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骨節分明又白皙的手指撫落書脊上的灰塵,輕輕把那一卷經書抽出來,岳萱眉頭微蹙。
想不起來。
他是博文強識的人,因為自小身體不好又不方便離開國公府拋頭露面,便把看書當作一種消遣。尋常的經史子集看完,又看了許多詩詞歌賦,到最後實在無書可看,便突然想起可以看看佛經。
因為學了天竺文字,有幾卷經書甚至是他翻譯的。
可他從來沒有看過這一本。
《妙法無量往生陀羅尼經》。
封面甚至不是大乘佛教經文的尋常制式,更像是誰突然有了興緻,隨手拿起筆寫就的。
等在經閣門口的方丈大師低頭:「阿彌陀佛,岳施主今日神情困頓疑惑,倒是從來沒有過的。」
「大師,」岳萱道:「這一本經書似乎是新近才譯就的吧?晚生有半年多沒有來過,可這半年沒有聽說過有天竺僧人傳道。」
「不是天竺僧人,」大師輕輕搖頭,白色的眉毛下一雙眼睛似乎能看到過去未來:「是前些日子,那位和國師辯經的法師留下的。當時京兆府拘走法師,這本經書被他掉落在台階上。」
原來如此,是巧合而得。
而據他所知,那法師後來出獄,已經去遊方了。
莫非……
「這法師自何處來?」
方丈大師垂目:「許州香山寺。」
岳萱的手攥緊了經文,他感覺自己的心漏跳半拍。
經閣有一張小桌,岳萱把燭台放下安靜地看那本經書。內容不算晦澀難懂,他只花小半個時辰便看完了。
然後目光定在經書最後一頁,他看到了一個名字。那名字寫在一個契約下,寫得氣勢磅礴如千軍萬馬裹挾而過。
什麼都不怕什麼都不計較的樣子。
孟年。
那一年平定東南海島叛亂,一個嬰兒在洛陽降生。老節度使的書信里寫:「休戰之年,長夜永寂。」
故而那嬰兒名孟年,字長寂。
孟長寂。
他的名字如今寫在這本經文的最後,作為交換,他用自己「不可知不能說不應存之物」,交換了岳芽的重生。
這重生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
因為當初他換的是:亡魂安息永登極樂。
卻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岳芽的魂魄進入江琢體內,沒有成仙伴佛,反而作為凡人又一次走進修羅場,破案、緝兇、還國公府清白。
岳萱笑起來,笑著笑著慢慢捂住胸口。那裡疼得像被撕裂般,「嗒」的一聲,有淚水落在經文上,模糊了兩列字。
許州官道車馬稀少,時不時有從北地逃亂而來的百姓靠坐在道旁,喘著氣走不動路。
這是因為消息傳遞緩慢,雖然官府知道突厥官兵已經被趕到高奴縣以北,如今只殘餘兵將在大弘境內。但百姓們還以為仍然在打仗,準備往南逃命。
「去哪裡呀?」雖然心內焦灼急於趕去京都,江遙還是時不時會停下問上一句。
有說自己不知道往何處去的,江遙便當場給他們寫個小便簽,蓋上私印,引導他們進入各縣城門。若有飢餓難耐的,江遙便把馬車上的吃食分出去。分到最後,不得不把江夫人給江琢準備的點心也分掉。到最後剩了一塊桃花酥,江遙狠狠心拒絕了討要,改成給錢。
「去驛站歇歇吧。」他這麼勸:「風餐露宿,得了病就不好了。」
逃亂的百姓千恩萬謝地走了,江遙再駕車往前去。隨行的小廝忍不住勸:「老爺,這逃亂的人這麼多,您救得過來嗎?」
「挑著那些老弱殘幼來救吧,」江遙神情沉沉:「老百姓一生辛苦,所求不過是吃飽穿暖罷了。」
吃飽穿暖,便需有田舍依傍、內無亂綱外無戰亂。而若朝野混亂、廟堂內朽木為官,百姓便流離失所困頓交加。
可惜可憐可恨!
江遙的手重重拍在車板上。又想起如今皇帝駕崩,原本被寄予厚望的三皇子也死在戰場上,卻不知道其他皇子如何。
四、五皇子太小,二皇子李承豫如何呢?
剛開始收到皇帝昭告天下的公文時,江遙看著裡面寫二皇子認祖歸宗,他心內稍稍憂慮。又看到說李承豫自小在安國公府長大,便多少又有些寬慰。等到知道那人便是他曾經在汴州見過的岳萱,更是吃了一驚。
不僅僅是長大,岳萱是被國公爺親自教導的二兒子。無論是儀錶做派,還是那隱隱流動的王者之氣,都讓人忍不住心安。
這麼想著,江遙慢慢放下心來。
前面流民中有喧囂聲起來,江遙看去。
關於經文中的具體解意,岳萱跟方丈大師聊了一刻多鐘。臨出門時,大師忍不住眼含清淚。
「岳公子,」他把法杖放在一邊,合十道:「救天下萬民還是救一親近之人,千古帝王,無人在此處糾結。」
是的,在帝王心中,父母兄長皆可拋棄,只要能做了皇帝,能福佑萬民,後人便不會指摘德行。
岳萱回過頭來微笑:「晚生肉眼凡胎,並非帝王。」
在他心中的自己,不過是那個住在安國公府,看兄長舞劍看幼妹玩鬧的二公子罷了。
方丈緩緩搖頭:「那孟施主種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如此,恐非岳公子能夠相救。」
岳萱轉過身來,看著方丈大師慈悲的神色,淡淡道:「大師超然物外,非晚生所能及也。學經也有數年,晚生卻終不能做到『知見無知見,斯即涅槃』那樣能明知妄念繼而開釋的程度。在晚生心中,一人和萬人沒有區別。且晚生立足塵世,更是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
孟長寂於國公府有恩,於岳芽有恩,於自己有恩。
為了他這樣的恩情,即便捨棄萬民,他也是要救的。
至於天下,如今奸賊已除,宮內還有別的皇子,大臣和皇后輔佐著長大,總歸出不了亂子。
若有人趁皇帝年幼謀權的,岳萱自認為是一個寡淡之人,想得也很簡單:未必只有李氏皇族才是真龍族裔,只要百姓能過得好,誰做皇帝沒有關係。
江遙停下馬車,見前面百姓圍著什麼人大聲議論,一個大和尚立在眾人中間,手中握著長長的鐵鏈。
他站在馬車上看了一眼,那鐵鏈的盡頭竟然拴著個孩子。
「求求各位,求求各位了,」那孩子五六歲的個頭,渾身邋遢頭髮亂蓬蓬的遮住了臉,跪地哭道:「這個惡僧把小的拴住不能動彈,每日役使小的為他幹活化齋,稍有不對便打罵小人。大家看我胳膊上的傷口——」說著扯開衣袖,露出斑斑紅痕:「這都是他今日打的,每天都打。嗚嗚——」
說著便抽泣地哭了起來。
豈有此理!
世道亂了竟然連僧人都開始作惡嗎?
江遙跳下馬車,奔那人群而去。然而他人還未擠進人群,便見有流民斥責大和尚。
「真是有辱佛門!」
「真是敗壞德教!」
「快放人,快放人!」眾人里有去搶奪鐵鏈的,被那大和尚舉高避讓。更多的只是揚臉怒罵,要為那孩子主持公道。
「休要愚鈍,」大和尚道:「莫被蒙蔽了雙眼,這人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若不是貧僧施巧計捉住,恐怕惑亂人世。」
看大和尚的神色,不像是騙人。江遙準備為他說話,細細查問孩子的身份來歷。可正當這時,卻有人推擠著把他推倒。
「快放人!別狡辯!」流民們人多勢眾,已經把鐵鏈搶走,兩個男人抓住鐵鏈卡扣,猛力用砍刀把卡扣剁開,放出孩子。
「不好!」大和尚道。可憑他怎麼說,眾人也再不允許他靠近那孩子。
小孩委委屈屈從地上爬起來,彎腰低頭。眾人以為他要道謝,臉上紛紛浮現出鬆了口氣又有些自得高興的神色。可似乎只是一瞬間,那孩子忽然奪過砍刀,跳了起來。
「噗!」的一聲,砍刀把為他鬆綁的大漢砍翻在地,又去砍旁邊一個小女孩。眾人大驚失色哭嚎奔逃,江遙上前一步緊緊抱住孩子。
人太多,無處躲藏,刀已經就在臉前。
「呲——」漫天血腥在他頭頂炸開,那要行兇的小孩腦袋歪在一邊,倒在了地上。
江遙看到他的頭被身後大和尚用匕首劃開,人在地上痙攣,是不能夠活了。
小孩的頭髮披散在兩邊,能看到他的神情眉目。那不是一個孩子的臉。
「是個侏儒!」
「太可怕了!」
「原來不是孩子。」
人群慢慢又聚攏過來,心有餘悸小聲議論。那死了的大漢躺在地上,眾人只是嘖嘖,卻並不能做什麼。
被江遙護在懷裡的女娃叫一聲「阿爹」,暈倒在江遙懷裡。
大和尚雙手合十,對著屍體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這侏儒好殺人命,施主一念善意卻無辜妄死,貧僧會為你念經超度,往生極樂。」
江遙覺得頭有點暈。
「這孩子還有親人嗎?」他開口問,把懷裡的孩子往前送了送。
人群紛紛後退,有人瞥一眼道:「父女倆逃荒的,如今她阿爹死了。」
江遙沉沉嘆了口氣,把小女孩交給小廝抱住。
「我乃澧城縣令江遙,」他開口道:「這小娃就暫時寄養在縣衙,以後若有認親的,可指引去縣衙找尋。」
荒郊野外出來個青天大老爺,眾人紛紛跪地請安應諾。
江遙安撫他們,指引他們把屍體就地掩埋,再走回馬車。
那大和尚卻跟了過來。
「施主是澧城縣令?」
「正是。」江遙點頭。
「往京都去?」
「大師如何得知?」
「這真是巧了,」大和尚道:「貧僧在香山寺剃度出家,雲遊數月,如今要往京都去。可搭施主馬車嗎?」
江遙想了想。
馬車裡原本是沒有空閑位置的,但是一路上吃食布匹什麼的都被送給了流民,如今的確空著。
他點頭,抬手做請。
京都江宅靜悄悄的。
僕役們都知道自家主子近日宿在節度使府了。未出閣的姑娘宿在別家,這是會引起議論的事。但江宅僕役們心齊,雖然也偷摸聊起來過,但說的都是為節度使擔憂的話。
更何況他們的主子也不是第一次留宿節度使府不歸了。上一次是因為沉船后受傷昏迷,這一次是因為孟大人昏迷。僕役丫頭們覺得,自家主子跟節度使還挺有緣分。
他們心裡不由得起了令人臉紅的期望,等這一日墨香回宅拿衣服,小丫頭便問:「小姐還好嗎?」
「不太好,」墨香皺眉:「吃得少。」
已經茶飯不思了啊,看來挺挂念節度使的。
小丫頭轉身跑掉了,墨香對陪她一起回來的長亭抱怨:「孟大人什麼時候才能好啊?也不知道你家主人找到救治孟大人的方法沒有。」
長亭一張臉慣常是沒什麼表情的,此時倒和暖地笑了:「別怕,我跟了主人這麼多年,沒有他做不到的事。」
墨香嘆口氣推開門整理江琢的衣服,整理好了打個包袱,長亭忙上前來提。
因為裡面有很多閨閣私物,墨香躲讓了一下。這一躲碰到了長亭的胳膊,他輕聲「唉喲」一聲。
「怎麼了?」
長亭皺著眉頭吸氣:「前幾日宮變時受了傷,沒有包紮,總裂開。」
墨香放下包袱蹙眉:「太醫院是怎麼回事呀?怎麼就不給你包紮?我找他們去!」
「不用,」長亭攔住她:「主子們正心神不寧,咱們就別添亂了。」
他說得對,如今沒有一個人臉上是帶著笑的。墨香沉思一刻,轉頭從匣子里取了白葯燒酒。
「婢子給你包吧。」她用有些魯莽的神態遮掩心中的羞澀:「小姐有時候受傷,便是我包的。」
室內靜了一靜,可以聽到窗外有風吹過柿樹枝頭,嘩啦啦響成一片。
墨香屏息用燒酒把傷口消過毒,再塗抹上白葯。長亭的呼吸有些急促,似乎能吹亂她鬢角的碎發。這一刻很快,卻又似乎很久。她聽到長亭問了一句什麼,慌亂間竟然沒有弄明白他什麼意思。
嬌俏的小臉抬起來:「你說什麼?」
長亭的嗓子一緊,鼓起勇氣道:「我說,你們小姐肯同意你嫁人嗎?」
墨香的手抖了抖,白葯細碎的粉末撒在長亭的衣襟上。他沒有去擦,輕輕握住了面色通紅的姑娘的手。
「或者,」他又追問一句:「等大局穩定,你心裡的小姐好好的,我效忠的主人好好的,能不能,也考慮一下我們自己的事。」
墨香使勁掙脫他的手,抱起包袱便跑。長亭沒有阻攔,看到她跑到門口,也不回頭悶聲對他道:「到時候再說。」
長亭的眼睛亮起來,努力壓制心中的火焰,抱起了那一包衣服。
「好!」他大聲道,希望那個已經跑到院子外的姑娘能夠聽到。
人如果靜下來,想的東西便會多一些。
江琢理了理思緒,想起她那時被西域武士虐殺,後來記憶里殘存著一片白色的空冥中,似乎聽到過男人的哭聲。
那時候她不識得那哭聲的主人,現在回憶起來,或許便是孟長寂吧。
因為自己死了,所以忍不住哭嗎?
他和她,其實原本沒有太多交集。兒時他雖然種下葫蘆是為了送自己禮物,但自己是完全不知道的。後來在洛陽府里,年少孩子的打鬧也只是小事一件,他更多是在萱哥的書信里了解到自己。
知道岳芽學了什麼劍法,知道岳芽得了什麼寶貝,知道岳芽愛吃的東西,知道岳芽出征在外中了埋伏,到最後知道岳芽得勝回京。
萱哥因為寵愛或者思念妹妹,把她的瑣事寫在跟孟長寂來往頻繁的信上。少年人被管束嚴格,孟長寂沒見過什麼女孩,他便總記掛著她。
記掛多了,那人雖跟自己沒說過幾句話,卻像是老朋友,被印在了心裡。
可他該是多麼磊落、光明和慈悲的一個人,才會因為記掛一個只謀一面的女孩,不忍她魂飛魄散,而付出這麼大的犧牲呢。
江琢的手輕輕探出,撫上孟長寂的手背。
這接觸讓她的心跳快了一拍,她的身子向他傾斜,慢慢撥開他的手指,握住他溫熱的手掌。
「嗨,」她輕聲道:「等你醒來,我們重新認識一次吧。不說什麼欠不欠的,就是,讓我耐心一點,看到你總是漫不經心的樣子里,那個善良、堅韌又有些傻傻霸氣的你吧。」
話到此處,兩滴淚水滴落。江琢覺得失態間站起身,這時屋門被推開。
岳萱的眼睛有些紅,微笑著站在外面。
「芽兒。」他輕聲喚著她走進來。
大師身量有些高大,獨獨佔了半個車廂。餘下的車廂里坐著四歲女娃和江遙,他為了不嚇到孩子,緊靠車簾坐著,遇到顛簸時總險些掉出去。沿途再遇到有流民需要幫助的,江遙剛要停車,大和尚便抬手制止。
「走走走,趕路要緊。」
前面駕車的小廝不知道該聽誰的,江遙辯解道:「大師稍等,我乃一縣之長,理應體恤災民。」
「非也非也,」大和尚低頭:「此地已不是澧城,江施主可放下心中包袱。」
江遙吹吹鬍子。
他只是為百姓擔憂而已,怎麼就心中有包袱了?
「好歹讓本官施些銀兩。」江遙道。
「銀兩何在?」大和尚問。
江遙連忙把幾串銅板從袖袋中取出,大和尚接了那銅板,掀開車窗「嗖」地一聲丟出去。
「已施。」
江遙目瞪口呆。
大和尚轉過頭來滿臉正色:「還有銀兩嗎?」
江遙捂住口袋,神情怔怔搖頭道:「沒,沒了。」
大和尚便對駕車小廝喊道:「請施主快些,再晚就來不及了。」
江遙吹吹鬍子問:「大師的事情似乎很急啊。」
「阿彌陀佛,」大和尚端坐施禮:「人命關天,不得不急。」
好吧,看在你人命關天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計較我那二十八個銅板的事了。
馬車載著四人,飛也似地往京都而去。
在為了讓病人安眠,特意把光線調暗的室內,江琢站起身來。
她從不曾如此緊張一個消息。
「萱哥,」勉力讓自己神情平和,江琢問:「查出什麼來了嗎?」
岳萱神情輕鬆笑著進門:「查出來了,孟大人沒事。」
他不光神情輕鬆,聲音也是疏朗的。
如同被他把心肺上壓著的巨石挪開,幾日以來,江琢第一次深吸了一口氣,五臟六腑因這一口氣不再揪緊,手也暖和起來。
但是只聽到這個推斷還不行,她仍然有些疑惑地看著岳萱,果然,岳萱便解釋起來。
「之前孟大人在香山寺,求寺廟中大師父超度安國公府亡靈。那個大師父跟你也有些淵源,他曾經因為辯經氣死國師,在牢獄中待過。聽說還是你親自接他出獄的。」
原來是他啊。
江琢點頭。萱哥說得不錯,但是她第一次見大師父,是在香山寺的小路上。大師父決意去往京都懲治惡僧,後來果然便把國師氣死了。
聽到此處江琢微笑。
「那然後呢?」她問。
岳萱走到江琢身前,看一眼她守著的人。
「大師父當時誦讀《地藏經》,通了天識入空定之境查問,查到有一個人不肯走。」
不肯走,那便是她了吧。
她死的前一刻,心中肝膽欲裂萬箭穿心,恨不得殺盡李氏皇族。莫說前面是奈何橋,就是神仙大道她也不會去的。
「大師父便把這件事告訴孟長寂。而孟大人便用自己七日的神識,換你轉生天道。」
轉生天道?
六道輪迴,地獄道、餓鬼道、畜生道、阿修羅道、人道以及天道。其中天道不光是指仙佛,仙界的一花一草均有靈性均可轉生。轉生天道,是多少人畢生苦修不可得的。怎麼孟長寂七日神識便可以交換呢。
江琢有些疑心。
萱哥看著床榻上安睡的孟長寂,露出神秘的神情:「大興善寺方丈大師曾經跟香山寺大師聊過幾句,知道了孟大人的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
「他是戰神轉世,神識可懲惡鬼。或許近日因為戰亂,北地滋生邪祟,孟大人這七日神識,便到了被上天差遣的時候了吧。無論如何,再過三日他便能醒來的。」
原來是這樣。
江琢緩緩點頭。
「可我並沒有去天道。」
那空冥和混沌之後,她醒來時自己便在澧城江琢體內了。
岳萱點頭:「這件事二哥也不懂,或許是你那時候的魂魄不想去,大師父便尋了剛巧死去的江琢,完成了你的心愿。」
他神情裡帶著對孟長寂的感念,笑起來:「等這傢伙醒了,二哥要好好謝謝他。」
「謝什麼?」因為氣氛鬆弛下來,江琢忍不住有些頑皮。
「自然是高官厚祿美女如雲。」岳萱把她鬢前一縷碎發撩起,再使勁兒揉了揉她的頭:「好了,你嚇壞了吧。」
江琢笑得有些心虛。
承認被嚇壞便等同於承認自己對孟長寂有別樣的情感。而不承認,未免太缺心眼吧。
萱哥沒有追問,神情里都是安撫和瞭然:「這幾日你都沒有休息過,現在換二哥坐一會兒,墨香回來了,你由她伺候著去歇歇吧。」
因為是夏日,江琢的確發現自己因為緊張,汗水濕透了內里褻衣。
「好。」她點頭,不敢再看床榻上那個人,便轉身往屋外去。
因為萱哥的這個消息,她腳步輕鬆了不少。
如果江琢此時回過身,會發現岳萱原本笑著的眸子里,除了不舍,還有清淺的淚水。
看著江琢的身影消失,岳萱抬腳把門窗關嚴。在剛才江琢坐著的小凳上,他緩緩坐下。
「謝謝你。」岳萱神情溫和,對昏迷不醒的孟長寂道。
躺著的人沒有動靜,只看到呼吸不太均勻。若岳萱此時搭脈,該發現他脈搏跳動更慢了。
他輕輕笑了笑,繼續道:「芽兒真是好騙,我說你是拿七日神識換的,她便立刻相信。但你是用自己『不可知不能說不應存之物』,交換了岳芽的重生。佛家有不能說不可知不應存之地,我便猜著,你交換出去的東西,是自己的不可見之日吧。」
當此之時,不見明日。
往後餘生,隨意取走。
在未來不可知的某個時間,只要觸發了某種事情,便可被天神取走性命。據岳萱推斷,或許是香朵劍上的某種毒物,或許是刺破胸口皮膚。這事情也是不可知不可說的,連施咒人可能也不知道。
但如今已經觸發,孟長寂的神識會緩慢離體,他也跟著死去。
「這真是可惜了,」岳萱的神情卻似在開玩笑:「她是個執拗的人,沒有能按你的期望超脫苦海飛升仙道。她又回來了,不知道你是高興多一些,還是失望多一些。那契約的最後是一段『忘字元咒』,是不是你也讀了那符咒,所以連自己換出去了最珍貴的東西,也忘了?」
「真是傻瓜。」他繼續自言自語。
因為沒有通風,安神的檀香上聚了一小團青煙,岳萱用手輕輕揮開。
「岳家虧欠你的太多了。」岳萱嘆了口氣。
原本只是年少時的傾心相交,他卻不懼皇威救出自己,又為國公府亡魂超度,更是為岳芽說動大師父度化。
如此赤膽如此赤誠。
「這樣好不好,」他像是在跟人聊天勸慰:「如果四皇子做不好皇帝,這李姓的江山,便改姓『孟』吧。」
目前他雖然還不是太子,但是手握權柄,只需要在離開之前安排妥當,便可助孟長寂有朝一日反了天下登基稱帝。
想起那時候他身邊站著芽兒,還挺讓人開心的。
岳萱從袖袋中抽出那捲《妙法無量往生陀羅尼經》,翻到最後寫著孟長寂名字的那裡。
「其實也挺簡單,」他輕聲道:「誦讀經文,然後寫上自己的名字,你的神識歸位,換上我的。」
他站起身來,如臨萬軍如幸神州:「一日之內,本王可安排妥當。」
然後岳萱深深地看了孟長寂一眼,出節度使府,往宮中去。
這一日是個好天氣。
夜裡下了一場雨,清晨暑氣消散,江琢神清氣爽地在節度使府院落里打了一套拳。這之後用早飯,跟管家吳北一起給孟長寂餵了些肉粥。吳北看江琢心情好,猜測或許是因為自家老爺有救,臉上一直皺著的褶子總算平展些。
飯後收到宮裡送來的禮物,是一對精巧的玉質娃娃。娃娃穿著錦衣,脖子上掛著金鈴鐺。送禮物來的內侍說從二皇子幼時住著的寢殿里清點出了殿下出生時外祖家送來的賀禮,殿下覺得好玩,便差遣他送來給江小姐。
娃娃……
江琢拿著那一對娃娃笑出聲來。
她記得有一次跟萱哥爭執,她說見過最大的玉材是一柄玉如意,還挺細。萱哥便說也有大的,雕成一對娃娃,挺漂亮。她就笑話萱哥在說大話,沒想到他記得,更沒想到他果然見過。
現在娃娃送出來給她,是在反擊她之前的揶揄了。
「小心眼。」當著那宮中內侍的面,江琢道。
內侍滿臉震驚不解,但是知道眼下這人在二皇子心中非同小可,也不敢反駁,便退回去。
他剛走,墨香來了。
似乎今日人人都開心,墨香尤其開心。
臉蛋紅撲撲的,藏不住的喜悅在眼眸中閃爍。
「撿錢了?」江琢問她。
墨香歪歪頭,沒有回答,卻有些羞澀了。
「不是撿錢,」江琢打趣她:「是思春了。」
「小姐!」墨香捂住臉:「婢子沒有!」
江琢笑起來:「說吧,趁今日本小姐心情好,說說有什麼喜事。偷偷告訴你,我準備去江南遊玩,到時候帶上你,一去三年,你不論思什麼,都黃了。」
墨香微微吃驚,但馬上神情又平靜下來。
「咦?」江琢見詐不出什麼,有些疑惑。
墨香卻賣起了關子:「隨小姐去哪裡,婢子跟著就是。」
「你跟著,你那郎君呢?」江琢隱隱猜測出那人是長亭。而因為長亭是「雀聽」組織最大的頭目,從不離萱哥身邊,所以她若真帶著墨香去遊玩,墨香和長亭便日日靠信鷹千里傳書吧。
墨香把手從臉上移開,有些害羞又有些得意:「嗯……他今日晨起說,他主人吩咐他以後隨侍小姐身邊了。以後,他,他就是咱們江宅的人。」
眼前的小丫頭神情快樂,說完便扭著屁股跑了。可江琢卻微微訝異。
「雀聽」組織是萱哥經營十年之久的消息組織,隱蔽極好,蛛網般的密探們一層層把消息送到萱哥那裡。而長亭如今是頭目,他若跟在自己身邊,萱哥便掣肘很多。
是江宅的人了……
江琢腦海中都是這句話。
然後低頭看了看懷裡的娃娃。
萱哥因為娃娃的事跟她鬥嘴時,才十一二歲吧。
「芽兒不信哥哥?等芽兒將來嫁人,二哥把那玉娃娃送你!」
即便是小時候說過的話,他也從不食言。
但是為什麼,這娃娃早早地就到了自己手裡?
過了正午,還是熱起來。
江琢推開了大興善寺的寺門。
之前守衛京都抗擊突厥時,寺中僧侶棄念珠持刀槍,也參與了守城之戰。所以他們多數見過江琢策馬進京都,知道她的名字。
通報過姓名,她很快被引到方丈大師那裡。
方丈眼睛通紅,似乎熬了通宵的夜。
江琢直直跪在青磚地板上。
「大師,」她開口道:「有一件事情,奴家想向大師請教。」
「不可知不可說。」大師悲憫地看著江琢,似在看她身體里藏著的靈魂。繼而他的法杖提起,重重落在青磚上。煙塵微起,青磚被砸出一個小坑。
「為何不可說?」
「老僧不打誑語又不能泄露天機,故而不可說。」
那便是知道,卻不能說。
江琢抬起頭,心內更加不安。若孟長寂果然七日便自己醒來,為何大師這樣得道的高人,也難掩一臉焦慮呢。萱哥撒了謊,是什麼謊?
她開口道:「佛說,一切眾生,種種幻化,皆生如來圓覺妙心。既然都是幻化,為何不可說。」
大師閉口不言。
江琢上前一步:「佛說,無量善事,菩提道業,因一事增,謂不放逸。奴家以為只要說出來能讓眾生向好,消災化難,便可以說。」
大師眼含熱淚。
江琢站起身來:「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大師心內憂慮,不如說給奴家。縱然天雷落頂,奴家也沒什麼可怕的。」
她已經幾步走到大師身前,看到他白色的鬍鬚在輕微顫抖。方丈大師眼淚落下終於開口:「施主,願我佛保佑你,阿彌陀佛。」
「咚——」屋外傳來寺院鐘聲,不知道是在祈福,還是在消災。
江琢唇角含笑看著方丈大師,開口道:「大師父,請渡奴家,渡萬民,渡百姓。」
方丈大師一雙眼睛忽然清澈,他起身推開屋門,轉身看向江琢道:「若如此,便請施主聽老衲說一件事,然後速去阻止另外一件事。」
出入宮禁似乎變成了一件容易的事,禁軍和內侍見是她,連名牌都不查看便把她迎進去。
這是因為人人都知道二皇子將要是九五之尊,而她和孟長寂便是皇帝最好的朋友。
不光是朋友,還是從龍之功。
可是一路走到二皇子因為皇帝大喪暫居的院落外,便有內侍說殿下屏退了所有下人,也不允許人打擾。
「也不讓本寺丞見嗎?」江琢這麼問道。
那內侍神情緊張不敢言語。
其實宮內都傳言說二皇子和江寺丞有舊,因為不知道她是岳芽轉生,便有人懷疑她是殿下屬意的妻子。
江琢便微笑道:「不能進,本寺丞便走了。」
內侍忙伸手做請。
「若殿下怪罪,還請……」
「放心,我會說是自己硬闖的。」
內侍鬆了一口氣打開院門,江琢走進院子,卻輕手輕腳繞到殿後,從窗子里鑽了進去。
萱哥果然在殿內,正手持毛筆寫在什麼東西上。江琢快走幾步,一掌拍在他脖頸后側。
就如同去年冬天,安國公府被圍時那樣。
岳萱歪過頭,身子軟倒在地。
他的眉眼生動如畫,他寫的字也好看,江琢提著一顆心向書案上看去,那裡放著一本經書,在方丈大師提到的地方,已經寫了一橫。
「李」字的一橫,也可作為「岳」字里的一橫。
她拿起經書和蘸滿墨汁的筆,把萱哥拖抱到床上,便朝殿外走去。
不就是讀一遍經文,再把名字寫在那上面嗎?
她已經多活了這麼久,才不要孟葫蘆或者萱哥替自己償命。
她的命是自己的,好命歹命都是自己的。
「萱哥,」她輕輕道:「我說過把你借給百姓們做皇帝的,說到就要做到。」
傍晚時分,一輛馬車衝進了節度使府。
駕車的是個大和尚,他口中「吁躲躲,快躲開!」地喊著,馬車還是撞到了門房。
「你這人怎麼回事?」門房大驚,正要開口斥責。便見馬車車廂里走出一個帽子歪斜頭髮亂蓬蓬的中年男人。
「下官江遙,」他開口道:「江寺丞便是下官小女,請問可否在節度使府上。」
江遙神情焦慮。
這和尚也是奇怪,說是要來救節度使的命,可是進了京都,突然掐指一算說是要救江琢的命了。這還了得,大和尚也著急,一腳把駕車有些慢的小廝踢下馬車,親自趕著車馬在朱雀大道上狂奔起來。
門房一聽江遙的身份,便吃驚地把他往裡引。剛引進門廳,吳北突然從內走出,一臉的喜氣洋洋。
「少爺醒了。」他開心道:「快去給洛陽府送信。」
「醒了?」大和尚捶胸頓足:「江小姐何在?」
「江小姐?」吳北也是一怔:「小姐晌午便走了,此時不在府中。」
「那她在哪裡?」江遙扯住吳北的手,似乎要把他的胳膊卸下來。吳北滿臉詫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時又有人的聲音響起:「江小姐如何了?」
是剛剛蘇醒的孟長寂。
他面色有些發白,走得也不太穩,身上穿著褻衣,腰裡仍然掛著不會忘記的葫蘆。
說完這句話,他看到了大和尚。
「大師父怎麼在這裡?」他問道,似乎想起了什麼。
又看到正扶正帽子的江遙:「江大人。」他神情更是奇怪。
香山寺大師緩了緩氣:「一個時辰之內找到江小姐,不然她……」
「她如何?」孟長寂快走幾步險些跌倒。
大師父卻似乎說不出話來,他只是跺腳焦急。
「都怪貧僧那日沒有說清楚!快,快找到江小姐,不然她——」
「她到底如何?」孟長寂一雙眼睛似乎要噴出火來。
這時大門突然又被打開,一身白衣的岳萱站在門外:「不然她魂飛魄散再不能活。」
江遙驚叫一聲暈倒過去。
下了搜城令,五城兵馬司把京都翻了個遍,沒有尋到江琢。
隨著香山寺大師父的到來,那些因為讀了「忘字咒」遺忘的事情,陸續被他記起來。
「但是我沒有死。」他因為緊張和長久卧床的原因,腿有些發軟。
「芽兒打暈了我,把經書搶走了。」岳萱道。
孟長寂難以置信地看著岳萱,雖然他只說了一句話,但是孟長寂卻明白髮生了什麼。他一把抓住岳萱的衣領:「你是要做皇帝福佑萬民的人,怎麼能替我死!」
他又看向大師:「芽兒也不能替我死。如果那經文應驗的地方是我的死,那便死了。這江山還有我的家人,都有岳萱來守護,沒什麼不放心的。」
他翻身上馬,雖然因為手臂無力險些跌下,卻仍然死死控制韁繩努力伏在馬背上。
「我會找到芽兒,餘下的,就請大師成全。」
這經文可真難讀啊。
江琢在窄小空間的燈盞之下,握著毛筆,用堅定平緩的聲音,把經文逐字逐句讀下來。這中間因為不能胡思亂想,她的心是寂然一片的。
她知道,當她開始閱讀這本經書,或者當萱哥讀完經書時,孟長寂應該就已經醒了。從此後契約改變,只要她寫下名字,奪走孟長寂的東西便由她來交換。
這也是大興善寺法師說過的。
終於讀完,她提筆寫字。
「哐!」的一聲,安國公府密道的門卻忽然被打開,一個人沖了進來。
「孟……」江琢的話到此處,起身抄起經書向後退去,孟長寂並不像她想的那樣立刻衝到了身前,而是摔倒在地。
「芽兒,」他踉蹌著起身喚她,柔腸百轉的聲音:「你用自己的性命換我活著,我會活嗎?」
江琢沒有說話,淚水緩緩滾落。
「可我才是原本不能活的。」她說:「你應該活下去。」
「我不會的,芽兒。」孟長寂走向她:「那時候我沒見過你成年後的樣子,只是心疼你那麼好的一個人,早早就冤死。我換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自己的性命。所以你不要以為欠了我的。」
「不,」江琢道:「方丈大師說了,換的時候,你就應該知道是未來不可說不可知最重要之物,便是你原本會有的未來。」
「那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孟長寂又向前幾步:「後來我遇到了你,你是江琢的模樣,岳芽的靈魂。我的心裡,便慢慢住了一個你。上天多麼仁慈,給了我這個機會重新認識你,喜歡你。我真是賺了,所以就算死了,你也不要為我傷心。」
他微微笑著,輕聲道:「不要哭了,好嗎?」
「不要搶我的經文。」江琢再退一步,後背卻是冰冷的石牆。
孟長寂上前,用手按住她持筆的右手,輕輕搖頭:「香山寺大師父就在府中,我們去見見好不好,我們問問他,有沒有別的辦法。」
他的氣息那麼溫暖,暖得像八月炙熱的陽光,像青草地里傍晚的暑氣,像一團可以暖化冰雪的炭火。
暖到江琢的心裡去。
「芽兒,」他的淚水模糊了雙眼:「求你,在告訴我你是否也喜歡我之前,不要放棄你的生命。」
被他圍在臂彎里的女子微微顫抖著,繼而埋頭在他懷裡,把眼淚鼻涕抹在他衣襟上,開口道:「孟葫蘆,其實我,也挺喜歡你的。」
她的聲音悶悶的,但孟長寂聽得真切。一個大大的笑臉在他臉上綻放,孟長寂感覺心內五臟六腑都燃燒起來,又都平靜起來。似乎迷失的船舶找到港灣,似鳥兒歸巢。
「是能嫁給我的那種喜歡嗎?」
江琢的頭低下去。
「還差一點。」
「不怕,」孟長寂緊緊把她擁在懷中道:「我會努力。」
除了暈倒仍未醒來的江遙,四人在屋內坐定。
香山寺大師父伸出手來,對江琢道:「貧僧送小姐的桃木鑰匙呢?」
那時江琢曾去獄中接大師父出獄,臨行前他送了桃木小鑰匙給江琢。江琢以為是辟邪之物,便掛在了手釧上。
如今手釧上只餘下桃木小件。
她連忙取下遞出。
大師父從衣襟內摸出一根紅繩,細細穿住桃木小鑰匙,再掛在孟長寂脖子上。
「好了。」他開口道。
「好了是什麼意思?」岳萱似有些明白,又似沒有全懂。
大師父一臉大功告成的樣子。
「那時扭轉法門,讓岳家小姐重生,是犯了大戒,故而要用孟施主不可知不能說之物作為交換。貧僧後來見江小姐,看到小姐重生是眾生之福,便贈送桃木鑰匙。此物聽八十一遍《地藏經》,可消一切災禍。只要它在孟施主身上,他便可無礙。江小姐不用償命,也便無礙了。」
原來是這樣。
眾人都鬆了一口氣。
原來解開符咒的東西一直在江琢身上,這也這是巧了。巧的是江琢就在孟長寂身邊,巧的是她差一點就為他償命。
岳萱伸手摸了摸江琢的頭。
「嚇死二哥了。」他開口道,繼而抱了抱她。
江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看向孟長寂。
卻見孟長寂要往殿外去。
「去哪裡呀?」她問道。
孟長寂摸了一把臉。
「去,去收拾整齊,」他更是不好意思的樣子:「好去拜見……」
「拜見誰?」岳萱打趣,大師父雙手合十,岳萱神情含笑。
孟長寂被逼得滿臉通紅,終於跺了跺腳道:「拜見岳父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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