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
一個藏於倫敦金融城的秘密。
它兼具了三重特點,很多人都想要,但不敢求,又很荒唐離奇。
那會是什麼?
周五,八月二十四,08:13。
華生從床上醒來睜開眼睛,側頭看到透過窗帘縫隙的陽光,今天倫敦居然放晴了。
不知是太陽光亮讓人清醒,還是脫離了美味白蘭地的酒精影響,他開始覺得昨夜稀里糊塗答應的探秘活動有些不靠譜。
後悔似乎有些遲了。
出爾反爾不是他的性格,而距離約定出發的時間只剩不滿兩個小時。
十點整,一輛馬車停在旅店門口。
「上午好,華生先生。」
瑪麗包車來接人,「讓我們先前往市政工程管理處查實一件事。」
華生瞧著眼前這位精神奕奕,而他至今還一頭霧水,不知前因後果。「明頓先生,能否請大致描述一下我們都要做些什麼?」
「無需憂慮,要做的事很簡單。」
瑪麗語氣輕鬆,如果不是這個時代的科技硬體跟不上她的腳步,原本不需要旁人打下手。而她自認並非不知輕重,還是要找一個人幫襯著。
「等查證一些資料,只需換一套合適的衣服,去一個神奇地點逛一圈就行。」
華生:這種解釋和沒說有區別嗎?
難道是此前他對走馬燈數的認知不充分,讓明頓先生失去了對他詳細說明的熱情?
瑪麗扯出一抹微笑。
現在當然不好多說,萬一把人驚到跳車怎麼辦?
兩人默默無言,馬車繼續前行。
感謝持有大英博物館研究室的職員身份證明,讓接下來去市政工程處查詢資料多了幾分便利。不是機密資料,只要查詢金融城附近下水道分布圖,以及近期的施工維修登記情況。
瑪麗有非常正當的理由。
為了編寫出行指南,怎麼能不了解路況。地鐵周邊不只包括地面,也要了解一下地下管道情況。
「很好。從七月一日到今天,整整五十五天,倫敦金融城附近沒有一處地下管道維修申報記錄。」
瑪麗迅速翻閱登記本,不曾局限在近兩個月,再往前翻了翻從年初起,更沒有一處維修是由「華萊士工程隊」完成的。同時又翻閱登記在冊的地下管道維修公司或組織,也沒有一處名為華萊士。
簡單來說,豎在死巷窨井蓋之側的施工牌,上面的「華萊士工程隊」是假的。
華生旁觀了查閱過程,那種不太妙的預感又冒頭了。不是說去探索金融城的秘密,為什麼查的都是有關地下管道的資料?
終於,兩人離開資料查閱大廳。
一來到大街上,華生忍不住發問,「明頓先生,難道所謂的秘密與地下有關係?」
「不愧是您,真是目光如炬。」
瑪麗瞧著街面的車水馬龍,「地下,總是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華生:請別隨便用花言巧語誇他,如果他真的洞察一切就不至於仍舊摸不著頭腦。
「明頓先生,還請明示。」
華生無奈,「請不要考驗我了,所謂要探查的秘密究竟是什麼?」
瑪麗:「我想它已經顯而易見了。」
華生聽到這種過於理所當然的語氣,彷彿回到了被困密室解開密碼的那一刻。
他為什麼又要為難自己的智商?昨天究竟被什麼蠱惑才會同意一起尋找金融城的秘密。
瑪麗見狀沒有再緘口不言,「華生先生,請你大膽地想一想地下都有些什麼?」
地下有什麼?
華生當然能夠脫口而出一些常識,「有骯髒的下水道,以及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想乘坐的地鐵。」
瑪麗微微點頭,示意華生繼續。她的眼神不能更明顯,還有呢?
還能有什麼?
華生迷茫,「難道還能有被掩埋多年的寶藏?像是故事裡說的那樣,挖出上世紀海盜隨手掩埋的大堆金幣?」
「Well,真是頗具藝術性的猜想。不得不說,您很有成為文學巨匠的天分。」
瑪麗一臉真誠,似乎沒有把這個答案與胡思亂想划等號。「不過,對於你提到的地下金幣,它是海盜藏寶的可能性遠低於另一個來源。」
華生不解,「什麼來源?」
瑪麗挑眉,「我說了,不妨大膽地做出猜測。」
還要大膽一些?
華生環視四周,天上有海鷗飛過,他不確定地說,「總不可能是倫敦地下有一條巨龍沉睡著,它看守著某個金光閃閃的藏寶洞吧?」
瑪麗:……
她知道十九世紀的神秘學思想之盛,其與自然科學相伴相生,但沒想到一位準醫學生能給出如此『大膽』的回答。
「OK。雖然我不百分百否認世上真有魔法的存在,但讓我們把目光聚焦在人類身上。」
瑪麗沒有讓華生再猜,總覺得話題會偏向奇怪的方向。「現在討論的是倫敦金融城。那裡有什麼?有銀行。銀行有什麼?有地下金庫。」
瑪麗將聲音壓得更低,「你知道的,比如英格蘭銀行,地下建築深有三層,四周不僅沒有窗戶,而且還有圍了一圈石牆。不只大英政府,像是其他國家央行或商業銀行,為了保護財產安全都會在那裡儲存黃金。」
如今,是黃金本位的時代。
黃金這種硬通貨幣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瑪麗隨即報出一串數據,「你知道的,成千上萬的金塊整齊擺放在英格蘭地下金庫。金塊分為兩種,古羅馬時代的金塊,每塊0.5公斤左右;還有當代新造金塊,如同建築用磚頭,每塊約28磅,每塊價值在十二萬英鎊左右。它們每一塊都有編碼,而且……①」
「明頓先生!」
華生越聽越不對勁,及時出聲打斷。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四周,幸好此時無人從他們身邊經過,這才鬆了一口氣。
什麼叫做他都知道?
不!他不知道。從來都不知道英格蘭銀行的具體安保情況,更沒有關心過其地下金庫里都放著什麼樣的金塊。
幸虧沒別旁人聽到這一連串的話,否則指不定會引發什麼猜測。
華生只得也壓低聲音,「把英格蘭銀行的藏金情況調查得那麼清楚,你想幹什麼?」
「我?我什麼都沒想做。」
瑪麗已經恢復正常說話音量,坦坦蕩蕩地反問,「此行的重點不在英格蘭銀行上,我只是以它舉例說明。華生先生,你是不是又有什麼特別的猜想了?抱歉,它恐怕實現不了。」
華生:是在調侃他嗎?是在調侃他吧。
別裝了,明頓先生,請別用「嘖嘖嘖,真敢想。居然想打劫英格蘭銀行?看不出你是這種華生」的目光看這他。究竟是誰的話引發歧義猜測。
「明頓先生……」
華生正想小小地抱怨一下,忽然靈光一閃,前後聯想到了什麼。
倫敦金融城不只一家銀行,那就不只一家地下金庫,會不會將要被打劫的不是英格蘭銀行?
「上帝啊!」
華生有了一種猜測,「難道有人想要通過地下水管道,挖通某家銀行的地下金庫?等一下,剛剛查閱的那些資料,是在金融城偏北位置,那裡有……」
華生仔細回想地面情況,他只去過兩次金融城是為了存款,對狹窄街巷的鱗次櫛比建築並不十分熟悉。「那裡似乎有家外國銀行,對嗎?」
「恭喜你,答對了。」
瑪麗給出報出了具體名字,「去年,倫敦迎來了第一家外國銀行,法國AB銀行就在此次調查的下水管道區域之上。據說它的安保措施很好,就像法國軍隊般固若金湯。」
華生:法軍固若金湯,你確定不是反諷?
拿破崙的時代已經遠去了,自從失去拿破崙,法國軍隊再也不是所向披靡。
華生搖搖頭,現在不是在討論軍隊戰鬥力的時候。他仍舊覺不可置信,從地下水管道竊取金庫,聽起來太像是天方夜譚。
「明頓先生,會不會是你多慮了?就以英格蘭銀行舉例,它從十七世紀末創辦至今,從未聽聞它會被如此匪夷所思的方法打劫。」
「一百七十五年以來,確實沒有爆出類似案件。」
瑪麗卻話鋒一轉,「可別忘了,倫敦是在十年前忍受不住臭氣熏天的污水環境,終於開始全面改造修建下水道工程,而於四年前正式完工。正如地鐵線路的修建也就是近些年的事。」
這意味著那個世界——四通八達卻黑暗莫測的地下世界,它才剛剛成型不久。
從前沒有人想搞挖地道搶劫金庫,可能是外部環境條件不成熟,但不代表以後沒有。
瑪麗隨手就能列舉上輩子所知的著名案件。
1971年貝克街銀行大劫案與1976年法國興業銀行劫案,都是挖通前往地下金庫的地下通道,隨後順利進行了黃金搬運。
當然,這些案例不能在華生面前直言。
華生卻已經動搖,只是還有些遲疑。
「雖然華萊士工程隊沒有登記在冊,而且最近也沒有維修工程申請信息,但不意味著一定在搞打劫金庫。也許,也許,只是一個不正規的施工隊接了一趟不正規的私活。」
「是的,我們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如果再添以下線索呢?」
瑪麗用上了昨天隨便想的借口,把在地鐵見聞說了出來。
「因為追查托里的案子,我對於埃及方面多了一些關注。昨天,我在地鐵上遇到兩位疑似退役軍人的下水道工,懂得阿拉伯語。」
瑪麗還說起了跟蹤所知,「那條死巷發現的糖紙,猜猜它所屬糖果的價格。最便宜的一小罐也要五英鎊。」
昨天,瑪麗回家詢問了女傭索菲亞有無聽過「小甜甜彩虹屋」。得到回答,那是倫敦較為有名的貴价糖果品牌。
下水道工人的月薪工資上限至多10英鎊,如非嗜糖成痴到一定境界,絕不可能買這種貴价糖果。
目前也不能百分百肯定是Z與C那伙人吃的糖。
糖紙可能是隨風飄落,然後被撿起來看了一眼,在上面留下了黑兮兮的沾有下水道油污的指紋。
「值得注意的是,古怪之處不限於沒有登記在冊的施工隊與施工記錄、不合月薪購買力的糖果,還有那句阿拉伯語數字。」
瑪麗說的正是單詞「四天」,「以昨天來計算,四天後是周一,8月27日。請允許我提醒,今年英格蘭增添了銀行公休日,最近的那次正好是下周一。②「
那意味著本周日與下周一連休。
金融城沒有了熙熙攘攘的交易者,哪怕有安保人員,但很難說他們的警惕心如何。這種時候非常適合靜悄悄地打劫。
倘若一次兩次的古怪表現用巧合去解釋,但要怎麼解釋接二連三的反常情況?
事出反常必有妖。
華生不得不承認,金融城的地下沒有沉睡妖龍,但極有可能存在一支想要作妖的搶劫隊。
「明頓先生,你的疑慮很有道理。其實求證並不難,我們打開死巷的窨井蓋下去一探究竟即可。」
「正是如此,很高興我們達成一致。」
瑪麗等的就是這句話,「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我已經安排人去夠買前往下水道的裝備。養精蓄銳,今天半夜就能下地查證。」
為什麼是半夜探查?
因為目標嫌疑人半夜應該會休息。
考慮到目標嫌疑人打著維修下水道的旗號,這種維修的施工時間一般不包括半夜,是為不讓地下的敲敲打打聲吵到地上人們的睡眠。
如果真有人借修下水道而挖金庫通道,也該謹慎考慮聲音問題。無疑,借著白天的嘈雜聲施工,更能掩人耳目。
至於有沒有可能運氣差地撞個正著?
華生也有點擔憂,但沒想過去蘇格蘭場報案,或是直接向法國AB銀行示警。他太了解警局與銀行方面在未見實證前,只會把兩人當成瘋子處理。
畢竟,不是誰都像他被明頓先生救過一次,願意因為一番推理就去骯髒的下水道世界走一遭。那些警探與銀行家,有時候要撞了南牆才肯承認頭會很痛。
**
時間總是過得快。
不知不覺,座鐘指針偏向22:45。
華生下午提前補了覺,現在到蓓爾美爾街換好下地的探查套裝,頗為精神抖擻。
等會,由他駕車前往金融城。兩人不從死巷的窨井蓋下地,而從其側兩條街開外的下水道口深入地下,然後根據線路圖所示一探究竟。
哪來的線路圖?
瑪麗上午從市政工程處查了資料,隨即畫出一目了然的線路圖。
分別用紅藍兩色墨水標註出計劃路線A與B,以及一條金黃色油筆勾勒的逃跑路線,以防地下出現意外事件。
一切準備就緒。
「願上帝保佑!今夜能順利找到證據。」
出門前,華生在身前劃了一個十字,試圖平復激動又難免緊張的心情。
他想起尚未談及的重要問題,「明頓先生,如果找到了地下存在打劫銀行的證據,接下來有什麼計劃嗎?」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瑪麗似乎不假思索地回答,而見華生神色迷惑又補充說明。「簡單點就是黑吃黑,你覺得怎麼樣?」
安靜。
古怪的安靜,瞬間在房內蔓延。
華生從沒想過在報紙新聞預定自己的頭版頭條,更不談其勁爆標題是「維多利亞女王治下·倫敦第一家外國銀行·大劫案撲朔迷離,究竟誰是真兇?」
愣神不過三秒。
「哈哈……」
華生尷尬而不失禮貌地笑道,「明頓先生,你又說冷笑話了。這是想要轉移我的緊張情緒,就像你曾經轉移喬治安娜小姐的恐懼情緒而提議分了那堆金幣。我都懂的,不會誤解你的紳士精神。請放心,我會努力不緊張。」
瑪麗:你確定真的懂?
為什麼她偶爾說說心裡話,但沒幾個人當真。
曾經她寫過《手把手教你從下水道打劫銀行》想要出版,可惜最後被教父給投稿銀行安保部高層,為她換取了一筆高價安全諮詢費。
對此有什麼不滿嗎?談不上不滿,一大筆錢到手。奈何讀者太少了,少到令人有一點點遺憾。真的,她保證只有一點點遺憾。
此刻,瑪麗終是緩緩微笑,「謝謝,我也覺得這是優秀的冷笑話。之後沒什麼特別計劃,應該能和銀行有一筆幾千英鎊的交易,是我們應得的獎勵。」
「很好,這樣很好。」
華生偷偷鬆了一口氣。明頓先生哪裡都好,只是對幽默感的認知和常人不太相同,總會在不關鍵的時候讓氣氛冷不丁地變得有點古怪。也許,習慣就好?
兩人似乎達成一致,出門坐上了馬車。
前方,是黑暗地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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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數據參考《倫敦金融城》,新華出版社,薛永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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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網上查來的資料:十九世紀,英國銀行家約翰·拉伯克爵士提出要在工作日設定銀行公休日。因為英國板球運動盛行,但比賽不在周末進行,苦逼的銀行工作者非休息日看不了比賽。
拉伯克爵士是超級板球運動粉絲,就向議會提交銀行公休日的提案,後來從1871年起其中英格蘭、威爾士和北愛爾蘭每年4天公休日,蘇格蘭是每天5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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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時間線有變動,從1869年就開始有了銀行公休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