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 屈原的不甘
臨淄城外,屈原回身望了一眼,滿是嘆息。
齊趙攻燕,放任秦人去攻韓國,讓韓國危在旦夕,這事態今後會如何發展,他說不好,可他心裡明白,最後得到好處的,一定會是秦國。
他在來臨淄的路上,好好算了一賬,韓國野王、陽翟,可為秦國兩郡,而且這兩處,都是可以比肩河東、關中的富饒之所,自此之後,秦國將坐擁十四郡之地。
天下能有多大,又能有多少富裕之處呢,這天下之利,正一半朝著秦國而去。
當今秦王滅天下之心,路人皆知,諸國此時若不聯合,若不一心抗秦,將來這天下,不會有楚人,不會有齊人,趙人和燕人,就只有秦人。
他將他的所有憂慮,都告訴了楚王,這一趟,他是攜帶楚王的王令,來讓齊趙燕三國,暫且放下刀兵,一致對秦,可就在他尚未取得成效的時候,楚王的使者又來臨淄了,秦人放棄滅韓,楚王令他回去。
是的,從暫時的局面來看,秦國是忌憚楚國,留下了新鄭,楚國可以安心坐擁大江之地,笑看中原諸國之爭。
可實際上呢,這無異於是等死之舉罷了,等秦人敗了趙國,敗了齊國,就會繼續南下,最近會去壽春,秦人能迷惑的了楚王,可卻迷惑不了他屈原,他最了解秦王。
唉,世事無常,豈能盡如人意,楚王令急,屈原身為楚臣,他只有遵王令回去。
清晨的城野,帶著些許的寒意,秋天要來了。
一陣風過,吹起了屈原的衣袍,也吹動了他的長須。
他俊朗的面上,更顯憂鬱,來來往往的齊人,無不是要駐足觀看,因為他們極少能見到,如此丰神韻骨的男子。
「大夫,王命不可違也,我久隨齊相身側,素知齊相、齊王為人,此君臣者,不少爭霸之心,他們不過是被眼前的燕國,暫時遮擋了視線罷了,等這戰事一結束,齊國必定能再舉抗秦大纛,秦人已經敗了韓國,在短期之內,他們再難翻起大浪了,大夫無須如此憂慮!」
出言安慰屈原之人,乃是一個看著十七八歲的少年,少年生的俊朗,一身華服,腰間懸劍,貴氣逼人。
這少年正是在幾年前,離開楚國,跟隨在田文身側的黃歇,現在多年過去了,那個孩童已成少年,他滿腹經綸,飽讀詩書,他的聰明才智,因跟隨了田文這幾年,被徹底的施展出來,成為稷下學宮有名的少年才俊。
聞之此言,屈原的眉頭,還是難以舒展。
黃歇之言,他何嘗不知道,他又何嘗不清楚,秦國君臣的想法。
天下的這些人,他們自以為了解秦王,自以為天下的一切,可以在掌控之中,實際上呢,早就失控了,他們一直都在低估秦王的謀略,低估秦王的出兵速度,甚至他們一直都想不到,秦王治理天下之策,會在一個何等的高度!
現在,秦王向趙國宣戰,那趙國必敗,就算是趙雍也不行。
魏國敗了,楚國敗了,韓國徹底不指望了,合縱之國,只有一個趙國,也馬上要快了。
「秦王此人,重謀,重思,重疾也,謀者,善用謀略,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當為其長,重思,開闢新風,開闢新軍,開闢新教化,開闢新禮法,開闢新吏治,大農司,大水司,種種秦國府司,令秦國之強,超出我知之想也,重疾,乃快也,軍有戰卒之快,治有國務府之快,你可曾見過,秦國每取一郡后,一年之內,有過治理失策嗎,秦國之可怕,非我等之思也!」
屈原的話,道出了秦國強大的根本。
遠在千里之外的秦王,哪能知道,在楚國也有一個秦學大家,也有一個他的知音,那就是屈原。
這些年來,屈原力爭變法,練盾甲一軍,妄圖借用強軍之法,來推動整個楚國的變法,可因為太行徑一戰,盾甲軍全滅,將楚國上下變法的激情,一下子丟入了谷底,更可怕的是,楚王要助長王威,就只能借用秦王、與秦國聯盟來達到目的,這不是與虎謀皮,又是什麼呢?
對於屈原的顧慮,黃歇還是很不能理解,天下諸國,屈原緣何單獨對秦國,是這樣的懼怕,但他也能夠接受,因為他能夠理解,屈原的憂國之心。
「楚秦聯軍,聽說已下南海,百越之地,未嘗不是富庶之所,或許我楚國之利,在於南方也說不好!」
黃歇想了想,又接上了一句。
他要離開臨淄,他要隨屈原入楚,然後再向楚王請求,他要去南海,去開闢新的土地,在他看來,這或許真能成為楚國強盛的基礎。
不說這些還好,一說起這些,屈原更是憂心忡忡。
他所擔心的,倒不是公子子蘭不回來的事,他反而覺得子蘭不回,楚人南下,這對楚國教化百越氏族,是非常有好處的。
屈原用秦人的思維方式,專門對楚國研究了很久,楚國從本質上來說,並非是完全的郡縣制,楚國的氏族,各有各的封地,各地有各自的稅收和大軍,雖然有縣師,統一歸屬楚王,可本質上,封君的權力和氏族的權力都很大。
秦國的重臣,可以是在咸陽沒有根基的山東士子,而楚國的令尹,大司馬,大將軍這些位置,都是由最重要的氏族把持,氏族們獲得大片的封地,擁有極大的權勢。
當然,這也並非是一點好處都沒有,氏族們有封地,會讓他們保持著對開疆擴土的最大熱情,持續的開疆拓土,也會讓他們團結,凝聚一心,讓一直讓楚國強盛下去。
現在推動變法的強國之路,似乎很難,那一直開疆拓土,會相對容易些。
屈原所擔心的,是楚國白會辛苦了一場,讓秦人得利。
「南海之地,徹底立郡縣,划入我楚治下,需得多久?」
屈原這麼一問,倒是讓黃歇,好好想了一陣。
「我以為,當得十年,五年築城,五年教化,方可成也!」
「那秦國以如今之勢,多久可以一統天下?」
屈原緊接著又問。
這一句話,直接讓黃歇愣住了,因為他從未想過,秦國可以一統天下,真的可以嗎?
他表示疑惑。
「秦王十八歲即位,二十二歲征伐宜陽,入洛陽,到如今,已得魏國河東一地,我楚荊襄南庸四地,韓國上陽野三地,如今,又要攻趙,即將得趙國一地,從入洛陽算起,秦王的東出之路,才走了八年,就多了九郡之地,照此速度,莫非十年之內,秦王還做不了天子嗎?
你若是想反駁,那你再好好想想,從西帝元年至今,秦王不管從謀略,還是從兵法,可失敗過一次嗎,一次都沒有,那你何以為前八年勢不可擋的秦王,后十年就會頹敗呢,不,秦國只會越來越強,六國才只會越來越弱。」
這話聽得,黃歇簡直心驚,他的腦海當中,是翻天覆地,屈原的話,細細一想,很有說服力,也很有道理。
「何況那秦王,是不會做天子的,是天子就得有分封,而秦王想要的是普天郡縣,那十年之後,還有楚國嗎,既沒了楚國,楚國現在開疆拓土,豈不是給秦人做準備,再想一想,秦人是治理十年後的楚人容易,還是治理今日的百越容易,今日之百越,就是十年後的楚人!」
真若是如此,那秦王的遠略,就是在太可怕了。
黃歇越想,身後驚出了一身冷汗。
「秦王曾言,楚國知秦王者,唯有三閭大夫是也,請大夫教我,我該如何?」
他這是接受了屈原的言論,他必須要為楚國做點什麼了。
「天下大事,不可違,不可逆也,我之年少時,欲以為人定勝天,到如今方知,一切皆有定數也,你留在齊國無用,去壽春也無用,還是去南海吧,協助公子,讓他時時刻刻有向楚之心,宗廟祭祀之事,不可廢也,禮法祖宗,不可忘也!」
屈原這樣說,更像是在為楚國謀求後路,他真的能看那麼遠嗎?
這黃歇不知道。
而屈原的心中,想著好幾年前,秦王對他說的那一番話,大勢不可違,讓他順其自然,難道那個時候的秦王,就已經知道會有今日了。
秦王!
有機會,他想再次入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