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農曆新年前綠豆子又請陸開和葉蔓蔓在輪迴之音聚了次,主要是為了讓他們幫自己勸說朱英傑,她過年想跟著朱英傑回家。
朱英傑說:「妳也老大不小了,能不能矜持點?」
綠豆子說:「是阿姨說讓我有空跟你回家看她的!」
朱英傑說:「那也沒叫妳過年去!妳自己沒有家嗎?」
綠豆子拍桌子:「我家人出國旅行,我暈機!得了『坐超過四小時飛機就會死』的病!」
朱英傑拍桌子:「那妳這個病正跟姓陸的對口,妳去他單位過年吧!」
兩人一直在吵,葉蔓蔓將自己的胃填滿,見那兩人眼見就要將口舌之爭升級到械鬥,也是服了朱英傑,比人家大好幾歲沒點成熟樣子,反而被帶得越來越幼稚。
她說:「就一塊回去吧。」
綠豆子哈哈大笑,朱英傑臉都黑了。
葉蔓蔓在朱英傑破口大罵前又加了句:「我也覺得舅媽是真想跟你們好好聊聊。」
朱英傑和綠豆子只覺背後一涼,兩個人都老實了點。
綠豆子已經在心中將她和朱英傑的相識過程美化一番,還是覺得不放心,她對葉蔓蔓賣乖:「我的親姐,到時候妳得幫著我說話。」
葉蔓蔓詫異:「你們回家過年還要帶著我?」
換另外兩個詫異:「怎麼妳不去嗎?」
朱英傑尤其不懂,葉蔓蔓該是很想見他爸他媽才是,又一琢磨,癥結還是他旁邊的紅頭髮。他按下酒杯盯著葉蔓蔓:「妳去,她不去。」
綠豆子還沒把嘴裡那口酒噴他臉上,本來只在一邊玩杯子的陸開終於掀了掀眼皮,舍給他一個眼神:「憑什麼?」
……
陸開過年要去陸匡明那,現在的年沒什麼年味,城裡連炮都不讓放,電視一關誰知道是哪天。葉蔓蔓自己過得習慣了,也不覺得分開個兩三天有什麼不得了,平時一周不見都很平常。
陸開觀察她好幾天,確定她不是在強撐,而是真的不在乎,不禁有些失落,要走的明明是他,卻莫名有種被拋棄感。
他就不信葉神真這樣無情無義。
大年三十互發了問候信息,陸開問她在做什麼,她說跟平時沒什麼區別,又問他是不是在跟陸匡明包餃子看春晚。
他說,在聊天,不要打聽內容,妳會怕。
葉蔓蔓笑了,回他說我才不怕,只管聊。
簡短几句後葉蔓蔓洗了澡,上床睡覺。
三點,熬夜的人還沒睡,熬不住的人還沒起,葉蔓蔓家的門鎖被從外面打開,發出輕響。
陸開卷著一身寒意,見屋裡燈都關了,放輕腳步。
他推開些卧室房門,一室的靜謐,床上鼓鼓一團,只借著客廳透進去的微弱光線看清個輪廓。
陸少爺抿了抿嘴角,悄聲進了屋。
床上人毫無察覺,鴨絨被褥外只露出半張臉,額發輕壓眉眼,眉目安寧睡得正沉,連時間的流逝都因她緩慢呼吸而被拉長。
陸開沉沉看她一會,也是在將自己手焐得熱些,才撥開她額發,然後戳了戳她睡得熱乎乎的臉頰。
「小沒良心,還真睡得著啊?」他壓低聲音,但沒壓住笑。
睡美人眉頭動了動,用被子蹭蹭臉頰,又將頭埋得深了些。
陸開有點心軟,她要是這麼困,就讓她睡吧。
被子里伸出一隻手,越過床沿拉住他衣角,還拽了拽。
陸開抓住那隻手在嘴上親了口,被子里傳出悶笑。
一會,鑽出的人睜著雙明鏡透亮的眼,與他深沉目光對視,有著初醒時嬌軟嗓音:「你怎麼回來了?」
陸開心頭一陣癢,她知不知道自己此時像只初生的小羊?
「飛回來看妳是不是在嘴硬,想我想得偷偷躲在被子里哭。」
「結果呢?」
「我的自作多情。」
葉蔓蔓笑著從被子里鑽出來,那蓬鬆鴨絨被是她身上厚厚皮囊,從中掙出的人像只脫了繭的蝶,輕盈美麗。
陸開看得有些入了迷,他甚至在想下一刻她的身後會不會就展開一對翅膀,呼扇起來,那樣飛走。
下一刻那隻蝶撲進了他的懷裡,她沒有翅膀也沒有飛走,她的身體仍在床上,兩條細長手臂掛在他肩頭,以一個高超的姿勢懸著上半身親他。
陸開抱住她,自己也坐到床沿,將被子給她披好,恢復成蠶寶寶的樣子。
「我真的沒有想到。」葉蔓蔓說得真心實意。
能在這個時間飛回來,說明他的機票是早就訂好的。
「如果早點告訴妳,妳會裝做一副想我想得睡不著覺的樣子,開著燈桌上擺滿美食等我嗎?」
葉蔓蔓眨了眨眼,軟著嗓子:「不要為難我。你知道的,我最近睡得好,也變不出美食,我只會做炒飯。」
陸開拿她沒辦法,在她額頭親了下,讓她換衣服跟他出門。
葉蔓蔓驚奇他竟然不是回來陪她睡覺的。
「天還沒亮,要去哪裡?」
陸開笑得神秘:「有些事就是要趁天黑做才刺激。」
他開著葉蔓蔓的車,在新年夜將人拉出溫暖巢穴,出了市區,甚至開離了他的小院。他們一路沿著海,葉蔓蔓被這種緊密溫暖和踏實的顛簸搞得昏昏欲睡,陸開給她穿了太厚的衣服。
就這樣,下車時他還不知從哪變出頂厚帽子硬給她戴上。
他說:「海邊風大。」
海邊什麼樣葉蔓蔓自詡沒人比自己更清楚,可她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會在天朦朦亮時被陸開帶來海邊。
他特意走了好遠,找到片平坦的石灘,顯然是之前已經偵查好久。
葉蔓蔓驚訝的不是這片自己都沒來過的野灘,而是那些平整的大石上已經被整齊碼好的大型煙花。
她越走近,腳步越是慢了下來,不可思議地看旁邊人。
陸開非常滿意於她的反應,做作感嘆:「總算沒丟,不然就尷尬了。」
「你什麼時候放的?」
「妳猜。」他笑得討打。
長腿一伸在岩石間穿梭如履平地,他跑去檢查那些煙花箱子有沒有受潮,葉蔓蔓站在原地,就看他衣擺鼓動,背影如舊。
少年如斯。
一晃神,陸開已經在那一長排的煙花旁轉過身來,他伸長手臂向她招手,比了個大拇指。
這到底是讓她過去還是讓她等在這的意思啊?葉蔓蔓無語,她的耳邊充斥著海浪拍打岩石的沖刷聲,一聲一聲,在敲她心中那道門。
她不想說話,於是找個塊乾淨石頭坐了下來。不管他是什麼意思,總之自己的意思已經很明確。
她在等他回來。
陸開看她一眼,跨著長腿一路將煙花箱子引信點燃,他還沒點好第二個,第一隻箱子已經炸了開來。
那一聲如平地驚雷,連潮聲都蓋了去。
葉蔓蔓心頭一震,目光隨著升天的炮火一路向上,消失在某個點,然後兀地炸開。
遠遠的海平面被層橙霞鍍了層光燦燦的邊,像被那璀璨煙火不情願地喚醒,不願認輸地與之較勁。
馬上太陽就要出頭,再燦爛的煙花也為之失色。
可現在半明半暗的天空仍曖昧不明,儀仗隊般整齊炮火接連上天,陸開捂著耳朵大笑著跑回來。
他的身後是硝煙味的人造盛景,是海的潮腥和干冽的風,是一天的開始。
那麼複雜,而他身在這聲勢浩大中,顯得渺小,卻是她的全部。
她的曾經所在,她的未來所歸。
葉蔓蔓站起來,她將雙手攏成喇叭,從心中那呼呼漏風的舊房子里迸發出一股不管不顧的力量,她大叫,簡直從未有過的撕心裂肺又無比痛快:「陸開!我!愛!你!」
陸開就在這炮火連天的華麗勝景下頓住了步子,像腳下碎石成了荊棘。
他的錯愕只有一瞬,比一朵煙花爆開的時間還要短。
他沒有將手攏成喇叭,他大聲地嚷了回來:「廢話!!」
他們並排看那白日煙火,然後順便看了個日出。
陸開有些抱怨,遺憾要是再早來15分鐘就好了,葉蔓蔓只是聽著,十足耐心,笑著不說話。
他問她笑得那麼鬼,在想什麼?
葉蔓蔓說,在想怎麼將這些燃過的垃圾箱子運回去,他開她的車來,真是狡猾。
陸開翻了個白眼,掐她臉頰,說:「我知道妳在不好意思。」
「為什麼呀?」
「妳向我告白了,」陸少爺的鼻子又翹了起來,「妳不用不好意思,這種話是百聽不膩的。」
葉蔓蔓「哦」了聲:「那你是不是也該說點百聽不膩的話,禮尚往來?」
陸開一聽笑了,像是預見到了她要這麼說,他拉過她的右手,在無名指上親了下,一雙眼含笑看她,帶點戲謔,又無比專註:「我有啊,時時刻刻。」
大年夜那天陸開和陸匡明談了什麼,陸匡明又是怎麼同意他跨完年就離開,陸開始終當成一個秘密沒有透露。
他知道葉蔓蔓對這個秘密並沒興趣,就像他自己。他們兩個任性妄為,可能一生也無法獲得家人真摯祝福,陸開奶奶的事是一道所有人都越不過的牆,就算葉蔓蔓能跳得再高,也無法越過去。
那面牆一直屹立在那裡,陸匡明和朱漣欣坐在牆上,陰冷目光俯視著牆的陰影下渺小的他們。
也許某天葉蔓蔓還會從惡夢中驚醒,也許某天陸開真會成為陸匡明口中的「不孝子」。可現下,他們直視著內心那一雙雙陰冷的眼,挺直了背脊大聲說「我就站在這裡,和我愛的人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