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菜很可口,可他只是獨自對弈。僕役看不懂那棋,只覺得他的動作溫和裡帶著凌厲,緩慢中帶著敵意。許久后可能勝負已分,他抬頭看一眼桌面,淡淡道:「撤走吧。」
僕役垂著頭不敢發出聲音,小心翼翼把菜放入食屜,這時候有人推門進來。
「小草!」聲音頗大。
僕役鬆了一口氣。雖然這客人不是主人,說話又溫和有禮,卻似乎比主人更可怕些。如今主人來了,便似乎凝結的空氣鬆動一瞬,有了風灌進來,讓人敢大口吸氣。
「又不吃?」孟長寂斜一眼桌面:「你腿傷還沒有好,是不想活了嗎?」說完轉身吩咐僕人道:「再去做幾道菜送上來。」
僕役垂頭應聲是。
棋案前的男人轉頭看他,臉上露出親和的笑:「去了京兆府公堂?聽聞你昨日夜裡殺了五城兵馬司一個衛隊,可解氣嗎?」
「不解氣!」孟長寂道:「你的『雀聽』組織自從半年前被三皇子絞殺一半,如今連真假消息也分不出了。」
沒有人知道朝廷通緝的江湖消息組織首領正在京都節度使府中,一如沒人知道安國公府被滅門當日,國公爺的二兒子沒有死,只是斷了腿。
這位傳言中跟孟長寂同食同宿的男人,正是國公爺的二子,岳芽心中的萱哥,岳萱。
被人奚落指責,岳萱卻沒有生氣。他把棋子慢慢撿拾起來,淡淡道:「當初的確元氣大傷,要不然那變故也不會發生。」
他說的變故,當然是指安國公被誣陷反叛謀逆一事。
「好了,」知道戳中了對方的痛處,孟長寂轉移話題:「跟你說件有意思的事,你知道京兆府新來的女仵作吧,因為她查案牽扯到兵馬司,那個蠢貨指揮使竟然唆使惡賊去殺人滅口。」
「哦?」岳萱饒有興緻地看向他。
孟長寂繼續道:「這女的雖然讓人討厭,也是不簡單。昨晚上竟連殺九人。」
「是她殺的啊?」岳萱也有些意外。
「嗯,」孟長寂從腰中把那短劍拿出遞給岳萱:「她是用劍的,我特意要過來給你看,你能瞧出師承門派嗎?」
那短劍被遞到岳萱手裡,他翻轉方向先掂了掂重量,再看劍柄。
紅木劍柄上用金絲鑲嵌了好看的月牙形狀。在這一瞬間,岳萱的手抖動起來,幾乎承受不住這輕微的重量。
「錚」的一聲,他迅速抽開劍刃,視線盯住那劍刃上細小的划痕,接著他猛然抬頭,眼中交織著震驚和悲傷。
「這是,」他喃喃出聲:「這是芽兒的劍。」
孟長寂張著嘴指劍:「這——」又奪過來自己看,見劍刃上有「雲山」二字。
「她的劍不是喚作『曉山』嗎?」他問。
岳萱似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要回那劍,把劍身輕輕插入劍鞘,十指關節因為太過用力忍不住顫抖起來。
過了許久,他才回答道:「『君臣一夢,今古空名。但遠山長,雲山亂,曉山青。』這是蘇子瞻的詞。當年我教她讀,她因為喜歡,得了一把匕首便叫『遠山』;劍術開蒙時父親親自為她開刃了這把短劍,她便起名叫『雲山』;後來上戰場時我送她的那把,才叫『曉山』。」
原來如此。
孟長寂猛然一拍桌案:「她果然是女賊!這把劍必然是偷的。」
說罷便把和江琢在汴州岳宅偶遇的情形講了。
「是嗎?」岳萱的手指輕輕拂過劍柄,像要在那上面尋到些再不能碰觸的氣息。
「芽兒喜歡藏東西,想必是離開汴州時不捨得,便把短劍藏在家裡。藏得太好以至於抄檢府邸時沒有發現,卻被這個叫江琢的女子尋到了。」他緩緩道。
孟長寂神情不快道:「尋到?她以為岳宅是什麼地方?尋寶園子?那便不再還給她,她怎麼配?」
岳萱微微閉眼一瞬。
是的,再沒有人配這把劍。
因為這件意外的發現,兩人吃午飯時都有點心不在焉。飯畢孟長寂要回自己小院,有些依依不捨地看了那短劍一眼。岳萱依然把它拿在手裡,沒有要還回去的意思。
孟長寂搓搓手,身形在門口稍微一頓,還是離去了。
臨傍晚時,江琢在孟府外遞上名帖,說是求見節度使大人。過了約一刻鐘,管事慢騰騰出來,說節度使今日不見客。
一早在公堂上時不方便討要短劍,孟長寂也裝作跟江琢毫無瓜葛的樣子,如今她親自上門來討,他竟然不見客?
這是想賴賬吧。
小時候自己摘他的菜,如今他搶自己的劍。說起來,還是他更無恥一些。沿著府外圍牆慢慢觀察,江琢覺得節度使府守衛比之前她記憶中還要森嚴一點,翻牆或者鑽狗洞那些行為都只能被紮成篩子。
放火呢?火勢洶洶,他不得滿臉黑煙地逃出來?但是今日風大,怕火隨風而動燒到鄰里殃及無辜。
想起他可能的狼狽樣子,江琢在圍牆下大笑幾聲。
這時候她已經轉到節度使府後門,正見有送菜的拉著一車新鮮菜蔬肉類往裡進。那送菜的是個老漢,戴好大一個草帽,身後跟著個十四五歲的姑娘,像是他的孫女。
除了這送菜的,還有送茶葉的和送盆花的,十幾個人熙熙攘攘擁擠在外面。老漢急得一邊擦汗一邊道:「小管家,能快些嗎?廚娘們眼尖,看見菜不新鮮會生氣的。」
管家在裡面斥責:「都排好隊別擁擠,一個個驗明身份才能進。」
便有人抱怨說如今怎麼這麼嚴苛了。
江琢笑起來,從袖袋裡掏出兩枚金葉子,朝那被擠出人群的老漢走去。
偽裝成老漢的孫女,江琢混進節度使府,在甬道那裡跟老漢道別。老漢緊握著手中的金葉子,似怕那葉子長了翅膀飛掉一般。
也難怪他那麼緊張。一枚葉子差不多可以管夠尋常人家一年的伙食,價值不菲。
「你放心老人家,」江琢寬慰他:「你看過奴家的腰牌,知道我是京兆府來辦案的。既然是官府人,便不會把給你的酬勞要回去。」
「好,好。」那老漢說完抬起板車,沿著甬道快步往廚房那邊走去。而江琢在府中尋了許久,才找到孟長寂的所在。
他,正在種菜。
江琢對菜不太懂,只看出這是一種藤蔓植物,細嫩的綠色葉子沿著竹竿搭就的菜架攀沿而上。微風吹過,江琢看到有一片葉子旁露出小小的花苞。
傳說孟長寂是個狠人,曾帶兵馬誅殺海盜,把海盜頭目扎在銀槍上甩出十丈。而如今看他種菜,活像那菜是他的小娘子似的,種得分外小心翼翼。
只見他獨自一人在這院子里,在那棵菜的根莖下細細翻土,捉出一隻肥大的蟲子丟到一邊。又親自步行去不遠的井邊。放下繩子打出水來,然後他提起水桶轉過身子,整個人便怔住了。
江琢正蹲在他那棵菜旁,一隻手抓著菜的根莖,輕輕摩挲著。
「這什麼植物?」江琢道:「拔出來會死嗎?」
孟長寂的臉綠了。
「你是怎麼進來的?」他道:「你放下不準動!」
「我的短劍呢?」江琢另一隻手開始輕輕刨土,抓起一把揚在風裡。因為孟長寂在下風口,幾乎吃了一嘴的土。
他猛然甩頭:「你這女賊!那短劍是你的嗎?是——」說到這裡突然噤聲,因為想起岳芽的名字如今已是禁忌。
江琢也懂了。
這葫蘆男原來是把自己的短劍拿走查證去了,卻不知道他認識的是什麼人,能認出是岳芽的劍。
看他噓聲后糟糕的臉色,顯然也是怕提起岳芽殃及自身。
跟謀逆之家有牽扯者,罪同謀逆。
江琢淡淡笑了:「這劍不是你的,便是我的。如今你不給,我便——」
她說著又抓起一把土,眼看那植物的根莖已經露出來些。孟長寂大叫起來:「我的葫蘆!」
原來是葫蘆啊,他果然配稱葫蘆男。
「是葫蘆啊,」江琢的右手也握住根莖,慢慢起身,做出要拔蘿蔔般的姿勢道:「你也才剛回來,這葫蘆就長這麼大了?看來平時就算你不在京都,也有人幫你種這東西。」她一邊說一邊輕輕用力,葫蘆的根莖慢慢脫離泥土,幾乎要被她拔出來。直到孟長寂終於崩潰道:「劍不在我這裡!」
江琢鬆了手站起來:「你少抵賴。」
「真的,」他說:「我今日一拿回來,便被我朋友要去了。」
「你朋友?」江琢慢慢走近他,在他提的水桶里洗乾淨了手:「那我去找你朋友。」
「不行,」孟長寂拽住她:「他身體不好,不能見風。而且,」他說到此處嘆了口氣:「他病得快死了,好不容易有件喜歡的物什,你就發發善心給他把玩幾天。」
江琢眯著眼看他。
孟長寂一臉傷心的神情,似乎葫蘆的性命也無關緊要了,只記掛著他的朋友,更似乎這朋友對他來說有天大的干係。果然,他又道:「他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泫然欲泣。
江琢大駭間退後一步。
莫非——
「是你那斷袖!」她恍然道。
孟長寂的臉有些發紅,但還是點頭道:「正是。」
江琢便有些糾結。
雖然那短劍是她心愛之物,更是她可以藉以思念萱哥的重要信物。但如今孟長寂的「朋友」都要死了,自己再搶奪便有些不近人情。
更何況孟長寂也算幫過自己。
「罷了罷了,」江琢捏起孟長寂的衣袖擦乾淨手,問道:「你那朋友什麼時候死?」
孟長寂吃驚少許,意識到自己的謊話湊效了。他把眼淚咽下道:「就快了,我這次回京就是為了請太醫給他診治,太醫昨夜剛看過,說是可以準備棺槨了。」
江琢蹙眉少許,輕輕拍了拍孟長寂的肩膀。由於他個子高,她拍的樣子像是在給一匹馬梳毛:「節度使大人節哀啊,那等他死了——」
孟長寂立刻道:「孟某當雙手把短劍奉上。」
「行,」江琢說著轉身離去,又道:「可別給我陪葬了,不然——」
「不然怎樣?」孟長寂看向她。
「江某人會去挖墳。」江琢說完便大大咧咧走出去,留下孟長寂目瞪口呆。
嬌俏的身影在垂花門那裡一閃而過,那裡種植的杏花便紛紛從枝條上掉落。岳萱一時看得呆了,停了稍會兒,他才推著輪椅從樹叢后出來。
那把短劍就放在他的膝頭。
孟長寂正小心翼翼把水澆下,等水沒入土壤,再慢慢封土。他聽到了岳萱到來的聲音,一邊低著頭忙碌一邊道:「看到了吧,就是這個小女賊。」
岳萱卻沒有說話。
孟長寂忙完抬頭時,見岳萱抿著嘴在輕輕微笑。那笑是發自內心的,他很久都沒有見過了。
「孟某人莫非見鬼了?」孟長寂道。
「她那個動作,」岳萱似乎在回憶:「那個拎起你衣袖擦手的動作,以前岳芽也經常那樣。」
「是嗎?」孟長寂這才看自己的袖子,有點嫌棄地捏起來扇了扇風:「只顧扯謊了,沒留意她的小動作。這姑娘不太愛乾淨,昨晚一身的血也不急著換衣服。」
「是嗎?」岳萱點頭:「也許那不是不愛乾淨,是感覺到仇人的血在自己身上,便有一種安心。」
孟長寂蹙眉:「她跟五城兵馬司有什麼仇的?她只是被那些人截殺罷了。」
岳萱卻抬頭看了看天,忽然道:「如今五城兵馬司指揮使的位置騰了出來,你正好可以找我們的人頂上。凡事有來有往,她這算是幫忙了,如今她在偵破賣官案吧,我也打算幫她一個小忙。」
第二日晨起江琢剛剛醒來,便有護衛來報說有人請見。
待她收拾好出來,便見有個模樣周正的小廝立在大廳中。看那站著的姿勢,顯然是練過功夫的。
江琢上前,那人先遞了一個杭絲綢子包裹的東西。
她拿在手裡便知道裡面包著自己的短劍。
「這麼快便死了?」她微微吃驚。
小廝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只又拿出一封書信給她。
江琢當場便打開來看,沉穩的字跡上短短几句話。
小廝躬身道:「我家主人說,江小姐所釣大魚有千斤之重,但他的謀略有萬鈞之力。請小姐務必試一試。」
江琢盯著那字跡,笑了。
京兆府尹鄧泰愁眉不展。
賣官之事已案發三日,卻進展不大。五城兵馬司指揮使龐捷雖然招認殺人,卻並不承認跟買賣官員有關。
這一日鄧泰正在翻閱案卷,尋思著該請江琢再去大興善寺中密室一趟,便聽到有人擊鼓鳴冤。
京兆府轄二十二縣,案子多且雜,尋常事涉買賣、毆鬥、田地糾紛之類,只用寫好狀紙呈遞便可。
堂鼓不是想敲便能敲的,非得是大案兇案才可以。
衙役列隊,鄧泰升堂准人把鳴冤者帶上。
是個開飯莊的買賣人,自稱姓范名庄。為何鳴冤?說是自己父親的妾室與人通姦殺人,把父親殺死了。
人在何處?
范庄說一清早家裡不見了父親的妾室貞娘,他推開房門,發現父親已經口吐鮮血沒了氣息。因想起貞娘的作為,便疑心父親是被她殺死,故而報官。
「貞娘是何作為?」鄧泰問。
范庄咬咬牙,似乎要說的是天大的難堪之事:「那貞娘原本是父親大人從青樓買回來的,先是說做個通房,來了卻又要做妾。做妾便罷了,原本父親已經不再管飯莊的生意,她來了后卻日日在店裡盯著生意,伺機查看賬冊。一來二去,便跟一經常來飯莊吃飯的男人好上了。」
「你可知道那男人姓甚名誰?」
范庄道:「聽夥計說他叫周四有,住布政坊。」
布政坊可不是尋常人能住得起的。
鄧泰立刻喚班頭帶一班衙役去尋,為謹慎起見,他特意交代要帶上府內腰牌。
吏部尚書周作胥平日里勤勤懇懇,從未有過因事因病告假的時候。今日他卻沒有去皇城內吏部司點卯,退朝後便回了宅子,一直沒有出門。
早飯剛過,他喚了一個人進書房。
那人相貌平常不起眼,身上穿的衣服卻比尋常下人要好一些。周作胥指了個小杌子讓他坐了,他自己也坐下,神情和煦道:「有多久沒有回家了?」
「稟叔父,到下個月,整五年了。」
「五年啊,」周作胥的手拂過鬍鬚,更溫暖幾分:「你當年出門來京投靠於我,說是妻子正在孕期。這五年雖有書信,你卻未見孩子一面,想嗎?」
那人垂頭一瞬,又抬頭道:「瞞不過叔父,侄子也常想家。」
周作胥點頭,起身到茶台處拿了兩個粗瓷酒杯,遞給這人道:「離鄉日久,你怕是已經忘了『佛跳牆』的味道了。」
那人嘿嘿笑了,又搖頭道:「家裡貧苦,侄子還未吃過那個,近日倒是頗饞嘴『沙茶麵』了。」
周作胥笑了。
無論是佛跳牆還是沙茶麵,都只是吃食而已。就如同無論是粗瓷碗還是粉彩八寶都只是器物,能用便可。肖小凡人只知道講究那些無用之物,無人像他這般,知道權力才是最好的東西。
周作胥親自給這人斟酒,他連忙跪地雙手擎起酒杯接住,臉上交織著意外和疑惑。
周作胥把手中的酒杯放下,開口道:「我這裡正好有一封信要送去建州,給你取了五十兩銀票,便辛苦你送信,順帶也可以返家看看。」
「果真?」那人高興得幾乎忘乎所以,想跪地拜倒又怕酒撒了,想去跟周作胥碰杯又知道自己的身份這麼做不合適。
他一手接住書信一手端著酒杯,心內激動萬分。
還是周作胥沒有官威,他主動把杯盞遞過來,跟這人輕輕磕碰,繼而示意他喝掉。
誠惶誠恐又心懷感激地,這人端起酒杯。
就在這一瞬間,有一塊石頭從窗外直直打來,他的胳膊被狠狠砸到。酒杯應聲而落。
他驚了一下跳起來道:「什麼人?」
沒有回答。
他跑去有動靜的窗子邊,打開了窗戶卻什麼都沒有看見。
周作胥的臉也白了白,他快步上前打開門,便見有一班衙役在管家的帶領下向書房走來。
管家先開口道:「大人,是京兆府的,喊周大哥問話。」
衙役見到周作胥連忙跪地道:「我等驚擾尚書大人,是因一件小事需貴府周四有前去府堂問話。」
晚了。
完了。
周作胥覺得自己的腿有些發軟。
等江琢到了京兆府堂時,周四有已經被帶到有一會兒。他抵死不承認自己跟貞娘合謀殺了范老爺,只說是因為常年離家,貞娘又跟自己妻子長得相似,便有了仰慕之心,去飯莊多一些。
通姦更是沒有。
鄧泰並不是喜歡動刑拷問的官員,只說需仵作驗完屍體,再加審訊。周四有和范庄便候在大堂,由江琢去驗屍。
江琢很快便回來了,緩緩道:「范老爺並沒有死。」
「什麼?」范庄目瞪口呆,周四有鬆了一口氣。
「范老爺只是服用了過量的安睡葯,又被人用銀針封住氣穴,以至於看起來如同死了般。其實只是呼吸輕微而已。你見他滿臉鮮血一動不動便以為他死了,實在是太過粗心。」
隨同江琢一起驗屍的仵作也報來:「江小姐真乃奇人,知道範老爺沒有死後便尋到了銀針,取出針后范老爺便醒了。」
江琢偷偷捏了把汗。她自己扎的,能不知道嗎?
這扎針閉氣之法是師父教的,但是她若稍有不慎,范老爺可就自此作古再也醒不來了。
幸好沒有出現意外。
「那——」范庄驚訝間站起來,又被衙役喝罵著跪好。
他慌忙道:「那請問仵作大爺,小人父親現在何處?」
仵作看了一眼江琢,略安撫道:「范老爺醒轉之時見吾與江小姐一身白衣站在身前,大呼一聲:『夜叉饒命』便又暈了過去。此時已傳了大夫去診治。」
江琢露出抱歉的神情。
還是有意外的。
血案一樁如今竟然只是誤會,鄧泰以驚擾差官之罪罰了范庄二十堂棍。又念他一片孝心,便說堂棍免了,罰他清掃西市長街一個月。那范庄謝恩退下,周四有便也要走。
「你先等等,」江琢忽然叫住他,對鄧泰道:「大人,奴家有一事不明想問問這位周管事。」
鄧泰精明的眉眼蹙起一瞬,忽然似想起了什麼。他示意江琢儘管問。
「周管事,」江琢道:「你說自己跟那貞娘並無勾當,大人信了,我們都信。那奴家請問你,店裡夥計說你一個月去飯莊吃飯十餘次之多,而你居住的布政坊距離飯莊頗遠。去那麼多次,是為何事啊?」
原本已經一臉輕鬆準備歸家的周四有呆住了。
江琢繼續道:「那飯莊不在東西兩市,它旁邊只一個大興善寺較為有名。為供來往香客吃飯,才建了這麼個飯莊。你一個月去那麼多次,難道是去大興善寺燒香禮佛嗎?」
周四有雙手在膝頭下顫抖,聽到大興善寺幾個字后更是思慮一瞬慌亂道:「小人剛才說了謊,小人的確是與那貞娘有染,情願受刑。」
鄧泰摔響驚堂木:「大膽周四有!說話前言不搭后語,公堂之處豈容兒戲?」
周四有緊張地左右看看,俯身在地。
江琢搖了搖頭,對周四有道:「你不要污了貞娘的名聲。我再問你,你懷裡揣的書信,是誰寫的,寄給誰的?」
周四有來之前把周作胥給的書信簡單揣在懷裡,此時因為又是跪倒又是磕頭,書信一角露了出來。
江琢道:「你且展開那信看看。」
周四有不敢。
江琢道:「你若不看,大人便會親自看了。」
因怕周作胥寫的書信若給鄧泰看會泄露什麼秘密,他連忙自己打開了。接著神情獃滯說不出話。
那信上乾乾淨淨,什麼字都沒有。
江琢看他那神情,知道自己所猜不差,便冷然道:「給你信的人,只是拿這信當一個幌子。他的目的是讓你喝下那酒,酒內有毒,保證你活不了一個時辰。不信你回府里看看,那酒灑在地面上,是不是已經把青磚蝕了個窟窿。」
「不可能!」周四有抬頭叫道,又低頭看那信,如此反覆許多次。
鄧泰全明白了。
他吸了一口氣。
聽衙役報,周四有是吏部尚書府的小管事。
知道魚大,卻不知道如此之大。
自己一直不讓大理寺插手,如今要求著人家來插手了。
而且是哭求。
堂內的訊問便又交給鄧泰。鄧泰讓人把從大興善寺密室內拓下的鞋印跟周四有核對,有幾處鞋印完全吻合。
周四有無話可說又想活命,便全招了。
他不識字,五年前從建州來京都投靠在這裡做大官的叔父,叔父便讓他每隔幾日去一次大興善寺密室,拿取裡面的東西。
也因為不識字,他從未看過上面寫的什麼,也未疑惑過什麼。
鑰匙就在他身上,他當下交給鄧泰。兩相核對,果然可以打開密室里的鎖。
而這個時候,大理寺的官員也到了。
江琢悄悄從公堂退出來,張通判正等在外面,忽然一揖到底,對著江琢行了個大禮。
「這一拜是為那日怠慢之罪賠禮。」他道。
果然是他那日沒有讓衛士及時去護衛啊。江琢一笑,回禮說無妨。
張通判又道:「本官著實欽佩,江小姐怎麼便能從他經常去飯莊,推斷到他跟買賣官員有關呢?」
江琢只說是湊巧了。
張通判一臉還要求教的樣子,便聽鄧泰在大堂內問:「通判何在?」
他連忙快步走回去,後堂外便只余江琢一人。
她為什麼知道,當然是因為孟長寂給她的書信上,說有個叫周四有的人是負責去密室取銀票的,而這個人又跟大興善寺寺外飯莊老闆的小妾糾纏不清。孟長寂說只需要讓他入瓮便可,兵不厭詐,可以用別的手段先拘進府衙。
孟長寂想了手段,說可以把小妾綁走,把范老爺打昏迷,這樣等他家人報官,便有了理由去拘捕周四有。等周四有到案,那小妾放掉便可。
而江琢到底是心軟,只是把范老爺用針灸和藥劑弄暈。要不然花甲之年的老人,打昏迷說不定就永遠昏迷了。
她想到這裡輕輕嘆了一口氣。
沒想到一個弔兒郎當只會種菜的節度使,竟然能有如此謀略。而若細想他原本就清楚買賣官員的事,卻只是暗中盯著,便又覺得不寒而慄。
「無論如何,」江琢對著一棵槐樹道:「葫蘆男死了斷袖,我還是要去弔唁一下以表謝意。」
室內很靜,岳萱正用左手持筆寫字。
但室內是靜不了的,因為孟長寂在。
「小草,」他一邊啃著一個鴨梨,一邊低頭看他寫的字:「你這字是渾厚了些,比之右手寫的飄逸之姿,可差遠了。」
岳萱沒有說話,直到那一闋詩詞寫完,才抬頭淡淡道:「岳某之前寫的字可是千金之價,如今又不想賺錢,難道要因字誤事?」
「是是,」孟長寂使勁兒啃了一口,鴨梨的汁水險些從嘴角滴下,他忙用帕子擦了:「你的字倒不像你這人,你不怎麼出岳府,字卻賣得全天下都是。」
之前為了構建消息組織,最早是賣了不少字畫的,後來暗處的生意做起來,便不再賣字。
可那字竟然漲到千金之價。
岳萱抿嘴笑了。
「可惜了,」孟長寂道:「出事以後,那些字畫都被買家燒了,以免牽連。」
岳萱不以為意地淡淡笑了。
這時候有人在外面敲門:「主人,我回來了。」
「就在外面報吧。」岳萱道。
「是,」那人說:「屬下按主人的吩咐,藏在周作胥府宅內以防他殺人滅口。可屬下還沒有出手,便有人把毒酒用石塊打掉。屬下探查過,正是江小姐本人。」
「哦?」岳萱微微意外。
那人又道:「范家老爺也沒有打暈,江小姐只是給他餵了昏迷草藥,又施針使其閉氣。」
室內靜了一瞬,孟長寂道:「這女賊!手段還不少。」
岳萱略有沉思,少頃后對著門外道:「你下去吧,別忘了警告范家那小妾,不可說出實情。」
門外應聲后便再無聲息,連腳步聲都沒有。
又過了一會兒,有沉穩的腳步聲慢慢靠近,管家推開門進來,對孟長寂道:「大人,江小姐遞了名帖來見。」
孟長寂略驚訝地看一眼岳萱,又看管家道:「她來做什麼?」
管家神情氣憤中帶著疑惑不安:「她,她說,自己是來弔唁的。」
來……弔唁的?
孟長寂左腳往右走右腳卻退了一步,肢體不協調間腰間葫蘆叮噹響。
他指著房梁氣道:「咱們家一未設靈堂二未扯白帛,她哪隻眼睛看到死人了?」
話還未說完,便聽得身後「噗嗤」一聲,是岳萱笑了。
他笑得露出牙齒春風和煦,孟長寂一時呆了。
半年來只見他笑兩次,每次都跟這個江琢有關。若他倆真是斷袖,自己該把江琢裝進籠子放在府中,每日逗引岳公子開懷。
「小草你覺得她很好笑嗎?」孟長寂板著臉看他。
岳萱仍然笑著搖搖頭:「是你啊,你說斷袖死了就把劍還給她,所以她誤會了。」
管家瞪著眼睛垂下頭。
斷袖——
我家少爺果然是——
我可憐的老爺夫人啊——
在管家哭出聲音之前,孟長寂明白過來道:「真是個實心眼的賊。」又問管家:「她這會兒在哪裡?我沒空見她,讓她走吧。對了,收下唁禮,這姑娘穿著打扮像是有錢的。」
管家忍住抽泣低聲回答:「江小姐說想獨自轉轉,正往苗圃處去。」
話音剛落,便見孟長寂如箭離弦一般竄了出去。
遠遠聽到他的聲音在院落中回蕩。
「我葫蘆!」
不需要威脅自己時,看來江琢對他的葫蘆根本沒有興趣。她正在跟一個送菜的老漢聊天,聊的什麼孟長寂不知道,他只覺得那老漢看江琢的眼神,像是看著一位活財神。
老漢見有人來,慌忙推著板車走了
「喂,」孟長寂走過來:「聊什麼呢?」
「怎麼?」江琢看著他撇嘴:「還怕奴家在你這節度使府埋下個姦細嗎?」
孟長寂一本正經朗聲道:「那可不一定。」
見江琢懷裡抱著個約一尺有餘長寬的木盒子,問道:「是什麼?」
江琢把盒子雙手奉上。因為不識得已亡人,不能悲戚,故只是收斂了神情道:「先來弔問,若稍後設靈棚,復來拜祭。」
以前她活得簡單肆意,對這些繁文縟節一竅不通。今日還是問了客棧老闆,才知道這大致的禮儀。
「哦?」孟長寂眉毛稍微吊高,雙手接過盒子打開。見盒子里分了三個木格,一格放香燭紙品,一格疊著白色杭絲。他預備著把木盒送回,又見一格內碼放著金光閃閃的什麼。
用指頭捏出,竟然是金葉子。質地優良,葉梗纖細,葉片雖小卻細細雕刻著紋路,似是大內皇族賞賜之物。
這果然是個財神。
孟長寂便把那葉子悉數捏在手心,共有五顆,便是公侯之家,也算是厚禮了。
餘下木盒以及香燭等物又塞回江琢懷裡。
還需換上悲傷的神情。
孟長寂道:「他未入族譜又身份特殊,不方便搭設靈棚風光大葬。小姐的心意孟某領了,厚禮收下,其餘唁禮還請收回。」
江琢同情地抱回木盒。
失去心愛之人是一件很悲傷的事吧。自己沒有失去過,可當初只是被一直信誓旦旦的三皇子背棄,便如錐心之痛。
又恨又痛啊。
恨自己引虎狼之輩在府中來往,這人卻勾結宰相元隼及一乾重臣誣陷父親。
痛自己一家老小盡數被誅,如今萱哥也不知是死是活。
孟長寂長身而立,見江琢接過木盒臉上慢慢凝聚悲戚之色,莫名便有些心虛。
「那個——」他緩緩道:「賣官案你破得不錯,明日上朝,本大人會為你美言幾句的。」
江琢不再多說,屈膝施禮后便告辭。
倒是孟長寂站在院中看她小小的身影抱著木盒緩緩走去,踩過青石繞過花樹,低矮的枝椏拂過她的鬢角,直到在花牆處轉了個彎不見了。
他獃獃站著,手裡的金葉子似乎頗重。
怎麼……他心想:有點虧心呢?
吏部尚書府被大理寺官兵層層圍住,京兆府差役不甘示弱,又圍了一圈。
可縱使圍得如鐵桶一般,到底還是有消息遞了進去。
那人把食盒放在桌面上,沉聲道:「殿下讓小人轉告,說周大人為官二十年,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周作胥忙道:「不敢不敢。」
那人便冷哼一聲:「殿下說了,他可保你活著。你也快到了退而致仕的年紀,等殿下榮登皇位,他會看顧阿容。」
阿容是周作胥長子周容的乳名,周作胥為了落下持身清白不為子孫謀事的盛名,周容十歲便被他送回建州讀書。如今也到了該參加科考的年齡。
沒想到自己只是提過一嘴,殿下百忙之中竟然記得兒子的名字。
且稱呼說阿容。
親切得如同自己家孩子。
周作胥心中滾燙一瞬。
那人把小菜放下,提起食盒緩緩退出去。
招了吧。
周作胥想。
按照謀划,不出一年,聖朝便是三皇子的天下。只要有他看顧,何愁阿容不能躋身朝野呢?到時候那些丟失的權力,還會回到周家,還是他兒子的。
大殿上鴉雀無聲。
眾官員瑟瑟發抖拜倒在地,沒人敢再開口說話。在一片趴伏的後背和屁股中,只有一個人站著。
他今日著二品官服,身穿紫色交領袍,袍上綉著鸞銜長綬的花式;頭戴進賢冠,上有三小金附蟬,帽額有金花;腰間掛著水蒼玉佩和金玉革帶並一個香囊袋。那袋子里有他偷摸放進去的葫蘆。這一身打扮讓他看起來如大殿上灼灼的一片霞光,他卻被這官服弄得渾身不自在,一邊站著,還一邊扯了一下革帶。
他的腳邊是破碎的黃色茶盞,以及亂糟糟四散的文書和奏摺。有幾份奏摺是打開著的,上面朱紅的御批從上劃到下,顯然皇帝是盛怒之下一筆抹過,連字都寫不出來了。
而大殿之上,高坐在頂端,距離朝臣和百姓如萬里之遙的崇靈帝正在劇烈地喘著氣。他身邊的太監總管正在小心翼翼地給他撫背順氣,崇靈帝揮手把太監推開,那太監踉蹌一下幾乎跌下台階。後面侍候著的小太監上前一步卻又退回去,並不敢去攙扶。
過了好一會兒,眼看崇靈帝已經喘勻實了氣,河南道節度使,孟長寂接著道:「所以微臣可證五城兵馬司指揮使龐捷的確私自用兵截殺陛下欽定給京兆府協同辦案的江小姐。至於關於買賣官員一事,是京兆府從吏部尚書府管家那裡牽扯出來的線索,微臣不清楚,還是由京兆府尹具表報上吧。」
在孟長寂的斜後方,跪得鬆鬆散散無所事事的御史鄭君玥這會兒才緊張地直了直身子。他皺著眉看向身姿挺拔的孟長寂,心說你們剛才把龐捷的事結案報上,皇帝已經氣得喘氣了。下面還要說賣官?且是六部之首吏部賣官?莫不是要用這一招把皇帝氣死駕崩了事?
你們這不是在彙報,你們是在謀逆啊。
鄭君玥想了想,孟長寂是個傻小子直腸子,那京兆府尹鄧泰好歹做了幾十年官,應該知道該適可而止了吧。這些事寫在文書里報上不行嗎?非要因為皇帝問了一嘴,就當場說明白?
正想著,便見鄧泰一撅屁股站了起來。
我去,鄭君玥想:果然是謀逆逼宮。
鄧泰手持朝笏把案情娓娓道來,說那寺中密室如何如何,說飯莊老闆如何報官,說如何審問的周家管家,說如何協同大理寺卿審問了吏部尚書周作胥,而周作胥供認不諱。他口若懸河滔滔不絕,面色發紅一身正氣,為正律法疾言厲色。絲毫不顧及皇帝的臉色。
鄭君玥抬頭看到皇帝自己重重捶打著胸口快要憋死過去,從台階上爬起來的太監總管又不敢去招惹,而鄧泰終於說完,跪地道:「微臣所說如有不詳盡之處,請大理寺卿陳清。」
媽呀,你們可別說了。鄭某人我今天還想活著回去吃糯米飯呢。夫人的表姐從溫州回娘家省親,說要親自下廚做給妹夫一家嘗嘗。
讓我吃了這頓你們再說,行嗎?
好在大理寺卿腦子還能轉圈,他跪地說已沒有什麼可補充的。話音剛落,便聽到崇靈帝虛弱的聲音響起:「查,查,查!!」他幾乎是趴在御案上,雙手抓住案前紅木雕刻的龍頭,因為太過激動,皇冠搖搖欲墜快要掉落。
「給朕查!所有涉買賣官職者,革職、抄家、查辦!」崇靈帝的聲音越來越大,殿內房梁似要被掀翻,他喊著:「這是朕的朝廷,這是朕的百官!不是他周尚書做生意的地方!好一個克勤於邦,克儉於家的周作胥,裝了這麼久,該扒皮抽筋,讓朕看看他的真面目!」
說完這話,皇帝重重拍著御案站直了身子,腳步踉蹌而去。
百官這才有人鬆口氣,有人提心弔膽地站起來。
鄭君玥經過孟長寂時特地留意了一下他的神情,這傻小子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真是傻啊,看來老節度使沒有把他教圓滑一些。
孟長寂不覺得皇帝有什麼可怕,他甚至覺得他不光不可怕,還有點讓人討厭。但是有一個人就不只讓人討厭,還讓人想殺了解氣。
這個人正拍打著身上並不存在的塵土站起來,頭上的金冠和身上的玉佩以及四爪龍紋袍服讓他看起來使人難以親近。可他卻是笑著的,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甚至有大臣為他讓路,他也躬身作請。
這個人是三皇子李承恪。
是眼下最有可能做太子的了。
只見他等大臣從殿中退出了差不多,才緩緩朝孟長寂走來,臉上露出關切和親近的神色,朗聲道:「表弟,許久未見,你還好嗎?」
「很好。」孟長寂道,說完準備拂袖離去。
李承恪身後這時來了兩名太監,其中一個躬身道:「孟大人,之前你呈奏的請安摺子,陛下已經准了,咱家這就為大人引路。」
孟長寂剛到京都便呈送摺子要去皇後宮中請安,這時才批下。
「表弟要去母後宮中嗎?」李承恪道:「這便巧了,本王也要去,不如一起吧。」說完對那太監道:「本王引路,你便回吧。」
太監雖然應諾,但卻不敢真的就走。他遠遠地跟在這兩位表兄弟身後,眼見他們走出大殿,繞過護衛們走進通往後宮的甬道。甬道內的太監宮女見到他們紛紛避讓,太監見三皇子神情友善地一邊走路一邊轉頭跟孟長寂聊天。然後走在一略微空曠處,孟長寂突然退後一步,朝著三皇子打去。
先是一個拳頭擊中三皇子的臉。三皇子退後一步抬手反擊,孟長寂用肩膀迎上這一拳,卻又擊在三皇子胸口。
三皇子踉蹌後退,這時才似反應過來,舉全身之力撞上孟長寂。
「不得了了!」太監大聲叫起來,一邊叫一邊喊人:「快去拉開節度使!節度使打皇子啦!」
孟長寂沒有要撒手的樣子。他有點遺憾今日上朝不能帶刀,所以只有一腳踹過去。三皇子的武藝習自禁軍統領,並不羸弱。他避過這一腳后格擋住孟長寂的雙臂,在糾纏著喘息的空隙問:「你反了嗎?」
「小爺只是要打你。」
李承恪微怔道:「為何打我?」
太監和禁軍護衛已經快到身前,孟長寂抽出被鉗制的右手卻似還要再打一拳。他在用力擊向他面孔的瞬間道:「為了芽兒。」
虛浮在李承恪臉上的溫文有禮的面具似一瞬間被摘去,他臉上現出呆怔和震驚的神色,然後耳內劇痛一瞬,是被孟長寂打在太陽穴上。
似過了許久,他才聽到太監使喚禁軍去喚人綁住孟長寂。他反應過來搖晃著站直了身子,看向孟長寂的臉。
那是一種就算是死,也要打你一頓的神情。他毫不懷疑如果自己是皇帝,孟長寂也會打的。
「不用去,」李承恪只覺得頭內嗡嗡作響,他勉強喚回禁軍:「本王和表弟切磋武藝而已。」
太監目瞪口呆。
有切磋武藝往死里打的嗎?且對方還是皇族貴胄。
太監連忙說:「殿下您眼窩都青了,咱家還是請太醫過來吧。」
「滾!」李承恪對那太監喝令道。
繼而對孟長寂點頭:「本王形貌不整,便不去母後宮中請安了。請,表弟,為本王告假。」
他說完一轉身,拂開太監要攙扶的手,直往宮外王府而去。
那太監驚恐地抬頭跟了李承恪幾步,卻終於還是下決心返回,戰戰兢兢道:「那餘下的路,就由咱家為孟大人引路吧。」
孟長寂揉了揉疼痛的手,再一次後悔沒有帶刀進宮。
雖然是面見自家內侄,皇後娘娘卻仍按品大妝而坐。這是因為孟長寂雖是侄子,卻也是正正經經二品朝廷大員。
一年未見,她看起來憔悴了不少。
孟長寂走近幾步跪倒,緩聲道:「侄子給姑母請安。」
皇後起身向他走來,溫聲道:「快起來,讓姑母看看你長高了沒有。」
孟長寂笑起來:「哪有過了二十還會長的?姑母莫非以為我是滬生嗎?」
滬生是先太子的長子,原本可以做皇孫的。可如今隨著太子被廢,便跟著去了屬地。
皇后原本有兩子,一子幼年夭折,一子成年後身為太子卻被廢黜。以後這後半生,都不能見自己的親孫子,不能享天倫之樂了。
皇后的神情黯然一瞬。
她屏退左右,看向孟長寂道:「本宮聽說你認識了一個頂能破案的女子。」
孟長寂神情疑惑地點頭。
皇后嘴唇微揚,從案上取了一個枇杷遞給他道:「她如何?可靠嗎?」
孟長寂疑惑更甚,問道:「姑母何出此問?若需要辦事,侄子去便可。何必差喚旁人?」
皇后輕輕嘆了一口氣,臉上幾分凌厲:「這一件事,還非要請她來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