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林

深林

半夜這麼一折騰,第二天,幾個人都起得有些晚。

許皓月拉開舊床單做的窗帘,清亮的陽光照進房間,操場上傳來小孩追逐嬉鬧的聲音。

她拿著洗漱用品下了樓,拐進了教學樓東側的瓦房,這是學校廚房,平時幾個人燒水、做飯、洗漱全在裡頭。

廚房角落裡有個水泥砌的池子,一根水管穿壁而入,從山上引來山泉水,蓄滿了水池,裡面還有幾條小魚在游曳。

許皓月簡單洗漱完,從灶台上拿了個饅頭,搬了個小馬扎坐在屋外,跟李校長聊著天。

她看了會兒操場,那幾個小孩不知在玩什麼遊戲,你追我趕的,很是熱鬧。

她問李校長:「不是還沒開學嗎?」

「小孩子嘛,放假在家閑得無聊,又沒別的地方可去。」李校長指著幾個小孩,笑著說,「他們幾個住得近,天天過來,趕都趕不走。」

操場上,幾隻小腦袋聚在一起,不時發出陣陣鬨笑。片刻后,孩子們四散奔跑,個最高的男孩追在他們身後,不多久便逮住了幾個小孩。

也許是玩累了,男孩歇了會兒,便朝廚房走了過來,經過許皓月時,瞥了她一眼,神色略顯羞怯。

許皓月抬眼打量著他——高高瘦瘦的,膚色很深,襯得眼睛格外黑亮。在太陽底下玩了一會兒,現在臉上脖子上全是汗。

他走進廚房,舀起池子里的水,往自己頭上淋。

許皓月看著他,心念一動。

「弟弟,」她沖男孩招手,笑容溫和,「我是你們學校新來的老師,你叫什麼名字啊?」

那男孩放下水瓢,眼神有些拘謹,默了一會兒,才回答:「雷秋晨。」

「你多大了?」

「11歲。」

「你是這個村的嗎?」

「嗯。」

許皓月笑了笑,慢慢切入主題:「弟弟,學校後面的虎躍山,你去過嗎?」

「去過。」男孩放鬆了警惕,話也變多了,「經常去。採茶、摘果子、打野味……」

他突然想到什麼,急忙補充道:「但現在不讓打野味了。」

「那白水溝呢?你去過嗎?」

也許是她的錯覺,她看見雷秋晨的眼神閃爍了一下,視線垂向了地面,半晌,才悶聲說:「去過。」

許皓月眼睛倏地亮了,追問:「遠嗎?」

「遠。得翻過這座山,走上十幾里地呢。」

許皓月思忖片刻,語氣溫柔地說:「你能帶我去嗎?咱們現在出發,中午到那兒,天黑之前應該趕回來吧?」

雷秋晨抬眸看向她,眼裡滿是不解,「你去那兒幹嘛?」

許皓月淡淡一笑,「聽說那兒風景很美,我想去拍照。」

雷秋晨半天沒有說話,過了很久,才輕輕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了。

匆匆收拾后,許皓月便跟在雷秋晨後面,沿著昨天那條路上了山。

她的背包里依舊裝滿了食物,只是臨出發前,她猶豫了半刻,最後從包里取出了那瓶白酒。

有人帶路,進度明顯加快了。不多久,兩人就走到了她昨天折返的地方。

一路上,兩人閑聊了幾句。許皓月了解到,男孩父母都去世了,家裡還有個姐姐,去年考上了省城的師範學院。

家裡沒有收入來源,姐弟倆上學和生活費用,全靠好心人捐款資助。

「秋晨,」許皓月咬了下唇,欲言又止,「我想找你打聽件事兒。」

她的語氣突然變得嚴肅,雷秋晨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她,安靜地等她開口。

許皓月上前一步,聲音低了幾分:「你們清源鄉,以前是不是有個警察,叫雷志河?」

雷秋晨臉上閃過一絲詫異。

看他的表情,許皓月知道自己說得沒錯,便繼續問:「他是不是葬在白水溝?」

雷秋晨沒有說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盯得她心裡直發毛。

過了許久,才聽見他輕聲說:「他是我阿爸。」

許皓月頓時愣住,心口像被狠狠錘了一下,一陣陣悶痛襲來。

清源鄉是個畲族村落,雷、藍、林是三大姓,所以,雖然雷秋晨和雷志河同姓,可許皓月壓根沒往這方面想。

怎麼會這麼巧?她要找雷志河的墓地,帶路的,恰巧是他的兒子?

一陣山風吹過,枝葉輕輕搖動,漏下幾縷陽光,一晃一晃的,落在男孩的臉上。

這輪廓,這眉眼,這神情,與記憶中那張黑白照片,的確有幾分神似。

許皓月一時默然,心裡又酸又澀,五味雜陳。

雷秋晨看著她,眼神疑惑,還藏著幾分警惕:「你認識我阿爸?」

許皓月腦子一團亂,不知該怎麼解釋,只好訥訥地說:「以前……見過一面,他救過我。」

「你去白水溝,是想找他的墓地?」

「嗯。」她輕輕拍了下背包,「這裡頭都是吃的。我想去祭拜他。」

雷秋晨沒有再說話。過了許久,他才轉過身,大步向前走著。

許皓月怔了下,趕緊跟了上去。

接下來的路程,兩人都沉默著。許皓月幾次張嘴想說點什麼,話到喉間,卻又咽了回去。

走了半天,樹林越來越茂密,山路越走越崎嶇。

兩人都感到體力不支,便停了下來,背靠著樹休息,許皓月喝了半瓶水,這才找到機會開口:「秋晨,你——」

她還未說完,瞳孔驟然放大,爆發出一聲厲吼:「小心!」

雷秋晨嚇得後背一僵。

他沒有看到,他身後的草叢中,正盤踞著一條黑白相間的蛇,蛇頭高高聳立,威脅地吐著紅信子。

這是進攻前的信號。

許皓月來不及解釋,一個箭步衝上去,一把揪住雷秋晨的衣領,把他往自己懷裡拽,然後反手一抓,攥住他的胳膊,轉身就跑。

可惜還是遲了一步。

那條蛇像一支箭飛竄而出,速度奇快,她甚至聽到了破空之聲。

右腿腳腕彷彿被箭射中,一陣刺痛感襲來,伴隨著一絲奇異的酥麻感。

「許老師!」

雷秋晨終於反應過來,從地上抄起一根木棍,猛地沖了過來,對著蛇頭一頓亂打。

簌簌、簌簌……

在野草的掩映下,那條蛇飛快地遊走了。

許皓月口唇發乾,回頭看著自己的小腿,慢慢提起褲腿,腳踝處,兩隻紅色的小孔正汩汩地淌著血。

她對蛇的種類不甚了解,可越來越強烈的不安感提醒她,那蛇應該有毒。

雷秋晨怒瞪著雙眼,死死盯著蛇消失的地方,確定沒有危險后,才長吐一口氣。

他蹲下.身,三兩下解開許皓月的鞋帶,在她傷口往上一寸的地方緊緊纏繞了幾圈。

「老師,這是我阿爸教我的法子。有點痛,你忍忍。」

許皓月低頭看他,感覺渾身虛脫無力。說話時,喉嚨異常乾澀。

「那是什麼蛇?」

「我們這兒叫簸箕甲,有毒。」雷秋晨站起身,微微喘氣,額上都是汗,「老師,你站這兒別動,我去喊人!」

許皓月心中一慌,伸手攥住他,聲音有些啞:「你別走!別丟下我……」

雷秋晨指著不遠處的山頭,說:「我去找人幫忙!他們就在山裡……你放心,我很快就回來!」

「不!你不能走!別留我一個人!」許皓月突然變得固執。

她也說不清為什麼,就是本能地害怕。

時間緊急,雷秋晨一時解釋不清,只好用力推開她的手,轉身拔腿就跑。

腿部的酥麻感越來越強,許皓月被死死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看著男孩飛奔的背影,一種巨大的恐慌感突如其來,如夢魘般籠罩著她。

腦海中,零碎的片段不停重播——在一片荒野深林中,隊友拋下她離開,她迷失了方向,一直走,一直走,走到體力耗盡……

那種被全世界拋棄的孤獨無助的感覺,她不想再經歷一次了。

她沖著那漸漸遠去的背影,幾乎是放聲嘶吼:「別丟下我!!!」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許皓月在等待中愈發絕望。

麻木感已經從小腿部慢慢擴散,喉嚨也越發乾澀不適,連吞咽唾沫都很困難。

她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那個男孩,還會回來嗎?

他跑得那麼快,到底是逃命,還是喊人幫忙?

他跟自己不過初識,連交情都談不上,真的會回來救自己嗎?

不知等了多久,她的力氣漸漸流失,受傷的右腿不敢用力,只靠著最後一點意志力,支撐著左腿不倒下去。

意識渙散之際,隱約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在樹林深處出現,步伐飛快,向她大步奔來……

這一瞬間,許皓月眼裡亮起了光,彷彿在黑夜裡迷路的人,看到了燈火。

「陸、陸……」

她想放聲大喊,喉嚨卻艱澀得發不出一點聲音。

陸成舟很快就衝到了她面前。他擰著眉,神色凝重,漆黑的眼盯著她。

「傷口在哪兒?」

許皓月抿了抿乾涸的唇,指著右腳的腳踝。

滲出的血跡已經乾涸了,一片暗紅,整隻腳踝又青又腫。

雷秋晨跑得慢,被落下一大截,此時才跌跌撞撞地衝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是、是簸箕甲,我看到了!這蛇有毒!」

陸成舟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半刻后,他轉過身,背朝許皓月,半蹲下來。

許皓月遲疑了一下,慢慢伏上他的背。

山路崎嶇,她卻感覺不到顛簸,也許是因為他的步子邁得很穩,肩背又寬厚,肌肉健碩有力,讓人很有安全感。

她從背後摟著他,側臉枕著他的肩膀,雙眼微眯,久久地凝望著他的側臉。

他的臉頰瘦削,眉骨立體,鼻樑筆直又挺拔,整張臉輪廓硬朗,線條幹凈利落,像雕刻出來的。

陽光從林葉間灑下來,灑在他的眉眼上,離得近了,甚至能看到他眼睫上的絨毛,綴著金光,溫溫柔柔的。

此刻的他,少了幾分凌厲,多了幾分溫潤,讓人心生眷念。

許皓月心跳不自覺加快,手臂摟得更緊了。

她的下巴漸漸靠近,最後輕輕抵在陸成舟的頸窩上,一呼一吸間,溫熱的氣息輕撲,在他頸間縈繞。

「陸警官,」她的聲音很柔軟,「麻煩你了。」

陸成舟微微側眸,看了她一眼,喉結輕輕向下滾動。

「別說話,保存體力。」

許皓月笑了。

其實她現在頭腦昏沉,很想睡一覺。

可又捨不得閉上眼。

他,離她那麼近,那麼近,就像無數次夢裡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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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他烈愛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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