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晚上9：00。

陳舊狹小的屋子裡面，燈光昏沉沉的，到處瀰漫著一種活著無異於死去的頹廢。

大惹坐在最新款的電腦前面，光著膀子，抱著薯片，一邊喝著啤酒，一邊看著不知道是哪個國家對哪個國家的球賽。

雯雯坐在開始掉皮的沙發上，獃獃地看著手機屏幕，入了神，掉了魂。

「雯雯。」大惹突然叫雯雯。

「啊？」雯雯扭頭看向大惹。

「啤酒喝完了。」大惹懶懶地舉了舉手中的啤酒瓶，眼睛一直看著電腦屏幕地對雯雯說：「你幫我到樓下買兩瓶啤酒吧，德國進口的那種。」

「大惹。」雯雯沒有站起身，只是定睛看著大惹那張被電腦屏幕照得死白的側臉，「明天就要交房租和水電費了，我們的錢不夠……」

「兩瓶啤酒能花多少錢？」大惹抽空瞪了雯雯一眼，「再說了！就算我不喝這兩瓶啤酒，我們明天還是不夠錢交水電房租的！與其坐在這裡發愁，還不如今宵有酒今宵醉！」

「少喝兩瓶啤酒不夠交房租和水電費，那我們就在其他地方省點啊。」

雯雯深呼吸了一口氣，努力壓下心頭蠢蠢欲動的怒火。

雯雯問：「你為什麼不跟我商量就買了新電腦？舊的不是還能用嗎？」

「舊的經常卡機，看球賽多不爽啊！」

「你哪來的錢買電腦？」

「反正信用卡能夠低息分期……」大惹不耐煩地朝雯雯甩了甩手，又再看著電腦屏幕，嘴裡罵罵咧咧地說：「算了！你根本就不懂！」

「我不懂？」雯雯用力抓了抓牛仔褲，手指反倒被抓得發白，「我不懂球賽不懂電腦不懂信用卡不懂分期，但是我懂我們沒有錢交房租和水電費了。」

「你能不能安靜一點，讓我安安靜靜地看個球賽啊！」

「大惹……」雯雯幾乎是哀求地看著大惹——大惹卻只管盯著電腦屏幕——雯雯說：「我還沒有找到新工作，你的工作又不穩定……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我怎麼知道怎麼辦？」大惹心不在焉地隨口喃喃：「大不了你回去陪酒唄……」

「你說什麼？！」雯雯激動地站起身。

「我什麼都沒說。」大惹明明心虛得很，卻又裝作什麼都沒說地扭頭看著雯雯，嬉皮笑臉地安撫雯雯說：「好了好了，你先去給我買兩瓶啤酒吧！其餘的……等我看完球賽再說！」

雯雯感覺有一股氣堵在心頭，悶悶的……又再重重地呼了一口……雯雯拿起手機，走到門邊，伸手打開門。

「等等。」

雯雯馬上停下手，笑意瞬間爬上嘴角，期待地扭頭看向大惹。

「順便給我買兩包花生吧！」大惹的目光始終緊鎖住電腦屏幕，沒空多看雯雯卻大聲對雯雯說：「要貴的那種，便宜的那種不好吃。」

雯雯嘴角的笑意凝住了，並且一點一點地粉碎。

「怎麼不回話？你到底聽見沒有？你今晚真的很奇怪……」

大惹突然用力握拳跳起了身！

雯雯被嚇了一跳！

大惹對著電腦屏幕就是一頓狂喜的咆哮：「又進了一球！！耶！！太好了！！再進一球我就贏了！！」

「你又賭錢了？」雯雯失望至極地看著狂喜咆哮的大惹，「你不是答應過我，再也不賭錢了嗎？」

「太好了太好了！！」根本沒有將雯雯的問話聽進耳里，大惹只管狂喜地看著電腦屏幕，只差沒有衝上去抱著電腦屏幕地咆哮，「等我贏了，別說是交房租和水電費了，再買十台八台電腦都可以！不！不買電腦了！買車！下個月就是小學同學聚會了，我要買台像樣的車！哼！看他們還敢不敢瞧不起我！」

「買車？你知道買車要花多少錢嗎？」

「要買一台像樣的車，十萬八萬肯定跑不掉！」

「十萬八萬？」雯雯用力地閉了閉眼，又再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如果輸了呢？如果輸了，你這次又要賠多少錢？」

「球賽還沒有結束，你居然就說我會輸？！」大惹抽空瞪著雯雯，「你不會說話就少說話！趕緊去給我買啤酒和花生！」

雯雯安靜地看著大惹……從未如此陌生的大惹。

大惹不耐煩地對雯雯說：「你還站著幹什麼？！趕緊去買啤酒和花生啊！」

雯雯沉默地看著大惹……眼前的大惹不再是當年青澀單純的少年，雯雯也早已不再是那個傻得可以的少女。

「趕緊去買啤酒和花生啊！」大惹一味地催促。

「好……」

雯雯突然悲哀地笑了。

大惹沒有將雯雯的笑或哭看在眼裡，只管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又再全神貫注地看球賽去了——這球賽的輸贏，關係到大惹能不能買一台「像樣」的車！關係到大惹能不能在下個月的同學聚會上面耀武揚威！

如果贏了……當然最好！

如果輸了……沒事，反正雯雯長得漂亮又愛他愛得死心塌地！

大惹偷偷地笑了。

雯雯將大惹的偷笑看得透徹，從未如此透徹，讓人完全心死的透徹……彷彿下了極大的決心……雯雯抬起沉重的腳步，走出去，關上門。

夜，很黑。

風，很涼。

平日里總是熙揚擁擠的小街道，今晚似乎特別的清凈與寂寥，也不知道是不是路燈壞掉熄滅了、卻沒有人去更換的緣故。

雯雯站在街角的便利店前，獃獃地看著喝酒喝得臉紅紅的禿頭店主。

夠了。

真的夠了。

雯雯一邊搖頭，一邊抬腳往身後退步……雯雯想通了。

慢慢走到街角的另一頭。

雯雯站在殘餘的路燈旁邊，拿出手機，撥通了那串偷偷記在心頭的電話號碼——

或許。

在雯雯偷偷記下這串電話號碼的瞬間，雯雯就知道，她總會有撥打這串電話號碼的一天。

只是。

雯雯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電話接通了。

「喂？」

是鍾老闆的聲音。

突然有一團酸楚哽在雯雯的喉頭，雯雯說不上話來。

「是你嗎？」

「我……」那團酸楚越發膨脹，讓雯雯透不過起來。

「你還好嗎？」鍾老闆的聲音就像是一隻無形的手，溫柔地安撫著雯雯。

「我……很好。」

「你在哪裡？」

「我在……家樓下。」

「這麼晚了，還不回家？」

「我……沒有帶鑰匙。」

「你已經決定好了，是嗎？」

「我……」

「你決定要離開他，是嗎？」

「我……」雯雯用力將喉頭的酸楚咽下去，「我想要新的生活。」

「我就在你的身後。」

「什麼？！」

說不清楚是驚喜、驚訝、還是震驚，雯雯猛地轉身……

就在那十步之遙的地方，就在那盞滅了的路燈下面……

鍾老闆真的站在那裡……

一滴眼淚悄無聲息地滑過雯雯的臉頰。

「不要哭。」鍾老闆看著雯雯，對著手機，溫柔地說：「我知道你內心的掙扎。但是，不急。你不一定要成為我的女人。但是，正如我先前說過的，我會幫助你過你想要的新生活。」

「謝謝你。」

雯雯放下手機，走向鍾老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