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鐵骨金心問貪狼 第十二回 梟雄笑詭譎於心
可莫然萬萬沒有想到,但他深切認識到,姜軍新敗,憑藉他如今的軍力難以一舉擊潰北軍,需要謀求長遠之計,先制衡,再伺機而動之時,朝廷竟派來一位位高權重的文官來做督軍。
這位督軍大人原是朝中四品要樞文院學士,本無多少實權,卻能手執聖旨,搖身一變,號稱乃是聖上欽點的督軍,不遠千里來到這危機四伏的貪狼關對莫然指手畫腳,明眼人都能看得明白。這位明面上與莫然品級對等,該相輔相成的督軍大人,其實是狄挽鳳一派的親信,此行正是奉命前來監視這位新上任的護軍將軍,掣肘莫然。
但莫然雖是看出幾分門道,卻也不好挑明。雖說此事多半不是那至今還躺倒在龍榻之上,難以處理政事的皇帝所為,但稍有不慎便會背上抗旨不尊的罪名。莫然知趣的領下聖旨,設宴招待督軍大人,二人表面上相互迎奉,好話說盡,內心裡卻都對彼此起了警惕提防之心。
莫然自詡行得正,坐得端,光明磊落,問心無愧,自然是不怕那督軍對他做出甚麼不利之事。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位盛氣凌人的督軍大人全然不將身為三軍主帥的莫然放在眼中,不僅三番兩次的對莫然的軍令置若罔聞,還總是插手軍中要事,但莫然自始至終都只得忍氣吞聲,不敢貿然翻臉。
這一日一早,天還未大亮,凄風卷百草,殘月凋雪霜,姜軍軍營中一片寂靜。莫然又是一夜未合眼,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角,竟不知手邊的油燈何時熄滅,放下手中兵書,正欲洗漱一番,忽聞營外戰鼓隆隆,喊殺聲震天動地,便急忙穿好衣甲,提起寶劍就要往營外闖。
誰知剛一出營門,就與一位迎面奔來的士卒撞了個滿懷,士卒慌忙後撤半步,單膝跪下。莫然忙問道:「關外何故如此喧鬧?莫非北軍打關?」莫然眼眶瞪裂,緊握劍柄的手,掌心不禁滲出幾滴汗珠。那士卒忙仰頭抱拳道:「稟報姜軍!北軍並未強行叩關打城,只是在關外叫罵挑戰!」
聞聽此言,莫然這才鬆了口氣,擺了擺手示意士卒退下。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曾幾何時,尹溫烈指掌帥印,凡遇挑戰,眾將將極力主迎戰,尹溫烈卻極少准允。眾將官甚是不解。可如今當莫然身居高位,他也換了一套思考方式。不再計較一時的得失,每一位將士的性命都不得輕視,他必須尋求最為穩妥,最有勝算的打法。
而如今北軍貧弱,姜軍富足,正該以己長謀敵短,避而不戰,挫其鋒銳,以謀長久。若是北軍強行叩關打城,那將是莫然死守貪狼關的第一戰。好在如今北軍並未貿然行事,著實叫莫然鬆了一口氣,便帶著數名親手提拔的副將,快步奔上城樓,遙望關外情形,伺機而動。
眾副將只見北軍兵強馬壯,彎刀鋥亮,旌旗招展,人山人海,軍容齊整,氣勢正盛。馬蹄不歇,長嘯嘶鳴,揚起風沙陣陣,遠遠望去,一眼望不到盡頭,即便人馬大半隱沒於風沙之中,也難掩那澎湃的殺氣。姜軍眾將官見狀,大都驚破了膽。不想那莫然凝視一陣,忽地大笑起來。
身旁副將滿頭霧水,大為不解,遂詢問道:「將軍為何發笑?」
「爾等因何恐懼?」莫然並未正面回答那人的提問,倒是面帶微笑,反問一招。眾將官面面相覷,沉吟片刻,鼓足勇氣一齊回答道:「北軍氣勢正盛,銳不可當,故而驚懼。」莫然聞言又撫掌大笑。笑罷,於城樓之上遙指北軍軍陣,為眾將官寬心解憂道:「我一笑爾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二笑北軍,虛張聲勢,看上去聲勢浩大,實則不過色厲內荏罷了。」
「將軍何出此言?」眾將官又問道。
莫然遂言道:「汝等單單隻看見這遍布的旌旗與揚起風沙,便斷言北軍聲勢浩大,豈不是令人貽笑大方?正所謂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汝等身為將官,空有一身蠻力,豈能不知排兵布陣之法?我所笑者,不過北軍虛張聲勢,欲圖恐嚇爾等罷了。這軍陣看似齊整,實則鬆散,且毫無章法,全不合兵法所寫,不像是盧參戎的作風。因此我斷言,此軍若不是盧參戎的誘敵之計,就是北軍兵魁已然不再是那盧參戎!」
身旁眾將官聞言恍然大悟,皆鼓掌驚嘆,齊聲奉承道:「將軍熟讀兵法,深知北軍用兵之道,遠勝尹將軍。有姜軍鎮守貪狼,北軍定然難以入關!」莫然聞言苦笑一聲,又勾起壓在心底對尹溫烈的思念,故而自言自語道:「我哪裡比得上尹將軍,不過是拾人牙慧,鸚鵡學舌罷了。」
此時又有將官問道:「但北軍正於關外挑戰,我們此時該如何是好?」
「避而不戰,方為上策。」莫然不假思索的說道,雙手撐住城垛,微笑著俯視城樓下的北軍將官,不禁眯起雙眼,「傳令三軍,一切如常。警惕不可鬆懈分毫,各營操練依舊。緊閉城門,不可迎戰。同時做好北軍攻城的準備,多備滾木巨石,箭矢長矛。另,凡有擅自出關者,立斬不饒!」「屬下遵命!」眾將皆領命而去,只留下莫然最為信任的副手時刻跟隨身旁。
二人正欲轉身離開城樓,忽聞背後一陣叫罵聲飄上雲端。故而轉身去看,只見北軍軍陣中縱馬衝出一手執長刀,身著青黑甲的小將,勒馬城門下,五十步內。朗聲高喊道:「姜軍小兒,前日大敗,驚破肝膽,倉皇逃竄!折兵損將,狼狽不堪!叫姜國妻無夫,子無父,母無子,可笑可笑!還是儘早投降,免得他日破關之時,生靈塗炭!」
莫然聞言不屑一顧的冷笑一聲,並未將這一番話放在心上。
見姜軍仍按兵不動,閉門不出,于軍陣險要處,旌旗遮蔽之下的封天侯沈欽輕輕一揮手,又衝出一小彪人馬,胡亂的叫罵著,變本加厲:「黃口小兒尹溫烈,折軍損將真豪傑。若不開城來投降,他日做我胯下犬。哈哈哈......」北軍並不知曉姜軍早已換了主將,又因莫然所立軍旗仍是尹溫烈的帥氣,致使北軍仍以為是那尹溫烈挂帥出征。
「姜國的女人真水靈,待城破之日,爺定要好好耍耍。哈哈哈......」
「鼠輩尹溫烈,縮頭大王八,可敢與我一戰否?若是不敢,還是早些滾回中原喝奶去罷......」
那些腌臢不堪,不堪入耳之言飄入將士耳中,叫聞者無不怒髮衝冠,憤慨難平,恨不得衝出貪狼關與北軍決一死戰,方解心頭之恨。那副將深知莫然與尹溫烈的情誼非比尋常,自然也是怒火中燒,抄起一張寶雕弓就要箭射那出言不遜之人。誰知卻被莫然一把攔住。
副官大驚,他本以為莫然會按捺不住心中憤恨,誰知莫然的定力遠遠超乎他的想象。再看那莫然,臉色鐵青,卻是面無表情,但眼眶中隱約有幾道晶瑩閃爍徘徊,緊咬牙關,恨不得將牙齒咬碎,一行殷紅的鮮血從抽搐的嘴角滴落,副官關切的問道:「將軍,你......沒事罷......」
莫然的左手緊緊攥住副官執雕弓的手腕,沉默許久,才僵硬的搖了搖頭,可那副官分明能清晰的聽到那骨骼吱吱作響之聲。足見莫然心中之怨怒。北軍故意侮辱尹溫烈,想要激姜軍出戰,如此小計,莫然豈能不知?自己最為敬愛的將軍遭人辱罵,莫然即便怒火攻心,也萬萬不能草率決定,意氣用事。
畢竟如今他才是三軍主帥,護軍將軍。一個決定,不僅僅決定了自己的命運,也將決定近兩萬將士的死或生。
「傳令三軍......無論北軍如何叫罵,任何人......都不得出戰!」莫然咬牙切齒的說道。副官聞言微微一愣,但很快便回過神來,木訥的點了點頭,當即轉身,領命而去。只留那莫然一人獨自立於城樓之上,背對著叫罵不斷的北軍,左手緊緊攥住寶劍劍柄,右手卻按在左手手腕之上,身子有些搖晃,滯留一陣,方想走下城樓,不想那副將又匆匆忙忙跑上城樓來。
莫然質問道:「為何如此之快,軍令都傳示各營了么?」
誰知那副將驚慌失措,上氣不接下氣的指著那緊隨其後,快步朝著二人走來的督軍與親信。莫然有些意外,但還是上前行禮道:「督軍大人。」雖說二人品級對等,但督軍督軍,正是為了監督軍隊而設,更何況此人乃是狄挽鳳的心腹,無論莫然心中如何想,至上表面上得給足他面子。
但那督軍依舊目中無人,輕蔑的昂著頭,不肯與莫然平視,一揮袍袖,指著城樓下的北軍質問莫然道:「此為何故?」原來是那北軍叫罵的動靜驚動了著承天府來的眼線,莫然心中憎惡,卻不敢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