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
腥臭、骯髒、油膩、腐爛……
這些聽著只是形容詞,但踏入倫敦地下水管道時,它們就猶如實質無孔不入地侵蝕人的感官神經。
空氣里有細菌的學說被證實不過八年。
哪怕現在帶著市面上從東方傳來的最新款口罩,卻也遮掩不了無處不在的噁心氣味。
瑪麗旁若無覺,非要讓她想些無關緊要的事,是有點小懷念頭戴式手電筒。提著煤油燈照明真不方便,可惜電燈泡仍未被發明製作出來。
華生表情僵硬,但根本沒想打退堂鼓。挺好的,就當是提前適應一下醫學生可能會面對的惡劣環境。
兩人按照既定路線,趟過污水前行著。
疑似打劫犯作案通行的地下線路,其路況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簡單概括,主要路程的地面與牆壁坑坑窪窪,還有一些廢棄建材堆積物。但管道內的污水流量很低,最高的地方也才剛剛沒過腳背。
這一段路多是未完全施工的備用管道路線。
平時並不負責排污,只有遇上特大暴雨等特殊天氣,才會大開閘幫助分流。
水流量低,也就便於人類行走。
華生原本擔心即便有地下管道圖,但在猶如迷宮般的黑暗管道世界,兩人會不會迷路?
現在他不擔憂了,前方行路的明頓先生方向感太好了。另外,兩人也在管道壁上發現了一些標記,類似「↖↗↘↙」等黑色油漆標出的方向符號。
漆痕非常清晰,距離其塗抹時間不會超過兩個月。
應該就是可疑打劫者所留,為的也是不在地下管道里走錯方向。
當下卻成為新線索。
標示所示,與通往法國AB銀行地下金庫的方向一致,這更佐證了打劫金庫一事不是臆想。
「居然有一扇鐵門。」
十五分鐘后,華生看到了前方的阻攔物。略有銹跡的鐵門緊閉著,像是表明此路不通。
「有門才正常。」
瑪麗不覺奇怪。
這一路沒有看到留守人員。假設很快就要挖通金庫牆壁,即便打劫者認為被懷疑作案的概率很低,但也或多或少會留一手,否則被流浪漢誤打誤撞闖入金庫就太冤了。
走進。
鎖住大門的鐵鏈很新,顯然是近期加配的。
一條鐵鏈能阻擋誤入此地的流浪漢,但阻擋不了開鎖達人瑪麗。
這次比密林石室被困時,裝備齊全了不知多少倍。
瑪麗攜帶了不同形狀的小鐵片,早就做好要開門的準備,果不其然就派上用處了。
『咔噠——』
鐵鎖迅速應聲而開,在狹長的地下管道中發出迴響。
卻沒有更多人能近距離欣賞這種開鎖技術。
再往前走,依舊沒有其他人類發出的動靜。更要感謝前些年因為整治霍亂肆意時對老鼠的撲殺,讓此處連一隻耗子也都沒看到。
沒有走太久,再行走了十分鐘就到了下水道盡頭。
兩盞煤油燈給不了宛如白晝的光亮,但足以讓人看清地上的挖洞工具,與牆上被開鑿出的大洞。
洞口直徑大約半米左右,朝內是一條新挖掘甬道。
值得一提盜洞搞得挺專業。粗略一看,洞璧塗了些許水泥,也有幾處裝了支撐木架。
好傢夥!
華生瞪大眼睛,他在下地前牢記了地下管道圖。這個位置距離法國AB銀行的金庫只剩十二米。
這下,有人想要打劫銀行金庫幾乎是鐵證如山。
「我爬進去看看。」
瑪麗需要確定盜洞工程到了哪一步,「我一個人就行。「最好的白蘭地」還請你留守此處,萬一聽到異動為我示警。」
兩人先塗了滿臉黑炭,又佩戴了口罩進入下水道。
為了以防萬一不能暴露身份,早就商議好入洞叫代號。取了很不走心的「最好的白蘭地」與「看到糖紙想吃糖」,一聽就出自瑪麗之口。
華生明白應該有一人留守,但畫線路圖、下地后指路、打開鐵門鎖等等一系列技術性工作,他都沒能出一分力。
眼下最後一關需要鑽盜洞,這份辛苦活也不是他干,而他只需並不費力氣地守在洞口就好。
如此一來,華生難免覺得慚愧,或者說他有點多餘。
「「最好的白蘭地」請不要沮喪。要知道,用不上你,對我們來說就是最幸運的事。作為幸運星,你必不可少。」
瑪麗撂下這些話,沒有廢話,提燈進入盜洞通道。
華生:明頓先生又說大實話了。不得不說,大實話真好聽,讓他心情又能振奮起來。
其實,兩人早就明確分工。
華生負責駕車、望風,以及萬一意外遇上打劫團伙能夠合力制伏對方。這會,他的小煩惱情緒本沒有必要產生,但第一次搞調查難免需要適應過程。
瑪麗已經深入甬道,十二米左右的甬道並不長,盡頭是被挖開的牆體。
不論這片牆面曾經號稱有多牢不可破,如今距離被徹底鑿透僅僅就剩十幾個小時。她沒有多停留,刮下些許牆體粉末裝入小紙袋,隨即一邊原路返回一邊清除來過的痕迹。
這是來去匆匆。
從兩人掀開窨井蓋下地,到重返地面坐上馬車,耗時不滿一個小時。
午夜靜謐,整條街彷彿都入睡了。
華生駕駛著馬車,目前他卻難有絲毫困意,滿腦子都在想居然真就查實了打劫金庫的證據。
「很明顯,那群打劫者對金庫搶劫計劃信心十足。有一說一,這個地下盜洞計劃確實是令人大開眼界。」
顯然,打劫者開鑿盜洞不可能一朝一夕完成。下水道盡頭的腳印顯示有五個人在此活動,而從工程量來說,保守估計要兩個月,足以讓他們對地下管道的布局從陌生到熟悉。
另外,能找准法國AB銀行金庫牆面位置,很有可能假借存款進入過銀行,或者有著內應成員。
這不是衝動犯罪,而是有組織有預謀的計劃。
原本不出意外,就會在連休日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金庫,搬運了錢財就能順利逃跑。
等到銀行再開門,要面對就是被洗劫一空的金庫。
有人會說空空如也的形容並不准確,畢竟金塊很沉,應該沒有辦法完全搬走,那麼金庫起碼會落得一地狼藉的慘狀。
「可是很不幸,意外出現了。」
華生讚歎到,「明頓先生,那些人怎麼都不會想到失敗的根源是因為您在人群中多看了那一眼。」
「這個世界到處都是秘密,區別在於有沒有發現秘密的眼睛。只怪那些人運氣不好,誰讓他們說了阿拉伯語,使我聯想起托里那個古埃及學罪犯。」
瑪麗不會說是閑得無聊,在地鐵調研的最後一天找點樂子,還就一找一個準挖掘出了一樁案件。
起因不重要。
瑪麗隱隱遺憾,這樁尚在醞釀中的金庫大劫案不夠複雜古怪。打劫團伙還是不夠謹慎,沒有派人24小時留守,讓今夜無緣上演暴力衝突戲碼。
算了,蚊子肉少也是肉。
她又微笑著看向華生,「「最好的白蘭地」,你是不是覺得這一次不夠過癮,沒有讓你大展身手?那麼提前預約下一次的探險,你覺得怎麼樣?」
瑪麗:先下手為強。
現在做了預約,即便以後華生有了別的工作,但也能出來賺賺外快。
「哦!上帝作證,我當然覺得很可以。」
華生不假思索地答應,已經忘了昨天起床時的隱隱不妙預感。也許,他生來就有探秘的好奇心,只要實踐過一次就會被勾起潛藏的喜好偏向。
「不過,我有個必須直言的建議。」
華生想要更正一件事挺久了,是憋了一個多小時。「有關探秘行動代稱可以換一個嗎?「最好的白蘭地」,它並不適合我。」
「所以……」
瑪麗眨眨眼,「難道你覺得「龍族第一飼養員」更好?」
華生:請不要從他此前的言辭與禮物中提取代稱的關鍵詞。不能說它們聽著奇怪,簡直就是引人發笑。
「不了,請讓我自己想一想。」
華生謝絕了被命名,「我一定會在下次有需要前,想到適合的代號。」
「好,你開心就好。」
瑪麗從不在這種小事上就糾結。取出懷錶,「現在是00:18。今天周六,本周最後的工作日,而距離銀行下午關門還有十六小時左右。時間也不算太趕,只要找到一位合適的引路人。「
打劫金庫行動會在銀行打烊后開始。
考慮到可能存在內鬼的概率,如果要在金庫內布置好瓮中捉鱉,最好直接聯繫上銀行內部可靠的管理高層。
倘若不是只剩16小時,此事可以緩緩圖之。比如尋找大英博物館的某位教授,通過他再輾轉與法國AB銀行高層搭上關係。
但,時間不夠充裕。
瑪麗理性選擇,不如把這個做好事的機會送給熟人。「法國AB銀行去年入駐倫敦。有錢的捧個錢場,達西先生應該有收到邀請,也不知他有沒有象徵性地存一筆錢。」
華生心領神會,「都是熟人了,我們當然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達西先生損失錢財。雖然在沒有提前預約的情況下,一大早登門並不合禮儀,但事急從權不是嗎?」
「很對。」
瑪麗點頭,「只是不知達西先生有沒有離開倫敦,8月25日,社交季結束了。說不定他與喬治安娜小姐已經回了德比郡。」
***
8月25日,早上七點半。
倫敦西區,達西家。餐廳里兄妹兩人放下刀叉,這是剛剛吃完了早餐。
今天起得比往日早了一些,趁著天色放晴,準備儘早從倫敦出發回德比郡。
社交季結束了。比起薄霧難散的倫敦,德比郡莊園里成片的花海與碧藍天空,顯然更加適宜居住。更不提倫敦的人流混雜,在這裡不是誰都能活得悠閑自得。
「嘰嘰,喳——」
落地窗外,三隻肚子胖乎乎的知更鳥停在了枝頭,開始相互梳起了毛。
喬治安娜瞧著毛絨絨的小鳥們嘰嘰喳喳,眉眼彎彎笑了起來。
「知更鳥在那裡跳躍,明亮的眼睛,棕色的胸..脯,日出、日落時聽得見他清脆的歌聲」①,這樣的早晨令人感覺美好。
「哥哥,我覺得今天會有好運。」
喬治安娜輕聲說著,「你瞧,上帝之鳥叫得多歡樂。」
達西剛剛想點頭贊同妹妹,卻見管家來了。
「抱歉,打擾一下。」
管家說到,「有兩位訪客上門,是明頓先生與華生先生。他們有非常緊急的事情希望能見一見達西先生,據說與倫敦金融城的銀行業務有關。」
喬治安娜當即瞪大眼睛。
這樣靈驗的嗎?說好運,好運就來了。
「請那兩位去書房,我很快就到。」
達西一邊對管家說著,一邊將妹妹的表情收入眼底。很好,對於意外訪客,他們兄妹兩人的反應不是能說是一模一樣,簡直就是毫不相同。
這種不預約時間,還趕在大早上突然造訪的急事,八成不會是好事。
達西:所謂眼不見心不煩。
為什麼沒有提早一天離開倫敦,只要提前一天就好!
達西用餐巾輕拭嘴角,站了起來。「我離開一會。也許今天會遲一些才能出發,你不如自行安排這一段時間。」
「好的。哥哥。」
喬治安娜乖巧地點頭,而看著哥哥離開,她也不免升起一絲隱秘的好奇。
所謂銀行業務相關的急事,難道是某一隻銀行股票將要大漲或大跌了,分分鐘會涉及千百萬英鎊上下的大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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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作者惠特曼,美國,詩選自《紫丁香開放的時節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