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戲諫

第135章:戲諫

「將戲摺子都拿來。」慈禧說道,又扭頭對皇上說:「今兒雖是你生辰,點個尋常的戲也不算壞規矩吧。」

「親爸爸喜歡便好。」他說。

掌事公公趕緊將平日的幾齣戲摺子全都拿了出來。

慈禧戴著長長金護甲的手指最後停留在了其中一頁,她指著那齣戲彷彿隨意的說:「就這出吧。」

「皇帝,你認為呢?」她溫和的語氣彷彿有商有量,然而見到那齣戲名的皇上本是不在意的一瞥,卻驟然面容煞白。

然而在慈禧輕柔的笑容中,他咬著唇滯固的點了頭,眼眸中似乎有什麼在漸漸碎裂,唇角已失了血色。

掌事公公滿面笑容的接過摺子卻也是面色一變,以為是自己看錯又細看了戲目兩眼,止不住的驚愕。

「怎麼,這齣戲不能演?」慈禧見他猶猶豫豫的,面色一沉。

「能能能,奴才…奴才這便去備!」他不敢抬頭看神色迥異的皇太后和皇上一眼,也不敢多想,而是戰戰兢兢的點頭。

「連營寨」瞥到這幾個字但卻並不懂戲的我心生疑惑,莫非這場戲又和之前她點的用來諷刺他的《天雷報》那般如出一轍?但今天好歹是他的生辰,心中隱隱生出不安來。

鑼鼓聲漸漸響起,一名老生踏步出來,竟是大名鼎鼎的譚鑫培,然而反常的是他那一身白色盔甲;緊接著一群配角接連上台,他們同樣都是滿身縞素,就如同喪服那般,在戲台上格外刺目。

台下的人皆面面相覷,就連宮女太監都悄然交換著怪異的神色。

慈禧側身向李蓮英耳語幾句,讓他將掌事公公叫了來。

「做戲便要做全套,台上的布景和這齣戲不符,瞧著膈應得慌。」慈禧慢條斯理的說,然而話語中卻透著不悅,直讓掌事公公哆嗦著趕緊去差人布置,將戲台上的紅幔也全都換成了白色。

一旁的皇上死死咬著唇,面色逐漸鐵青,所有的王公大臣都不敢多言一句。氣氛沉鬱而壓抑,再無之前半絲慶生的喜氣可言。

譚鑫培的唱腔聲調婉轉,卻略帶感傷,彷彿透著如殘雲遮住月那般壓得人喘不過來氣的凄涼;怎麼聽都是悲調,饒是我也漸漸明白過來了什麼。

他們拿著長矛,還有飄揚著的純白旗幟上寫著蜀字,滿目皆是詭異的白色。譚鑫培的聲音從雲遮月的朦朧凄涼漸漸轉化為愈來愈重的凄楚,這一出《連營寨》竟是哭靈之戲!譚鑫培扮演的劉備失去了他的二弟關羽和三弟張飛,因此而痛不欲生,他對著台上的「靈位」痛哭流涕。

我藏在衣袖裡的手指緊緊拽著,直拽得生疼。很顯然,這一齣戲是慈禧刻意尋他的晦氣,莫說這是生辰,就是平日,他最不喜的便是悲涼凄楚的唱調。況且在這麼多人的面前上演這麼一出,猶如重重扇在他臉上的耳光,卻刺得心頭生疼。

我已不忍去看他此刻的神情。雖然之前我便覺慈禧執意為他辦壽宴有些說不上來的怪異,但這次竟對他不單單隻是諷刺,而是變本加厲的暗箭傷人。

雖然不知這是臨時起意還是從她問皇上對壽辰的意見時就已早早決定好,若是一場預謀,那麼她實在太絕情。

「總有一日,她會諒解朕的對嗎?」想起那日一心以為他的親爸爸此次是真心為他辦這場壽宴的他滿面歡喜的笑容,心中便一陣刺痛。

戲台上的譚鑫培一面在戲詞里唱得哀婉沉重,一面對著「靈牌」開始磕頭哭祭,他生生磕了三下后,嘴中的唱詞卻隨之戛然而止。

出人意料的,他突然轉過身來一步步走下了台,所有人都詫異的望著他驚人的舉動。

按理說此刻戲才演了一半,他卻如此猝不及防的停下;然而唯獨台上的配角自覺為他讓出了一條路,並不驚訝的神色,似乎是早已計劃好的一切,就連鑼鼓聲都未停下來,旁若無人的繼續敲擊著。

空氣卻驟然凝結,不明其意的眾人瞪圓了雙眼大氣都不敢出。

他的步伐透著那麼些大義凜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徑直走到慈禧面前,霎時突然跪下,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他重重的沖她磕了一個頭,慈禧向來鎮定的眼中也閃過詫異;按理說,這場戲還未完,而戲台上的劉備也是一國之君卻此刻給台下的太后磕頭。

慈禧眼中閃爍不定的光漸漸化為微怒,她已明了譚鑫培是在暗自為皇上求情,他的面容中彷彿透著几絲懇求。雖然不發一言,然而那磕頭聲卻聲聲血淚,眼中滿是對如籠中鳥般的皇上的同情。

彷彿是在為皇上叫屈,就算他對紛亂的朝局不甚了解,但他對於這一切景象都歷歷在目,親眼目睹皇上從當時意氣風發的少年君主一點一點被扼殺了一切,成為慈禧的擺設。儘管他明知為皇上求情是慈禧不可觸碰的雷區,連王公大臣都不敢言的話,他卻用聲聲磕頭聲全部道出。他不敢奢求慈禧還政於皇上,只求她放過他。

他雖是戲子然而卻出了名的為人豪邁,從不屑於諂媚之事。儘管在外人眼中顯得有那麼一絲特立獨行玩世不恭,然而他卻依舊我行我素的瀟洒。

同情皇上的人並不少,卻唯有他才敢此刻不顧性命的遵從自己的心膽敢站出來觸碰逆鱗,他甚至都不知此次戲諫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麼。

無人敢出聲,都緊張的看著眼前的一切,雖然譚鑫培一直備受皇太后賞識,然而以身試險說不定下一秒慈禧的唇角一動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她的面容陰沉,然而卻緊緊閉著唇一言不發,既不怒斥他卻也不心軟,彷彿五味陳雜的情緒都被她硬生生的壓了下去。不知,在此刻,她會不會也有過那麼一絲顧念舊情的心疼而放過皇上的念想。

譚鑫培見她不語便毫不間斷的磕著頭,台上的鑼鼓聲愈加喧天,他的磕頭聲更加沉重;隨著急促的鼓點聲,他的額角已經從青紫磕出一抹殷紅。滿目的白色縞素,還有在寒風中猛烈飄揚的白色長幔,愈加襯出他額頭上的血跡斑斑刺目驚心。

興許,從他未唱完這段戲擅自下台的這一刻,他便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一旁的皇上緊緊抿著唇,泛紅的眼眶溢出幾許隱忍的淚。

在場的人無不為之動容,怔仲的望著固執的他,台上的配角依舊在走著台位,鑼鼓聲依舊未停,彷彿這還是在繼續著那場戲。也許是譚鑫培早已起意要借戲上諫,整個戲班子才會壓制著即將觸怒慈禧的怯意如此默契而固執的將它完成。

最後一聲的鼓點彷彿震懾天際,一聲重擊后許久似乎還有餘音繚繞。天地忽然無比寂靜,眾人的心都提到嗓子口,彷彿一截繩子已拉扯到最大限度,下一秒便會隨之斷裂。

慈禧依舊一言不發,雖沒有料想中的狂風暴雨卻氣氛沉悶無比,她驀的站起身,帶著太監扭頭便走,眾人怔怔的望著她,卻沒有一個人敢兀自挪動半步。

「賞小叫天四兩高麗參,讓他去看病治傷。」

半晌,慈禧深沉的聲音這才傳來,又彷彿透著一絲意味深長的嘆息;我們錯愕的望著她在公公的攙扶下離開。

譚鑫培也愣愣的扭轉過頭,未料到,慈禧竟待他如此仁慈,緊繃的弦漸漸鬆軟下來;然而他卻無力的跪坐在地上,並無喜色,這費盡心力的一出,或許依舊只是徒勞罷了。

皇上的面容毫無血色,驚愕震撼過後,現實的一切卻都變得那樣蒼白無力。

他起身邁了幾步親手將譚鑫培扶了起來,儘管什麼都未說然而他如墨色的眼眸中浸染著動容和一絲感激,譚鑫培失落的嘆了一口氣。

夜晚,月涼如水,樹影婆娑,隨著風窸窸窣窣的晃動。瀛台的涵元殿又開始逐漸陰冷,涼風從袖子灌進來,桌子上燃著的並不明亮的煤油燈映出窗邊人清立卻瘦削的身姿。

從回來他已站在那邊許久,清冷的月光隱隱透過窗子,映照著他神色沉鬱的半邊側臉。

聽到他不時傳來的幾聲咳嗽聲,我拿起那件搭在椅子上的黑色皮絨披風為他披上,輕聲問:「皇上,您還在想白日的事吧?」

今日的一切都那樣出人意料,他又受了一場嚴重的精神虐待,隔著好些距離,我都能感受到他的痛心和憤怒。慈禧毫不留情的打碎了他對他們母子之間關係的最後一點幻想,他該怎樣失望。

我拉住他的手,卻觸到冰涼,再無往日的溫熱;擔憂和焦急湧上心頭,輕輕晃了晃他的手臂抬頭望著他。

「皇上……」

「親爸爸,有多恨我。」他的聲音似乎也帶著透徹心扉的心涼,像是已全然冷卻的一碗茶,嘴角閃過一絲自嘲:「也怨我,如果我從來都沒有期盼過,現在便不會難過至此!我該知道的……她再也不願原諒我,早該知道的……」

他垂下眼眸,似乎又有几絲不知是對自己還是對他一直尊敬的皇額娘的氣憤;彷彿聽到有什麼東西從高處摔下來,掉落在自己的心裡摔得粉碎的聲音。他搭在窗台上的右手指骨泛白,唇齒間儘力遮掩著話語中酸楚的顫抖。

(ps戲諫這事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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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穿之一世夙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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