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跡 3
千鈞一髮之際，院門砰然大開，一束刺目的光線照進來，屋內黑氣順勢衝出門外，在廟內參拜的百姓見此情形，登時大驚失色，尖叫迭起。
柳浪被勒的不能喘氣，正掙扎間，忽然覺得脖頸上禁錮鬆弛了下來，他用力喘息著，低頭見那兩條手臂落在地上，頃刻化成了兩灘黑水。
金風站在門口，手中劍尚未回鞘，剛剛是他斬斷了這老尼的手臂。
老尼連失兩條手臂，勃然大怒。她長大了嘴，口中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聲，緊接著，一條烏黑的巨蛇從她口裡爬了出來！
巨蛇一出，老尼的身軀立刻就像斷了線的木偶折倒在地，肢干都扭曲的不成樣子，好像全身的骨頭都被碾碎了，又好像根本沒有過骨頭。
巨蛇昂起頭顱，兩隻眼睛閃爍著猩紅的光芒，不斷吐出長信，挑釁面前的二人。
金風不為所動，對柳浪道：「站遠。」迅速出手。
柳浪指著肚子叫道：「這個這個！變回去先！」金風看也不看他，隨手一指，解開法術，柳浪便立時恢復了原貌。
巨碩的蛇身在小破宅內四處扭動，試圖將二人橫掃，柳浪倒退幾步到門口，心想這種級別的小妖靠金風一人足夠，自己只要在旁邊看戲就好，妖元都不必祭出。他似乎忘了剛剛差點被勒死的事情。
金風握劍一路勢如破竹，那巨蛇明顯無力招架，身上中了三四劍，疼的它在屋內四處抽動，但身軀過於龐大，不僅打不中金風，還被他的劍氣在蛇皮上畫出一道道細碎傷口，可見這把劍鋒利如斯。
柳浪心道：真是一把好法器，比起我當年所執的覓晴也毫不遜色……等等！這把劍，怎麼看起來這麼眼熟？
他放下手臂，睜大眼睛湊上前仔細看去——
這……這分明是前天師謝螢所執的無遺！
柳浪大吃一驚，他怎麼都沒想到竟會在這裡再次看到這把劍，當年天師殉道后，妙光一眾弟子分明已將它鎖入劍匣，收進了藏經閣，怎麼現在落到這個叫金風的人手裡？這個金風到底是什麼人？？
無暇多想，耳邊金風高聲道：「小心！」
「嗖」的一聲，那巨蛇負痛而去，以極快的速度穿過院落，試圖一鼓作氣衝到前面的祠堂里。
祠堂里的百姓原先見到四散的黑煙，和院內噼里啪啦的打鬥聲，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聚在祠堂門前向里窺看。不一會竟見到一條巨蛇翻滾著向他們撲過來，膽子大的被嚇得屁滾尿流，四散奔逃，膽子小的已是兩股戰戰，就地昏死過去。
眼見那蛇妖即將衝破人群逃出祠堂，所幸傅流英等人及時趕到，迅速驅散了眾人，將祠堂的大門牢牢守住。
此時祠堂內，那蛇妖見衝出去無望，便攜著那一股黑氣向眾人衝撞而來。
金風正與那蛇頭纏鬥，巨蛇知道自己勢必要葬身於此，只想著死前也要拖一個人陪葬，便將一腔恨意都向最先傷它的柳浪襲來。
傅流英等一眾小道見金風如此驍勇，面對這樣可怖的妖怪依然遊刃有餘，絲毫不亂，不由更加敬佩，只差在旁邊為他搖旗吶喊。
柳浪遠遠觀戰，這蛇妖連人形都未完全修成，只能借居在一具屍首內，可見道行並不很深，而且它雙目完好，同那晚孫宅內殺死五十餘口人的獨眼巨蛇並不是同一條。如此說來，它應該是那隻獨眼蛇妖的同族，霸佔了這祠堂，殺死了原本守祠的老尼，只為吸引那些有孕婦人前來參拜，通過焚燒符紙時產生的黑煙進入她們體內，蠶食她們的胎兒。
可那隻獨眼巨蛇到底身在何處？
柳浪抬頭看去，只見那巨蛇被一團黑煙籠罩，正是老尼焚燒符紙時四溢散開的。巨蛇分明已被金風逼至牆角，身上千瘡百孔，卻還是一副愈戰愈勇的模樣。
怎麼回事？這隻蛇妖道行尚淺，理論上不該拖這麼長時間啊。
正在此時，只見巨蛇仰頭試圖躲過金風的劍氣，不料他是虛晃一招，劍柄在手中迴旋而過，向著巨蛇的下顎便砍了過去！眨眼間，碩大的蛇頭砰然墜落，濺了圍觀小道們一身污血。
整個祠堂登時瀰漫起濃重的血腥氣，傅流英等人愣了一愣，看到巨蛇的腦袋都被削飛了出去，以為金風已經贏了，都歡呼雀躍起來。
柳浪擦了擦臉上被沾到的血污，突然發覺籠罩巨蛇的那團黑氣沒有散去，反而慢吞吞的，將整個蛇身包裹起來，似乎還有陰惻惻的吞食之聲從裡面傳來。
好重的妖氣！
柳浪大喊一聲：「小心！」
可還是來不及了。那股黑氣忽的騰起，像有實體一般直直衝入了站在一旁的阿越的身體！
那黑氣頃刻將他穿透，阿越的笑容還掛在臉上，甚至來不及反應，整個人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趁他們分心去看他之時，黑氣撞破了大門，逃了出去，只留下一個碩大的窟窿。
柳浪和金風追出去，遙遙看見那團黑氣迎著刺目的晚霞，向西南方向迅速奔逃。
回到祠中，被黑氣穿透的阿越倒在地上，傅流英和其他小道趕忙將他扶起來，他印堂發黑，呼吸漸漸微弱，口鼻都流出烏黑的血。金風揭開他的眼皮，只見眼白上布滿黑色的血絲。
而地上，那蛇妖已然只剩下一副乾癟的蛇皮，好像被什麼東西吸幹了一樣。
柳浪心想，果然如此！黑氣才是那條老蛇妖，操縱著同族的小蛇與金風纏鬥，見打不過便脫身離去，臨走之時還不忘將小蛇的精氣吸得乾乾淨淨，補益自身的修為！柳浪轉頭見金風蹙眉看著那一團蛇干，知道他也明白了經過。
一名小道士被剛剛那一幕嚇呆了，聲音裡帶著哭腔：「師叔……這可怎麼辦啊！阿越他不會死了吧！」
金風道：「還沒有。我問你們，你們師父有沒有給你們隨身帶著轉魂丹？」
「帶了帶了！」小道士點頭如搗蒜。
「把他背回去，每隔一個時辰給他喂一顆，一共喂三顆，之後讓他靜養，切記不要沾水！」
小道士道：「好好好！這樣阿越就不會死了吧！」
金風道：「不會死，你放心。我先去追那妖物，將它斬殺便回來找你們。」
小道士差點又要哭了：「那妖怪那麼厲害，師叔你可千萬要小心啊！！！」說著便吃力的將阿越拉起來拽到背上。
金風拔腿要去追那妖物，柳浪出聲道:「我跟你一起去。」
金風看了他一眼，點一點頭。
這時，身邊一直沒有出聲的傅流英突然開口道：「我也要去！」
柳浪道：「這妖物起碼有兩百年道行，極其兇險，你還是留下照顧阿越……」
傅流英惡狠狠的打斷他：「我不！憑什麼你去得我就去不得！」
他扭頭去看金風，眼裡已經氳起一層淚來，咬牙道：「你們憑什麼不相信我！我不過就是說錯了幾次話，比你們年紀小些，你們憑什麼總是不信我啊！」
他衝到門口，用力地抹掉了眼裡的淚，大聲道：「阿越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一定要去給他報仇！！！！這次你們誰也攔不住我！！！！！」說完，便徑直用身體堵住了門，瞪大眼睛不服輸地看著金風和柳浪。
柳浪有些詫異，但也在情理之中，他與金風交換了一下眼神，應道：「好吧，一起去。」
傅流英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容易就答應了，難以置信的呆在那裡，一時不知作何反應，他忽然想起來柳浪說的話不作數，得要金風答應才行，於是又轉頭拿眼睛去看金風。
金風道：「還杵在這裡做什麼，等蛇妖逃出永寧再去追？」
傅流英驚喜交加，蹦起來讓出道路，待柳浪金風出去后，回過身向背著阿越的小道士大聲道：「阿恕你先送他回去，等阿越醒了就告訴他，傅師兄替他報仇去了！！」
說完，便追著他二人的身影飛奔而去。
那蛇妖已逃出百里之遠，他們三人想要追上，只能使用御劍術了。
傅流英雖也佩劍，但年歲尚小，還不熟練。而柳浪根本沒有劍。於是出現了三個人擠在一把劍上這樣的局面。
金風將無遺拋至空中，口中念決，那劍身瞬間便放大了數倍，足夠他們雙腳站立在上面。
這是傅流英為數不多的御劍飛行，雖然不是由他主持，但他只能緊緊攥住柳浪的衣角，閉緊了眼睛一點也不肯往下看。
他心裡怕得要死，嘴上還是要強，完全不敢告訴金風和柳浪：其實他恐高。
無遺迅速升起，在雲層中平緩的飛行，那妖怪是向西去的，金風便操縱著無遺一路向西追去。
柳浪抱臂站在金風身後，悠閑地東張西望，心裡卻在想如何開口向他問這把劍的來歷。
思慮再三，他還是忍不住問道：「金兄，我見你這把劍極好，不知叫什麼名字，從哪裡得來的？我也想去打一把來防身。」
金風背對著他，巍然不動，淡然道：「劍名無遺，故人相贈。」
「哦……哎呦！」柳浪剛想繼續追問，冷不丁腰上被狠狠掐了一把，他吃痛回頭，問道：「你掐我做什麼！」
傅流英雙眼仍然閉的死死的，嘴巴也像塞滿了東西一樣不敢張開，只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你，你胡說什麼！誰掐你了！」
柳浪見他這副模樣，便知道他原來這麼怕御劍，嚇成這個樣子也是很有趣，便想逗一逗他，故意指著下面說：「啊呀不好了！那妖怪發現我們了！他過來了！」
傅流英嚇得半死，又不敢睜眼，像個沒頭蒼蠅一樣胡亂四處轉頭，口中急的只嚷：「在哪裡在哪裡在哪裡！！！！」
柳浪裝出焦急的樣子，叫喊道：「在你後面！！！他衝過來了！！！」一面趁機用手猛地一拽他的袖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傅流英瘋狂喊叫起來，實在支撐不住睜開眼睛，看到下面螞蟻大小的山川人影又被嚇得再次大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腿一軟，要不是柳浪眼疾手快把他撈起來，只怕已經掉到下面不知哪條河裡去了。
「丹舟你這個王八蛋！！！！！」回過神來的傅流英氣瘋了，紅著眼睛就要拿拳頭暴錘柳浪。
柳浪一面抓緊了他，一面靈活的躲左右閃避他揮舞的拳頭，說道：「嘖嘖，你們修道之人怎能口吐穢語，小心我告訴你那厲害師父讓他揍你！」
其實這話純粹是柳浪騙人，因為辛錯從前也喜歡揮著拳頭提著劍追打他，又打不到，只能王八蛋王八蛋的罵他解恨。倘若辛錯知道徒弟繼承了自己的衣缽，可能非但不會生氣，還會得意地哈哈大笑。
無遺雖然平穩，但也經不起他們這樣左搖右晃，劍身開始顛簸起來，金風在前頭冷冷說道：「再鬧把你們兩個都踢下去。」
傅流英聞言，趕緊抓住了柳浪的衣角，一動也不敢動了。
柳浪趁機沒話找話，探頭問金風道：「不知金兄為何到此啊？」
金風還是冷冰冰道：「不關你事。」
柳浪道：「別嘛金兄，你看啊，我們如今也算生死之交了，金兄何不對我客氣些，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啊！」
不用看，柳浪都只道金風背對著他的臉肯定又在冷笑，於是又好言好語加了一句：「說不定還能相見呢，俗話說百年修得同船渡，我們不僅同船渡了，連夫妻都當過了。依我看，這緣分是真的不淺。」
傅流英在後面罵道：「嘔，誰跟你有緣分，你好不要臉！」
「雲遊罷了。」金風終於應答了，又說道：「這蛇妖之前在青州、平州等地多處出沒，但它極為狡猾，在同一個地方逗留不超過半載，作案不超過五起，每每道士趕去它早已逃之夭夭。這次得到它在這裡動作的消息，我便立刻趕來了。」
柳浪道：「這麼說來，這個蛇妖迄今為止已經吞食了數十個胎兒了？真是奇怪，這樣大費周章進入孕婦腹中食胎，所得收益甚少，不如直接吃幾個成年男子進補的快。」
金風幽幽道：「你倒很會給它出主意。」
柳浪被他一唬，連忙擺手否認道：「不不不不，我覺得這種傷天害理的妖精就應該就地正法，五馬分屍，以儆效尤。」心裡罵罵咧咧：差點著了他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