金殿,墨君狂忽然覺得失落。
這裡,少了一個人,一個曾經倚重、如今思念的臣子。
容驚瀾。
想不到絕頂聰明的容驚瀾,會死在墨君睿手中。
下朝後來到御書房,他更換了近身伺候的宮人,挑了幾個看得順眼的宮人。
臨近午時,水耀華求見。
墨君狂離開御案,上前迎接。
水耀華並不自恃昨晚的大功而失了分寸,依然畢恭畢敬地行禮,「臣參見陛下。」
「大將軍免禮。」墨君狂親自扶起他,吩咐宮人上茶。
「陛下,眼下大局已定,想必晉王和那幫老臣不會動歪心思。」
「但願如此。」
「過兩日,臣便離京回揚州。」水耀華濃黑的眉宇之間似有遺憾。
「大將軍難得回京一次,不如多留兩日,陪陪家人。」墨君狂笑道。
「謝陛下隆恩。」水耀華好像有點難以啟齒,「陛下,昨晚內子提起意濃……」
終究提到了意濃,墨君狂目光一暗,「朕視意濃為妻,大將軍放心,朕會好好待她。不過,現今她不在墨國。」
水耀華大驚,「意濃在何處?」
墨君狂黑眸微睜,語聲堅決如鐵,「大將軍放心,朕自當竭盡全力接回意濃!」
如此,水耀華不再多問。因為,他相信陛下。
墨君狂想起一事,「大將軍有一親衛名為莫七,朕見他武藝高超、輕功了得,大將軍可否割愛?」
水耀華豪爽地笑,「陛下看中莫七,是他的造化。」
不多時,一個昂藏七尺、面無表情、三十來歲的漢子踏入大殿,恭敬地行禮。
「莫七,陛下賞識你,許以重任,還不快快謝恩?」水耀華笑道。
「卑職謝陛下隆恩。」莫七抬起頭,直視天顏,「陛下恩典,卑職不敢不受,不過卑職醜話說在前頭,卑職不喜約束,不喜宮中的繁文縟節,卑職想飲酒就飲酒,想睡覺就睡覺,脾性古怪,任性妄為,只怕陛下受不了卑職的臭脾氣。」
「莫七,御前豈容你放肆!」水耀華喝斥。
「無妨。」墨君狂擺手,「有真材實料之人,一般都有古怪的脾氣。不如這樣,朕與你較量一番,看看你的武藝修為究竟有多厲害。」
「點到即止,不可傷了龍體。」水耀華囑咐莫七。
墨君狂和莫七靜靜地站著,靜靜地對視,不拉姿勢,雙手卻暗自運力。
慢慢的,他們的眼中皆掠起殺氣。
陡然,莫七出招,迅疾地衝過去,卻不知他將會攻向「敵人」的什麼部位。墨君狂仍然站定,不閃不避,氣定神閑。
水耀華膽戰心驚,就在拳頭擊中身軀之際,陛下倏地出招,擊向莫七的命門……
二人你來我往,以快打快,掌影如魅影,看都看不清。
水耀華沒想到陛下的武藝這麼高,若是去闖蕩江湖,必定是江湖高手。
這二人的招式怎麼這麼像?可是又有點不一樣,怎麼回事?
陛下的路數較為沉穩,莫七的招式較為奇絕,武藝修為卻難分伯仲。
一百招之後,莫七鎖住「敵人」的咽喉,墨君狂擊中他的心口,就此定住。
水耀華看得過癮,哈哈大笑,「莫七,你在軍中自詡武藝第一,這回遇到高手了吧。」
莫七撤手,抱拳微喘道:「陛下武藝高超、精奇,卑職佩服。」
「難得你也有佩服人的時候。」
「大將軍有所不知,朕與他師承同門。」墨君狂有些氣喘。
「當真?」水耀華驚奇地問。
「陛下理應是卑職的師兄。」莫七敬服道,「日後陛下有何差遣,卑職定當赴湯蹈火。」
「宮中禁軍缺了一個統領,朕給你一個機會,你能否勝任?」墨君狂笑問。
「卑職竭盡全力。」莫七道。
「禁軍統領位高權重,有人在禁軍里混了幾年也混不到統領一職,你小子務必盡忠職守,竭力為陛下辦事。日後若有行差踏錯,我打斷你的腿。」水耀華教導道。
「卑職銘記。」莫七道。
水耀華退出御書房后,墨君狂交代莫七一個秘密任務,「你暗中尋訪武藝高超的人,能人異士也可,越多越好。記住,務必秘密行事。」
魏國,御花園。
靜養了半月,水意濃已經好全了,卻整日悶在寢殿,愁眉不展,鬱鬱寡歡。
這日,春花、秋月勸了半個時辰,才說動了她,拉著她到御花園賞花、散心。
看著那些開得嬌艷的花,看著那些翩翩飛舞的蝴蝶,她亦難展歡顏。春花、秋月知道,夫人還忘不了喪子之痛。
這半個月,陛下千方百計地哄她開心,或華美或清雅的衫裙、奇珍異寶放在她的面前,街上有趣的玩意兒擺在她面前,她從來都不笑一笑。
看著夫人終日孤郁,她們也整日嘆氣,無可奈何。
水意濃站在碧池池畔,看著幾尾金鯉魚在湖中游來游去,不由得感嘆,這片不大的水域,卻是它們自由游弋的天地。
而自己呢?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屬於自己的那片天地?
不知墨君狂怎樣了,是否已回金陵?
忽然,她感覺身邊多了一個人,轉過頭,但見慕容燁站在自己身邊,春花、秋月站在遠處。
「秦大哥。」她繼續看金鯉魚游來游去,「公主懷孕了,你怎麼不多多陪她?」
「我擔心你。」
「有什麼好擔心的。」
「意濃,我知道你心裡苦,可是,若你這般自苦,於身子無益。」慕容燁語重心長地說道。
「陛下讓你來當說客?」水意濃冷冷地問。
「是又如何?我也不想你這樣憔悴下去。」他扳過她的身,語氣略重,「你看看你,氣色這麼差,你究竟想怎樣?」
她輕淡道:「我不想怎樣……」
他又怒又急,「假若墨君狂看見你這樣,也會生氣,也會罵你。」
她微牽唇角,「反正他看不到。」
慕容燁激動道:「你可知,他已奪回帝位,已是墨國皇帝。」
水意濃愣了須臾,驚喜地笑起來,「當真?」
他頷首,「相信再過不久,他會設法營救你。如若你再沉湎於喪子之痛,將如何面對他?難道你想讓他看見這副憔悴的模樣嗎?」
她暗淡蒼白的小臉突然煥發生機,灰暗的眼眸清亮了幾分,「我知道怎麼做了。」
慕容燁鬆了一口氣,不枉拓跋泓一番苦心。
半個多時辰前,拓跋泓傳他去御書房,對他說,半個月前,墨君狂奪回帝位,重掌墨國。
然後,拓跋泓要他將這個消息告訴意濃,因為,聽了這個消息,意濃不會再鬱鬱寡歡。
此時,站在拓跋泓就站在不遠處,繁茂的碧樹遮擋了他的身子。
望著她開心的笑顏,他鬆了一口氣,卻好似有一枚細細的銀針刺入心口,細密、尖銳的疼令人難以承受。
朝中大臣數次提起廣納嬪御,拓跋泓以各種借口否決、推拖。
他一直在想,怎樣才能得到意濃的心?怎麼做才能讓她看到他的好?
這半年來,他陪她用膳,陪她逛御花園,帶她外出遊玩,送她天下奇珍,請宮外的人進宮表演歌舞給她看,做盡他能想到的一切,討她歡心,博她一笑。
她笑了,卻笑得言不由衷。
他只是牽她的手,偶爾抱抱她,不敢侵犯她,以免適得其反,讓她更害怕自己,離自己更遠。
然而,當心愛的女子就在自己身旁,卻只能遠觀,無法近身,那種痛苦,誰能體會?
這便是他的痛苦。
這些日子,他沒有在凌雲閣留宿過,也沒有去過紫宸殿,夜夜獨宿昭和殿。曾有宮女耍手段贏得他的青睞,他察覺之後,那宮女被劉靜發配到別處干粗活。
時至今日,他不知當初的決定是否錯了。
當初,意濃以她的心相誘,要他放了墨君狂,他當機立斷,縱虎歸山,只為她留在自己身邊一年,只為有機會得到她的心。
他知道,墨君狂一走,就會回墨國奪回帝位,之後就會千方百計地營救意濃,就會成為自己的勁敵。可是,如若囚著墨君狂,意濃恨他,全副心思都放在籌謀營救墨君狂上,他如何贏得她的心?根本毫無機會。
因此,他才決定放虎歸山,以換得一年之期的機會。
又到八月十五,圓月皎皎,月華如乳,灑了一地清霜。
拓跋泓設宴禁中,與文武百官同樂。
墨明亮是皇后,自然要出現在宮宴上;慕容燁陪著崇寧公主拓跋凝,而水意濃,孤身一人,在凌雲閣對月飲酒。
后苑的石案擺了青玉酒壺、酒杯,她吩咐春花、秋月去御膳房拿一些糕點。
夜幕那麼高、那麼神秘,月亮那麼亮、那麼遙遠,遙不可及……就像遠在金陵的君狂,再如何思念,他也不會出現在眼前……
君狂,今日你是否也宴請群臣……我一直在等你,你知道嗎……我等得好辛苦,君狂……
她舉起青玉杯,一飲而盡。
秋天來了,冬天還會遠嗎?冬天過去了,一年之期就到了,可是,到時候能走得掉嗎?拓跋泓會放手嗎?
君狂,你告訴我……
春花、秋月回來,看見她飲酒,大吃一驚,連忙過來阻止,一人奪了酒杯,一人奪了酒壺。
「給我……我要喝酒……給我……」水意濃嬌聲怒道。
「夫人,陛下吩咐了,您不能飲酒。」秋月道。
「為什麼不能喝酒?」水意濃本就心情抑鬱,一壺的酒喝了大半,便有了三分醉意,「我才不管誰吩咐的……我想喝就喝……拓跋泓管不著……」
「夫人,您真的不能飲酒。」春花語重心長地勸。
「誰規定我不能喝酒?」水意濃板著臉,生氣的模樣三分嬌媚、三分俏麗,「給我!」
「是林太醫吩咐的,夫人調養身子,不能飲酒。」秋月蹙眉道。
「林太醫算老幾?玉皇大帝也管不著我。」水意濃忽而嫵媚一笑,「這世間,只有君狂管得了我。」
春花、秋月面面相覷,君狂是誰?
水意濃嬌蠻地瞪她們,「你們不給我,我自己去拿酒!」
秋月心直口快,道:「夫人,若您飲酒,那先前服了半年的湯藥,就前功盡廢了。」
水意濃止步,慢慢地迴轉身子,困惑地問:「什麼前功盡廢?」
這半年,她每日都要服兩碗又苦又澀的湯藥。堅持了兩個月,她再也不想服藥,拓跋泓就哄她,說她滑胎傷了身,務必調養一年半載才能復原。為了以後的「生子大計」,她勉為其難地服藥。可是,現在已經半年了,不必服藥了吧。
春花解釋道:「秋月瞎說呢,林太醫說夫人這麼瘦,還需調養,養胖一些才好生養。」
水意濃清醒了一些,覺得有古怪,走過去,逼問秋月:「你說!究竟怎麼回事?」
「夫人想多了,沒什麼……」春花趕忙道。
「閉嘴!」水意濃怒斥,怒視秋月,「說!」
秋月是藏不住秘密的人,又被夫人這麼逼,便和盤托出:「當初夫人滑胎,傷了宮體,林太醫診斷,夫人……此生再不能受孕,一生無子。」
春花氣急敗壞地斥責:「秋月,陛下吩咐多次,千萬不能讓夫人知道,你怎麼……」
水意濃懵了,呆了,傻了,腦子停止運轉了……
一生無子?
怎麼會?只不過是小產而已,怎麼會無法懷孕、一生無子?林太醫的醫術太差勁了吧。
春花擔憂地看著夫人,水意濃獃獃愣愣的,恍惚地走向寢殿,聽不見秋月的叫喚。
「你闖大禍了,快去稟奏陛下。」春花焦急道。
「好好好。」秋月慌了,立即往外跑。
水意濃坐在床榻上,抱著雙腿,下頜擱在膝蓋上,面如死灰。
怎麼會這樣?
老天爺,你非要這麼玩我嗎?你想玩死我嗎?
如果君狂知道此事,一定很傷心。然而,他是皇帝,只要他想,墨國無數女人心甘情願地為他生兒育女。
而她,再也沒有機會為她生兒育女了。
老天爺,這就是你要我完成的神聖使命?
太可笑了。
淚珠,一滴滴地掉落,落在羅裙上。
拓跋泓疾步進來,看見的便是這一幕。她聽到聲響,抬起頭,他看見了她淚水漣漣的小臉,看見了她的悲傷、痛楚,心痛如刀割。
她終究知道了這件事,終究傷心了。他慢慢走過去,雙腿重似千斤……
「不要過來!」水意濃喝道,哭聲悲啞。
「意濃……」他還是走過去,坐在床邊,「聽我說……」
「為什麼瞞著我?」
「瞞著你,你就不會傷心,如此才有利病情的好轉……」他悲痛地解釋,自己也很難受。
「你故意瞞著我……」她哭道,語聲含混不清,「瞞了這麼久……」
「是我不對……我不該瞞你……可是,瞞著你,是為你好……你才會開心一些,病情才能好轉,是不是?」
水意濃眨眼,兩行淚水滑落,心痛難忍。
見她如此,拓跋泓的心好似被人狠狠地刺了一刀,「意濃,聽我說,林太醫說並非全無可能。你還年輕,只要好好調養身子,保持開朗、快樂的心情,會慢慢好起來的。」
她低啞道:「真的嗎?」
他重重地點頭。
此時此刻,也只能這樣寬慰她了。雖然是欺瞞,但還有其他法子令她看開一點嗎?
拓跋泓坐過去一些,將她攬過來,側抱著她,「宮中太醫的醫術是最好的,他們會竭盡全力調養你的身子。」
許是太悲傷,許是太無助,水意濃依在他身上,默默流淚。
二人相依相偎,好似相濡以沫的夫妻。
良久,她止了哭,許是乏了,昏昏欲睡。他扶她躺好,為她蓋好錦衾,拭去她臉上殘留的淚痕,柔聲道:「睡吧。」
她闔了眼眸,昏昏地睡過去。
看著她悲痛猶存的小臉,看著她微蹙的眉心,看著她不安的側睡姿勢,拓跋泓的心隱隱的痛,忍不住伸手輕撫她的臉腮。
疼惜在心中泛濫,憐愛在心中翻湧,他想好好愛她、呵護她,她卻不領情,不是冷言冷語,便是冷顏相對,讓他無從下手,無可奈何。
原先,他興緻高昂,堅信自己能贏得芳心,能留住她。可是,他漸漸發現,她鐵石心腸,她愛墨君狂、心如磐石,她的心是一座冰山,無論他怎麼哄、怎麼捂,使勁渾身解數,這座冰山也不會融化。這半年,他做盡一切,根本無法撼動她對墨君狂的愛,無法撼動那座冰山。
他苦惱至極、痛苦至極,可是,這些都是咎由自取,他亦甘之如飴。
意濃,我應該怎麼做,你才會感動?才會看到我的真心?
拓跋泓摩挲她的額頭、鼻子、唇瓣,心潮湧動,卻只能硬生生地壓住。
看她睡沉了,他才從凌雲閣出來,夜已深,已近子時。
剛剛踏出大門,他聽見靜謐深夜中細微的聲響,似是蝙蝠的輕響,又似是飛鷹振翅的聲響。
拓跋泓陰鷙地眨眸,冷冷地勾起唇角,站在門檻邊。
劉靜見陛下如此神色,知道有刺客潛藏在凌雲閣,便以手吹響三聲鷓鴣的叫聲。
隱藏在凌雲閣四個方位的十六個高手現身八人,攻向刺客。
霎時,靜寂的夜被刀劍之聲驚醒,充滿了殺氣與戾氣。
只見那些黑影纏鬥在一起,上下翻飛,左右挪移,如影隨形,打得分外激烈。他們的身影與招數都很詭異,快如閃電,甚至比閃電更快,在夜色的遮掩下,看不清楚他們是怎麼打的。
這些刺客,武藝不俗,神出鬼沒,竟然深入禁宮,找到了凌雲閣,確有本事。
然而,拓跋泓在凌雲閣布下的高手,是天底下的絕頂高手,是視死如歸的死士,難有敵手。
果不其然,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刺客命喪當場,無一倖免。
這九個刺客,必是墨君狂派人救意濃的。
拓跋泓命人清理這些屍首,便回昭和殿。
墨君狂,想跟我較量,省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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