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跡 2
柳浪看著銅鏡裡面自己的臉,心疼的嗷嗷直叫:為什麼倒霉的總是我?!
鏡中「女子」二八年華,雲鬢微垂,額上貼著一枚梅花金鈿,兩頰微紅,杏目含春,好不嬌俏。
這還不算完,柳浪低頭看著自己胸口莫名多出來的兩坨,欲哭無淚。轉頭看見始作俑者金風抱著手臂,正面帶笑意的站在牆邊,柳浪氣的恨不得舉手就要打。
「還沒完。」金風說著,念了一個咒,伸手一指,只見柳浪的肚皮立即肉眼可見的鼓脹起來,片刻便有皮球大小。
傅流英和其他小道士鑽在門縫裡看好戲,數顆腦袋一個疊一個擠出來向裡頭張望。柳浪不准他們入內,他們又按捺不住好奇,只能出此下策,擠在一起看的那叫一個辛苦。
見柳浪搖身變成了這副模樣,連被請來替他點妝的姑娘也忍不住笑出了聲,傅流英他們更是笑得前仰後合。
「公子真是俊美,奴家還從未見過這樣漂亮的人兒呢!」姑娘扯著帕子掩住嘴,笑語盈盈道。
「這不是我的臉!」柳浪忿聲道,雙重含義。
姑娘:「公子莫羞啊,只因公子底子好,變了女人也是極美的。」
柳浪:「……」
「我就說你合適,你瞧,人家都誇你漂亮,這還不信?」傅流英笑嘻嘻的鑽進來,不放過任何一個取笑柳浪的機會。
柳浪:「出去出去!」
「你臊什麼,總歸我們要將你送進觀音祠,現在不給我們看又不是永遠都不給我們看……」
柳浪跳起來要打,卻被金風一把按下去:「你坐好,一個孕婦怎能這樣上跳下竄,小心露餡。」
傅流英拍手笑道:「是啊是啊,倘若動了胎氣可就不好啦!」
柳浪:「……」
柳浪和金風離開那姑娘家中時,金風已卸下玄色道袍,換上了尋常男子的粗布長衫,和柳浪扮作一對去祠堂進香的少年夫妻。傅流英等人留在原地待命,只等他們發出信號,便一擁而上前去相助。
見他背上仍背著那個褡褳和青色斗笠,柳浪奇怪道:「你背著這些做什麼,多麼累贅,不如留在這裡。」
金風道:「不用你管。」
柳浪翻了個白眼,只道好心當作驢肝肺,但嘴裡還要打趣他:「這麼寶貝,莫不是你心儀的姑娘送你的?」
金風站住腳步,回頭瞪了他一眼。
柳浪兩手一攤,故作歉意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們這些道士清心寡欲,自然不會妄動凡心。」
這話不假。
得道成仙之人,必須是童子之身,若真性擾亂,喪了元陽,即便再怎麼刻苦修鍊,也永無登仙之日了。
謝螢當年講到這一段時,柳浪舉手問道:「要是元陽不保,但仍繼續修鍊,又會如何呢?」
聽了這話,身邊的弟子不禁都皺起眉來,對柳浪側目而視,露出鄙夷的神色,好像他問了一個極為不堪入耳的問題。
輔教崔翥在邊上氣的肝疼:這柳聞鶯怎麼老是問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謝螢沒有發怒,仍然帶著十分寬和的笑容,藹聲答道:「只要繼續修行,雖無法成仙,但尚可保有不老之身,這些人被世人稱為『地仙』。但此事非常艱難,一旦與凡塵女子享有情愛,就算潛心修行,也不能盡心儘力,反而會被俗事帶累,最終逐漸放棄修道,形容便會似常人一般老去。因此世間地仙之數屈指可數,大多數人喪失元陽后都熬不過十數年,便就此棄道,去過尋常人的日子了」
體驗過世俗情愛,就算自以為能夠不負仙道不負卿,以為能夠繼續修行下去,但與他歡愛的女子卻會隨著年齡增長容色漸衰。
地仙中,有的敵不過愛人耳鬢廝磨的哀求,放下道經,拖去道袍,一同墜入塵世中去,也有的雖貪慕修道帶來的不老容顏,試圖以此長長久久的享受人間繁華富貴,但最終還是道心蒙塵,無心也無力再繼續修行,被迫重新變成凡人。
因此地仙,不過是耽溺情愛無法自拔的道人們為自己最終棄道找出的借口罷了。
走近觀音祠,金風見柳浪發起呆來,加重了扶在「妻子」腰肢上手掌的力道,在柳浪耳邊道:「莫分心。」
柳浪回過神,只得賣力的演起來。他學那日秦氏勾引他時做出的種種媚態,扭起腰肢,柔情似水地回望金風,溫言軟語道:「夫君~你在這裡等我~奴家這便進去~~祈求觀音娘娘保佑我們順順利利生下孩子~~~」
金風面目扭曲起來,好像吞了只蒼蠅一般難受,他忍了忍,咬牙低聲道:「不要這樣,太噁心了。」
這不行那也不行,要求可真多。柳浪不由得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面上卻還是一片春色,嬌滴滴道:「奴家去了~~」
步入祠堂,柳浪便察覺到一絲若有若無的妖氣,和在宋、孫兩家嗅到的一模一樣。
這祠堂內部與尋常觀音祠沒什麼區別,巴掌大的地方,只放得下一座泥塑的觀音像,那觀音像雕刻的栩栩如生,一雙柳葉細眼彷彿正靜悄悄的注視著向她跪拜的善男信女們,手中托著一隻長頸玉瓶,裡頭插著一枝生機勃勃的翠色柳枝。
柳浪餘光一瞥,並沒有看見林氏口中的那個啞巴老尼,便學著身邊那些女子的模樣,俯身跪拜下來。
大著個肚子跪拜真麻煩,柳浪險些重心不穩摔了一跤。
他伏在地上,有模有樣的「阿彌陀佛」了一句,心想自己好歹也是個妖怪,竟然被一群道士強按頭在這裡給另一個妖怪磕頭,不禁覺得十分屈辱。
周遭並無異端,也沒有聽見任何「嘶嘶」聲,柳浪屏聲斂氣,心道:是不是只有虔心求子才能引起那蛇妖注意?
於是他在心裡裝模作樣的禱告起來:
願觀音菩薩保佑奴家能夠生下長子,夫家重男輕女,可千千萬萬別生個女兒家啊!
如此如此,他在心裡連說了三遍。
然後睜眼,還是一片平和。
柳浪這下進退兩難,難道是那妖怪前日在孫府受了傷后躲起來養病,不肯見人了?
身後的信女見他長跪不起,不由得著急起來,在後面推一推他的背,不耐煩道:「你好了沒,別一直占著地方啊,後面還有不少人呢。」
柳浪做出孱弱的姿態,唯唯諾諾道馬上就好,趕緊閉眼將那話又重複了三遍。
毫無異樣。
他只得站了起來,站在一旁,一手扶腰,一手護著肚子,十分艱難。
驀地,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袖口。
他一回頭,看見林氏口中那個啞巴老尼,正站在自己身後。
來了!
柳浪不動聲色的感知了一下這老尼身上的妖氣,十分稀薄,與那夜孫府纏鬥時的妖氣大相徑庭。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個尼姑十有八九也是個妖精。
柳浪賠笑道:「您就是隆慧大師?」
老尼點點頭,臉上一直保持著詭異的微笑,似乎從來不曾換過表情。她拉著柳浪袖口的手微微用力,好像是想把柳浪往祠堂後面拽。
柳浪問道:「您要我……奴家跟您去?」
老尼又點一點頭,右手伸在胸前,身子微微一鞠,口裡無聲的念了幾個字,像是在說「阿彌陀佛」。
柳浪將計就計,由著她拽著自己走到祠堂後院,那裡有一座簡陋小宅,大約是這尼姑住的地方。
尼姑拉著她進了宅內,柳浪打量著周遭,只有一張破床抵在牆角,床邊架了一堆柴火,其他什麼也沒有,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家徒四壁。
老尼指引他在破床上坐下,從懷裡取出一張泛黃的老舊符紙,拋在柴火堆上。
柳浪問道:「大師,是不是這麼做,奴家就一定能生齣兒子?」
老尼連連點頭,拿起火摺子點燃后拋擲於柴火上,點燃了那張符紙。
一時間煙霧繚繞,嗆得柳浪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他猛地看見一點若有若無的黑煙正順著那張符紙的燃燒,隱匿在白色煙霧裡慢慢升了上來。
柳浪立刻大喝一聲,用袖口掩住口鼻,一腳踹翻了那堆柴火,只見那縷黑煙迅速擴大,升騰起來將整個屋子都籠罩住。
柳浪在黑煙里不辨方位,一面掩住口鼻以免吸入,一面大叫金風的名字。
正驚懼間,只聽見身後傳來嗖嗖的風聲,他立刻轉身,一把抓住那個老尼向他伸出的手。
那手裡此時握著一把鋥亮的匕首,若剛才柳浪稍有不慎,胸口便會被這匕首扎出一個窟窿。
柳浪扭過了那老尼的手臂,不料那隻枯槁似乾柴般的臂膀就這樣輕而易舉的被他拽下來,斷裂處沒有絲毫血跡,似乎根本不曾生長在人類的身軀上。
老尼斷了一隻手,卻完全沒有痛感一般,仍然面帶詭異微笑,雙眼細眯,一步步向柳浪逼來。
而那隻被扭斷的手臂,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反手猛地攥住了柳浪的手臂。
柳浪用力去掰那隻斷手,可那手臂明明已經扭曲的看不出形狀,五個指節好像沒有骨頭一樣,死死攀住柳浪的右臂讓他不能動彈。斷手的皮膚也開始發生變化,由原本老婦的粗糙乾燥變得滑膩膩,如同蛇皮一樣濕滑,黑色從斷口處逐漸蔓延上來,直到整個手臂都變得深黑。
這個已經不能被稱為「手臂」的東西壓制住柳浪,若在平時,柳浪或許還能輕易逃脫,可是現在他大著肚子行動本就不便,被鉗制住后更是動彈不得。
尋芳從他發上落下來,化成鞭子,柳浪左手執鞭,揮手向那妖怪打去。
只見那老尼的身軀彎成了不可思議的弧度,躲過了這一鞭,並保持著這個姿勢,伸出她尚存的左手,也化作滑膩無骨的黑色繩索,徑直絞上柳浪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