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葉蔓蔓一陣的心虛,定了定心神,讓他去她家等。她家是密碼鎖,直接將密碼發了過去。那邊倒也沒問什麼,只說了句知道了。
醫生還是不許探視,說今天朱英傑醒了大概十分鐘,年輕人底子好,能醒就是好的。
葉蔓蔓從沒這樣相信過醫生的話,聽到醫生甚至還叮囑她多休息,她笑得有些無奈。
就是這個本就勉強的笑,在她想起什麼時變得越發難看,將醫生都嚇了一跳,問她是不是覺得哪不舒服,要不要去內科看看。
那些葯!
那些剛開的葯就放在一進家門的玄關柜上,而陸開去了她的家。
葉蔓蔓從沒逃避過上學,但她現在逃避回家。
她站在自己家門前,對著那道自己親自挑選的門發愁。
抱著種悲壯的情緒,密碼鎖發出「咔嚓」一聲,她開了門。
她所租住的公寓是很典型的單身公寓,雖有一室一廳面積卻很小,將將滿足一個人的生活需要,所有東西都有其特定功用,比起陸開為了愛好租小院的行為,就顯得很社畜。
這間公寓沒有餐桌沒有電視,她吃飯通常在茶几,茶几邊放個雙人榻榻米座椅算是沙發。
一進門她就看到了那小茶几上擺著兩隻碗,她沒心思驚喜,她也看到了玄關柜子上擺放整齊的藥瓶,一共三瓶不多不少位置都沒變過。
許是他進門太急沒發現?葉蔓蔓偷偷摸摸,試圖將那些藥瓶藏起來。
小廚房的門被拉開,陸開端著一隻大盤子,正與她四目相對。他的視線在她那隻探出一半的鬼鬼祟祟的爪子上停了下,沒什麼反應說,「我又不瞎,先吃飯吧。」
……
陸開的廚藝遠非當年可比,奈何葉蔓蔓實在吃不進多少,他倒也沒勉強她,見她咀嚼速度慢了下來就移開了盤子,怕她強吃要吐。
兩人一個坐沙發一個坐地毯,葉蔓蔓邀他一起坐沙發被拒絕,他說地毯挺好,直對著她,能將她看清楚。
於是葉蔓蔓又開始心虛。
她還是主動招了朱英傑的事,並不是不想告訴他,只是他在外地工作,說了又有什麼用,只會讓他一起擔心,又問他怎麼提前回來,難道是自己暴露了什麼?
陸開盯著她那張沒什麼血色、眼底青黑的臉,給自己灌了杯涼水。
「妳沒有暴露,暴露的是朱英傑,」陸開說,「妳都不關注本地新聞嗎?」
一想也是,她哪有心思看什麼新聞。
年輕刑警被未成年人捅成重傷這樣的話題還夠個頭條,沾了未成年人犯罪報道的光,他才被那個「年輕刑警」吸引進去,見那武警姓朱,多心地給朱英傑發了信息,對方未回復,又想到葉蔓蔓那晚似與平常不太一樣。
陸開都要佩服自己,與她有關的事情,不論到什麼時候,自己好像都提著萬分擔憂,反應過激又敏感非常。
他翻來覆去,有的沒的想了一堆,將自己嚇得夠嗆,最終無法說服自己當一個沉著冷靜的成年人,轉天會一結束就訂了機票。
「學術部分已經結束了,剩下兩天無非打著研討的由頭社交,我就提前回來了。」
「有的人是專門為了最後這兩天社交才去的。」葉蔓蔓說。
「那得謝謝妳給了我一個理由躲開那些人。」陸開冷著語調,說得平靜。
葉蔓蔓垂眼,陸開便不忍再說什麼,他問起朱英傑的情況,見她搖頭不語,眼角發紅,心便也跟著擰著疼。
說些讓她傷心的話,到頭自己也得陪著。
那些葯他自然一進門就看到,助眠葯,止疼葯,胃藥。
她哪裡是什麼普通胃病,葉主管真是個大騙子。
陸開已經在她回來前自我疏導一番,氣又不能罵,心疼又有什麼用,人家稀罕嗎?
他沉默了會,去把碗筷都收拾了,說反正提前兩天回來,就當是休假,明天他去醫院守著。
葉蔓蔓不知怎麼,想到的卻是句:那朱英傑醒來第一眼瞧見的是你,不得再氣死過去。
想著就笑了下。
剛拉開廚房門的陸開轉身,對她挑起一邊眉角,「呦,還會樂呢?」
葉蔓蔓笑咪咪,也厚了一次臉皮,「見著你就會了。」
陸開於是撇了撇嘴,非常無奈地認命刷碗去了。
葉蔓蔓在那張低矮的小沙發上,只能透過半開的窄小門扇,看到一點點她男朋友忙碌的側影。
自己似乎總是這樣,毫無長進。而他在這點上倒真的更有耐心,可就算臉皮再厚,也不該讓他一直等。
他陸少爺本不是個被動的人,怎麼要讓他這樣憋屈?
陸開再出來,葉蔓蔓仍在那張小沙發上含笑等他,只桌上多了三支藥瓶。
這次他沒有坐到地毯上,他坐去了她身邊,跟她由同一視角看那三瓶葯。
葉蔓蔓還是要虛弱地強調,她的神經性胃炎真的已經好了,就真的是胃被折騰得落了病根,普通胃病而已。但朱英傑這件事太大,她也不是鐵打的,得允許她稍微複發是吧?
陸開拿起那瓶助眠的葯,只有那瓶的蓋子是新的還沒被打開,這才是他氣的原因。她吃些胃藥,吃止疼葯,有什麼用?
「既然開都開來了,為什麼不吃?」他晃蕩那小瓶子,給葉蔓蔓晃得口乾。
「我怕聽不到電話響……」
陸開給他氣笑了,「妳這樣的情況,還指望能睡得多沉?」
他指腹掃過她下眼斂,那裡的皮膚薄而脆弱。看她這經驗豐富沉著冷靜的樣子,失眠的問題也不是一天兩天。
難怪他偶爾很早給她發消息她都能及時回復,很晚發的時候也總是回得及時。
葉蔓蔓輕輕將他手拉下,少見地主動運用她的顏值武器,做出副可憐兮兮的表情,嬌嬌弱弱對他眨巴那雙淺淺的眸。
簡直是要了他的命。
「不行,妳不能這樣,沒用的。」他側過頭,這個戰術太卑鄙,他不能就這樣中了圈套。
葉蔓蔓誇張地出了口氣,「現在都已經好多了,神經性胃炎伴隨失眠,最嚴重的時候還要吃抗抑鬱的葯……陸醫生,我差點要成了你的病人,你不能對我這麼凶。」
陸開閉上眼咬了咬槽牙,「妳吧……」
「每天都疼,一睜眼就疼,胃疼肚子也疼,不吃東西都想吐。」葉蔓蔓一股腦地絮絮叨叨,照著他的神經將話砸了過來,但她眼神平靜,一如往日。眼睫煽動,她嘆,「就像呼吸一樣疼,卻沒法像習慣呼吸一樣去習慣,結果就連覺也睡不著。陸醫生,我要是有天真成了你的病人,你得救我。」
她的話有幾分破罐破摔,又十足的真心。陸開卻久久看她,搖了搖頭,「陸醫生醫術有限,救不了妳。」
他一口氣緩過來,在她眼睫落下一吻,然後是臉頰和鼻尖,到粉而乾澀的唇。
「但是妳的男朋友可以。」
他說,「男朋友救妳。」
葉蔓蔓攬上他肩膀,順從地窩進他懷裡。這麼多年,終於有人說能救她。
陸開沒問她這毛病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他了解這種病,他也了解葉蔓蔓。她一直瞞著自己並不是恐懼面對她身體方面的問題,而是怕他知道更多,就要去亂想更多。
跟你沒關係。
她的每一句推脫和不常見的撒嬌都在隱喻著這個中心。
這跟你沒有關係。
陸開甚至無法想象,當她再次點頭,和他在一起時,她的心中已經歷經多少山峰與溝壑。
陸開下了飛機直接來了她家,行李都是現成的,趕是趕不走的。
梳洗過後,他換上舒適睡衣,窩在葉蔓蔓那間小卧室柔軟的床上,萬分不見外地蓋著她的被,將被的另一半鋪好在床空著的另一半,就差再貼個條寫「請君入甕」。
葉蔓蔓洗好澡出來,被他這份認真逗笑了。
屋裡只開著床頭燈,陸醫生倚著床頭,一本正經刷手機,一點沒有入侵了別人家的羞澀。
就好像他們已經這樣過了一輩子。
葉蔓蔓就在門邊看了會,陸開卻催她快將門關上,冷。
「我發現你脾氣變大了。」葉蔓蔓說著,將門關好。
「妳這標準也太高了,我只是讓妳關個門。」陸開收了手機,想她不會無故冤枉自己。
「哦,我還以為你仍在生氣,要使喚使喚我才解氣。」
陸開就感嘆,女人就是女人,心思百轉起來總能牽著你走。想問他是否還在生氣直接問就可以了,要不要轉這麼大彎。
不過這也說明,葉神要用試探掩蓋心虛,是真有在反省?
覺得她偶爾這樣也挺可愛,可要每次可愛都建立在先將他氣出個好歹的基礎上,那倒也不必……
陸開斟酌下,並不打算插科打諢地將這件事劃過。顯然,她也是不想。
「我也慶幸自己及時回來,但同時也很害怕,總有一次我不能及時發現,」他看她,「我知道妳是為我著想,妳有妳做事情的原則,妳是獨立個體並不時刻需要一個靠山。而我也總有忽略一些事的時候,更可能會有明明發覺卻也無能為力的時候,我不可能永遠將精力集中在妳一人身上。我應該更多地相信妳,而妳也該更試著來依靠我。」
陸開頗為惱火,得出了個他自己都沒想到的結論,「我們對對方的了解足夠,可仍要學習該怎樣同對方相處。」
他們不是天作之合,以前不是,現在更加不是。他們不會是契合的拼圖,他們只能憑著一股真心去磨損自己,恐怕也免不了要磨損對方。
那也要在一起。
葉蔓蔓歪頭,「錯的是我,為什麼你還要反省自己?」
陸先生面無表情,「我不想讓自己因分離焦慮而發展成一個控制欲十足的變態然後被妳甩將妳關起來互相折磨變成一出跨度十年的慘劇。」
「……」好的,很有說服力,她已經有畫面了。
陸少爺「哼」了聲,就問妳怕不怕。
葉蔓蔓自然保證她以後再不會這樣,遇到事情會和他商量。反正說得好聽,陸開對她的執行力表示懷疑。
他的心疼還沒有過去,見她洗完澡竟然一直光著腳,又是一口氣沒背過去。
最近身邊的男人都要死要活,真要愁壞了葉主管。
她只好使出殺手鐧。
陸開就見她繞過床,在小書架的書縫間抽出張紙,然後翻身快速入了瓮。
他旁邊被子一鼓,帶著水氣香噴噴的女朋友就拱進他懷裡。這感覺太好,陸開沒出息地發現自己已經氣不起來。
如果她一開始就採用這種戰術,他可能不會發展成一個變態,但肯定會是個昏君。
那張被珍惜塑封過的紙張跟著人一塊來到他眼前,陸開一看就笑了,說妳還留著呢。
「是啊,就等著有一天能用這個哄你高興呢。」紙被另只手拿了過去,葉蔓蔓在他臉頰親了親,小聲說,「我不會再逞強了,真的。」
陸開頭一歪順勢靠在她頭上,指著畫上那簡短一行字問她,「認得了?」
「在學習方面我還沒有服過誰。」
陸開就笑說好吧,這話對妳倒不算逞強。
葉蔓蔓跟他頭湊著頭,看那幅少女在紅色鋼琴上起舞的畫,給他講他們公司的俄羅斯考察團翻譯失蹤,事情鬧得很大,最後查出她是跟國內一個網友私奔的八卦。
葉蔓蔓講起了八卦,還有什麼比這更好。
陸開結論,在那張畫上彈了下,「俄羅斯,愛與烈酒還有死亡。」
葉蔓蔓點頭表示贊同。
他稍側頭,在她嘴上親了下,說睡覺吧。
桌頭柜上就放著那瓶助眠葯,葉蔓蔓還是很抗拒,她其實很害怕那種身體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覺。
陸開將葯和畫一起放了回去,不吃就不吃,男朋友在這。
他關了燈,翻身將她壓倒,在一片黑暗中透出些不懷好意的笑,說,「想要入睡,方法很多。」
「你確定你這種有用?」有些虛弱的女聲,帶著點讓人臉紅的喘息。
「見效前,我是不會停下來的。」
……
桌上手機屏幕亮了下,照到畫紙上那一行小字。
紅色的字在冷光下,像要燒起來。
——YAZGARAUOTLUBVI
——我身浴烈火,因愛燃燒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