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朱英傑醒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上,又被觀察了一天才被轉去普通病房。病房給他配的單間,第一天局裡領導前去探望,說年輕人有前途,上面說要給他爭個三等功。
朱英傑自己倒覺得有些太誇張,他莫名被個孩子捅了刀,還要給他三等功,這說出去也不露臉。
奈何他沒有話語權,除了「謝謝領導」就只能躺床上任人擺弄,在果籃和花束的簇擁下安詳地彷彿已經飛升。
局裡給他配了護工,護工一心要完成領導任務,他百般的拒絕。
晚些時候探視大潮總算退散,他正和護工爭執喂飯的事,葉蔓蔓推門進來。
葉蔓蔓每天都來的事同事早就跟他說過,本來在他醒來第一刻就要給她打電話,被他攔了下來,說等出了加護再說,他這渾身插滿管子的樣子實在不想讓她見到。
現下見了人,朱英傑也只是在與護工的爭執中抽空掃了那麼一眼,說了聲「來了」,結果話的尾音還沒飄走,就又看到了葉蔓蔓身後那個如背後靈的男人,朱英傑裝作淡然的臉徹底跨了下來,「回去。」
無奈「來了」和「回去」兩人誰都沒有理他,他們先跟護工聊了起來,護工有領導叮囑格外的負責,連他今天排了幾次氣都事無巨細。
朱英傑差點氣綳了傷口,看他臉色鐵青,葉蔓蔓才將護工暫請了出去。
兩人站在床側牛頭馬面一般俯視著他,朱警官身殘志堅,還有一雙毒辣的眼,不善睨向葉蔓蔓,「妳還要是跟他搞在一起。」
葉蔓蔓見他這生龍活虎的樣,放下心來,拉了把椅子坐他床邊,問他跟護工吵了半天渴不渴。
朱英傑閉了嘴。
陸開不用人吩咐,進門就先將他們買的東西收好,又將那些花和果蔬整理一番,其他一律充耳不聞,賢惠的不得了。
這是一種已經到手的自信。
朱英傑哪裡看不懂,他大聲嚷嚷著渴,還要讓人喂,說自己左手插著液右手還腫著,坐也坐不起來,沒有喝水的自理能力。
葉蔓蔓就將吸管插進杯子里,遞他枕邊看他側著頭慢慢喝。
陸開忙活完了站葉蔓蔓身後,好整以暇欣賞朱英傑邊嘬吸管邊惡狠狠瞪自己的慘樣,他笑著問他,「要不我再給你削個蘋果?」
「削你!」朱英傑發揮體能極限暴吼,結果水順著嘴角流了下來……
葉蔓蔓趕緊抽張紙壓他嘴角,有些憂心朱英傑那瞬間紫紅的臉,扭頭不悅數落陸開,「你總氣他幹什麼?」
真沒天理,他說削蘋果,人家說要削他,結果是他在氣人?
好在陸開對自己的地位有清晰認識,此時他處於食物鏈最底端,在場兩位誰都惹不起,就只好藉機躲出去,免遭池魚之殃。
他要將這一屋子能熏暈人的花和水果拿出去分,順便找小護士聊天。
單人間的豪華病房安靜了瞬間,朱英傑臉色已經緩和回來,他彆扭地移開臉,躲掉葉蔓蔓仍按在他頰邊的那隻手。
「聽見沒,他說要去找小護士聊天。」
葉蔓蔓點頭,「是得聊,明天才有更多人『照顧』你。」
朱英傑真是……
「你們兩個是組團來葬送我的嗎?早知這樣,就該鼓勵那小鬼再多給一刀。」
誰想葉蔓蔓擰緊眉心,厲聲喝,「不許胡說!」
朱英傑見她一直刻意綳著的冷靜面孔有破碎跡象,立刻慌了神,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連連哄著,「我這不就打個比方,妳得體諒一個恢復期傷員的口不擇言。」
「你不想見他,以後不讓他來就是。」葉蔓蔓仍未舒展開的眉頭帶著朱英傑最不看瞧的那種情緒。
「也沒、」他別彆扭扭,「也沒特別不想見,總歸他又不是找我搞對象,我管得著嗎。不過,也別想為這就讓我念他的好就是了。」
葉蔓蔓不想跟他說這些,她更關心他的身體,勸他少說話,老實躺著。
朱英傑這輩子沒處於如此被動的情境,被她那雙眼盯著能休息才怪,再說他也休息得夠多,他說,「要不,妳給我講個故事吧。」
「農夫與蛇。」
「……,換一個。」
「東郭先生與狼。」
朱英傑嗤笑,「除了呂洞賓和狗,還有別的嗎?我能不能也當回人?」
葉蔓蔓也終於露出點笑模樣。
推門而入的姑娘正將這一幕映入眼中,她的關門聲就變得極其刺耳,「咣鐺」一聲像是撞翻了一口大水缸。
水缸里滿滿全是醋。
兩人一齊朝那酸味源頭看去,葉蔓蔓露出驚訝表情,朱英傑暗叫了聲蒼天。
那姑娘二十齣頭的年紀,身材嬌小,留一頭扎眼的火紅長發,拖著只巨大的仿若環遊世界的行李箱。
她將那行李箱立在門邊,嬌小身材走出毀天滅地的囂張步伐。
「朱英傑!這女人誰呀!」她聲如洪鐘,整個人像顆小炸彈。
葉蔓蔓倒是一下將她認了出來,主要是那頭髮太好認。她心中瞭然,對那姑娘禮貌一笑,「妳好,我是朱英傑的姐姐。」
那姑娘就見朱英傑本就不好看的臉色霎時更差,就像自己壞了他什麼好事,立時氣不打一處來,哼哼地冷笑,「行啊你,人家都認妹妹,你倒認起姐姐,玩得夠廣啊!」
葉蔓蔓頭次操心起朱英傑的人品,他怎麼會給人家姑娘這種印象?
「不是那種姐姐……」她試圖解釋。
「行了,」朱英傑不耐煩地攔了她,明明除了頭哪都不能動,瞪著那小姑娘眼神還挺凶,「妳來幹嘛?」
「我來幹嘛?!」那姑娘就差崩出兩個字「干你」。她著實地運了口氣,「我給你發信息打電話你都不回,去了單位找你人家說你被捅了快斷氣了,你說我來幹嘛?」
「妳還找去我單位了?!」
「我是你女朋友,找你們家去又能怎樣!」
朱英傑一翻白眼,無聲罵了句髒話。
那姑娘可能是被自己說的話提醒了,想起來朱英傑是個剛從忘川河游回來的人,被再讓她這一激再掉河裡去。
人家不理她,她就手足無措地站那氣也不是,不氣又很沒面子。兩人一個站著一個躺著,對著賭氣。
只有葉蔓蔓留意到被她拋棄了的那隻大箱子,想也知道裡面都帶了什麼,想這姑娘瞧著脾氣爆,倒是有心。
葉蔓蔓自我介紹,又問小姑娘怎麼稱呼。
誰想那姑娘認定她是哪裡的「野姐姐」,沒好氣白她一眼。
「她叫綠豆,」朱英傑說,「不用理她。」
……
哪個正常女孩叫綠豆啊!你們年輕人談戀愛都沒個真名實姓嗎?
葉蔓蔓感嘆自己真是老了,那小姑娘一副心如止水的樣子嘲諷,「都說了別叫我綠豆,那不等於罵你自己嗎?叫我豆子!」
……
小姑娘大方朝她伸出手來,「我叫綠豆子,輪迴之音酒吧駐場,年輕貌美大長腿,」然後她掃了眼眼前這姐姐的腿,遲疑又道,「主要是年輕。」
那氣勢洶洶的認真樣,葉蔓蔓沒忍住,還是笑了出來。她笑得眉眼彎彎,本就是個冷美人,這下光剩下美了。
小綠豆子瞧著呆了片刻,小臉一紅,懸著的手攥成了拳,「有什麼好笑的!」
「妳怎麼這麼有意思?你們酒吧在哪,我要去。」葉蔓蔓掏出手機,邊笑邊說,「跟姐姐加個微信。」
「怕妳啊!」
朱英傑絕望地閉上了眼,一會就聽輪子在地上轉動的聲音,綠豆子將那箱子推了過來,就地一翻,從牙杯枕頭小薄被間拽出一個塑料袋,打開裡面包裹嚴實的小圓飯盒,嘴裡念著「讓開一下」就硬擠在了葉蔓蔓剛坐的那把椅子上。
葉蔓蔓壓根沒想和她爭,就是饒有興趣想看看這姑娘給朱英傑準備了什麼。
那盒蓋一開,小姑娘獻寶一樣拿給床上人看,「我做的蘋果糊糊!」
葉蔓蔓好奇問蘋果糊糊是什麼?綠豆子揚著下巴示威道這妳就不懂了吧,病人都得吃糊糊,這是把蘋果打成泥跟水煮的,還加了蜂蜜,對病人特別好!
葉蔓蔓點頭受教,難怪她從沒見過黑紅黑紅的糊糊,原來是氧化過的蘋果泥和蜂蜜的化學反應。
綠豆子親熱將勺子放到朱英傑嘴邊,「來,趁熱喝。」
朱英傑都要哭了。
他緊閉嘴巴,這在綠豆子眼中成了一種偏愛,以為他是不想讓那女人見到他們親密的樣子。
「幹嘛啊?我可是親自喂你耶,怎麼弄得跟受刑似的!」
就是受刑啊祖宗!
他從嘴縫裡逼出句,「妳丫,我管了。」
綠豆子不悅,「我當然歸你管了,不過你怎麼還罵人呢?」
朱英傑唯有死死瞪著她,「妳壓著我的輸液管子了!」
綠豆子這才「啊」一聲彈起,光顧著喂東西,半個身子壓上他都沒注意。
她有些尷尬,將碗一放檢查他手壓著沒,「這怎麼辦啊?壓一下沒事吧?不然我把液給你調快點沖一衝?」她越想越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手就往上邊移。
朱英傑艱難扭頭,看向那邊已經無聲地快笑背過氣的無情女人:我就快被人二次謀殺了妳還看?妳們女人的心都是石頭做的嗎?
陸開帶著一身花香進來,被這三足鼎立的局面震了下。
綠豆子見一個特大號的帥哥這麼突兀地登場,也被震了下。
朱英傑只能非常艱難地無可選擇地對陸開求助,「醫生,給我叫醫生來……」
陸開愣了下,快步走至他床邊,看了看他瞳孔又摸了摸脈搏,最後確認輸液管子,「怎麼了?你這不挺精神的嗎?」
朱英傑絕望了,他心念姓陸的,你已經失去了獲得我好感的唯一機會。
綠豆子盯著帥哥瞧個沒完,還以為是朱英傑的同事,「你好,我是朱英傑的家屬綠豆子,你是?」
「我是妳……」陸開掃了朱英傑一眼,笑了下,「我是那位漂亮姐姐家屬,陸開。」
「啊?!」
葉蔓蔓沒管小姑娘那見了鬼的表情,止不住嘴角那抹笑,「今晚有人陪床,用不著你了。」
陸開當然也看到了「朱英傑家屬」那打開的行李箱,不過朱英傑本人的表情可能更說明問題。
他說,「還是我陪吧,男的力氣大,做什麼也方便些。」
「不行!」小綠豆子蹦起來,「我假都跟店裡請好了,讓我回去,沒門!」
葉蔓蔓琢磨著有小姑娘在朱英傑確實不會覺得悶,可要論照顧人她可能還真差些。陸開自然是好,可他上班的地方離這太遠,而且怕他們不睡覺吵架玩。
她說,「要不,我留下?」
朱英傑一哆嗦,挺著口氣自己按響了床頭的呼叫鈴。
這才引去了眾人目光。
他看著他們,疲憊不堪,劫后重生,「我那護工呢?我下半輩子就跟他過了,把人給我叫回來。你們,通通走。」
……
小綠豆子一躥老高,喋喋不休地抗議,還是醫生來了訓斥了她幾句,她才偃旗息鼓氣呼呼地又推著行李箱離開,並留下話「我明天再來」。
讓人意外的是,朱英傑的主治醫生竟然認識陸開,葉蔓蔓才知道原來這家醫院當初也爭取過陸開過來。
陸開便跟那醫生出去聊幾句,順便了解朱英傑的康復情況。
一番熱鬧,朱英傑還是餓著肚子,為了明早的檢查醫生不讓多吃。
綠豆子將她愛的蘋果糊糊留下,葉蔓蔓就對著那碗發笑,朱英傑的女朋友真是大大出她意料。
朱英傑瞧她那笑就來氣,自己又沒什麼可辯解。
葉蔓蔓不能免俗地問了一個所有人都問過的問題,「她為什麼要叫綠豆子?她明明是紅色的。」
不應該叫紅豆子嗎?
「以前確實是綠色,如假包換『海藻般的長發』,」朱英傑像已經說煩了這番話,「後來因為跟我在一起,怕我被人笑才染成紅色,說是旺我。」
葉蔓蔓又笑了起來,「她怎麼這麼有意思。」
「她那人就是個沒心沒肺的一根筋,她說什麼妳聽聽就好,不定什麼時候就散了。」朱英傑嘟嘟囔囔。
葉蔓蔓看他,無語,「要是散了,難道不是因為你的三心二意?」
朱英傑險些嚇得叫出來,聲音都有點抖,戒備看她,「什麼三心二意?」
「不是還有個黃頭髮嗎?」
朱英傑愣了下,笑著吐出口濁氣,滿臉的無奈與自嘲。
葉蔓蔓不懂,「你那什麼表情?我冤枉你了?」
「沒有,」朱英傑說,「現在人交往誰不是騎驢找馬,再說我這樣的,哪有人願意真心跟我過,妳少操這心。」
這話她就不樂意聽了,「你哪樣了?」
工作,家庭。
朱英傑笑她這氣毫無緣由,「要是妳,妳願意找我這樣的?」
「願意。」
朱英傑笑意淡去,傻愣愣,半天才幹巴巴地,覺得自己是不是又燒了起來,「確定?」
「質疑我啊?」葉蔓蔓低著頭,笑得有點壞。
朱英傑沒有插管子那隻手一下將被子攥出了褶皺,他也露出了同樣有點壞的笑,「也是,妳找的還不如我呢。就妳這沒下限的,我可攀不上。」
葉蔓蔓不打算再逗他,再逗急了怪可憐的。她在他被子上拍了拍,讓他養好身體,才有力氣去三心二意。
回去路上陸開得知自己成了「下限」標準,竟還沾沾自喜起來,他還問了朱英傑愛吃的東西和不愛吃的,說有空給他做一些,人吃不好脾氣就要暴躁。
轉天下了班陸開給朱英傑送去一筐蘋果。
嗯,那是他最討厭的水果。
朱警官果然在康復之路上越發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