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加了幾天班,葉蔓蔓問陸開是否可以去他家做客,陸開當然欣然同意。
陸開租住當地村民家獨立小院,院內兩間房,正房是給自己住,偏房被他改成了工作間。
葉蔓蔓來過一次,從大門進的感覺有點新鮮。
小院比她上次來時規整不少,堆在院角的木屑不見了,石制圓桌擺了套茶具,旁邊是頂黑色炭爐,其中火星已經燃起,爐上同色鐵紋茶壺的壺嘴裡噴出白煙。
天冷下來,小院里那株齊樓高的桂樹上結了沉甸甸的一串串金黃小花,被相對巨大的綠葉遮遮掩掩,像群羞於見客又鬧鬧騰騰的髫年小娃。風一吹,麥穗樣的小花搖曳起來,小娃娃們掩著嘴,憋著叮叮噹噹的笑意。
上次她來時,這桂樹還只是一片青綠。
葉蔓蔓佇在樹下。金桂如針,飄在石桌,飄進淺盅,就茶一同飲下,像初秋一場溫暖甜蜜的夢。
陸開拿了些點心出來,正見她望著桂樹出神。陽光由樹網間穿插而過,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影。她眉目柔和,像心甘情願墜在場橫縱交錯的夢中。
那時陸開真想問她一句,妳看到了什麼?
「樹是房東種的,妳就是再喜歡也搬不回去。」他將點心擺上小桌。
葉蔓蔓靜靜看他熟練洗茶,明明是看上去很有力量的指節,把玩那幾個小杯子時動作輕巧,連點聲響都沒發出。
陸開只穿了件藍色套頭衫配牛仔褲,散發種懶洋洋的氣息,可當他看自己,眼底又含著點精明的算計。
他沒打算藏,她偏要當沒看見。
「這可真是個好地方,陸醫生挺會享受。」她過去坐下。
「休息的時候就喜歡擺上這麼一桌,敞著門,誰路過都進來喝幾杯聊聊天,」陸開垂眼倒茶,悠悠道,「有年紀大的村民還要給我的木工指點兩句,今天是妳來了才關了大門,閉門謝客。」
「我不也是客?」葉蔓蔓賞由他推來的白瓷杯,蠱淺寬口,杯壁潤澤剔透,其中茶湯隱隱泛紅,煞是好看。
陸開為自己倒茶的手一頓,抬眼不善瞧她,「妳彆氣我。」
在別人地盤總要低人一頭,葉蔓蔓識趣地不再說話,拿了塊點心小口吃著,吃出了草莓夾心。
她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見陸開一掃之前氣鼓鼓,瞧著自己雙眼含笑。
「那家療養院還真的開始賣點心了?」她驚訝。
「說是銷量還不錯,」陸開見她這麼快就明白過來,笑意更深,「但考慮到患者正常作息,產量不高,現在還有點供不應求了。」
他掃她面前未動茶杯,淡淡道,「妳胃不好,也是可以喝些普洱的。」
葉蔓蔓手中點心酥皮掉了塊在桌上,她低頭,又抬頭,泛金睫毛帶著天然的懵懂,欺騙性極強。
明明就那樣狡猾,被戳穿了又做出無辜姿態。
陸開不理她的驚訝,喝他的茶,又繼續道,「早上吳大爺釣魚回來,給了我一尾鯉魚,中午正好做了。妳喝些茶吃點點心將胃養一養,一會好多吃一些,不要辜負吳大爺一番心意。」
吳大爺一番心意的確不能辜負。
葉蔓蔓執起茶杯淺酌一口,茶湯艷麗茶味香濃,是陳普的厚實,「你打算怎麼做?先說好,蒸煮燉這些年吃得太多,已經膩了。」
陸開托起下巴,鐵壺的蒸汽虛化掉他唇角那點笑意,一雙眼還是濕潤潤的,「如果妳肯聽話,以後每天都有糖醋紅燒吃,也不是不可能。」
這個誘惑實在很大,他想管著她,這個風險也實在很大。
葉蔓蔓便不接這話,陸少爺怡然自得喝起茶來。
小院外傳來孩子追跑的腳步,桂樹金黃花串蠢蠢欲動。
半晌,葉蔓蔓說,「其實今天來找你,是有事。」
陸開靜聽她講,她便往那操作間望了眼,說,「你答應做東西送我,還算數嗎?」
「我答應妳的事,自然永遠算數。」不過這還是很讓他意外就是了,「妳想好要什麼了?」
葉蔓蔓吸了口氣,她第一次翻過矮牆落進這小院,就被院中模糊的熟悉感震住。
她想,陸開一定是請動了某種玄學力量來搞她,一定是的。
「我想要一把躺椅。」
……
這麼務實嗎?陸開見她起身,兩手比劃了下高度,自說自話,「大概收起來時這麼高,可以展開人躺上去,要結實柔韌,用不畏風吹日晒的那種木頭來做。」
「妳說得,像是妳已經見過這樣一把椅子,為什麼不直接買下來呢?」
葉蔓蔓便莫名盯著他,還有一絲埋怨。
「你就說,能不能做。」
「能——」陸開拉了個長音,「就算從頭學起,也要做出這樣一把椅子,不過妳得容我點時間琢磨。」
「不急。」
葉蔓蔓在這小院里繞了圈,屋檐下有口大水缸,她好奇過去,看到了她的午飯。
葉蔓蔓目不轉睛看魚,陸開就目不轉睛看她,他喜歡看她在自己的地盤肆意閑逛。她伸手要去逗魚,誰知那魚脾氣挺大,或是誤會以為她是在投食,游上來猛一躍將水濺起老高,潑灑在地磚上。
逗魚的人被嚇得後退一步,顯是沒料到肥魚能有這麼大力氣。
陸開看了個滿眼,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走過去,邊嘲笑她,「妳怎麼跟只小貓似的。」
葉蔓蔓憋著氣,想自己剛才樣子的確丟臉,「你這院子里,就差個貓啊狗啊的。」
陸開做出驚訝樣子道,「妳怎麼說得跟他們一樣?吳大爺好幾次都說要把他家新下小狗送我只,說在這住著沒人家裡不養狗。」
「那你怎麼沒要?」
陸開嚴肅搖頭,「我還單身呢。」
……
她知道他是在勾著自己問,她不該上當。可是,這也太叫人好奇了。
「有關係嗎?」
「當然有的,妳沒聽過民間老話嗎?單身男女一旦養起寵物,就很難再找到伴侶了。」
他說得那麼認真,她都要懷疑他們可能生活的不是一個「民間」。
「你得相信科學。」
陸醫生並不氣餒,也不知對寵物有什麼偏見,非要將她說動,「這種情況其實在心理學上也是說得通的,人的情感轉移可能無意識對寵物依賴加深,而寵物忠誠乖順不求回報,習慣了這樣的模式會讓人對尋找異性共同生活這件事的渴望降低。」
陸醫生理直氣壯地瞎掰起來,「我很滿意自己當下對異性渴望度極高的狀態,不需要這種情感轉移。」
「說點明白的。」
「我不伺候動物,就想伺候妳。」陸開上前點,沒管那壞脾氣的鯉魚將水濺他腳邊,他極有逼迫感地貼近她,「妳總不能天真以為,到了我這還能平安離開?」
葉蔓蔓睨著眼瞧他。
陸開最抗拒不了她這種眼神,他湊過臉去,被她躲開。
陸少爺皺起眉來,聽聞在林瓏的婚禮上他親過她,那時不躲,這會倒躲了?
葉蔓蔓退後一點,背就抵上了牆。她不是無處可躲,只是為了將他看清些。
在他鬧脾氣的眉間多停了兩秒,葉蔓蔓慢聲說,「陸開,養條狗吧。」
陸開被這平淡幾個字定在原地。
他心臟急縮,直接反應在了瞳孔。
那一刻他的表情有些嚇人,驚駭過後是瘮人的狠厲。好像要應了他那句玩笑,不讓她平安離開,或者說不讓她離開。
他用了極大的抑制力才沒讓自己撲上去。
「這就是妳的答案?」妳深思熟慮的結果?
葉蔓蔓沒說話。
他的臉黑到像是得了重病,醫者不能自醫。
「我不會養狗的,什麼也不養。」他的狠勁最後變成了個有些脆弱的低頭。
他本就沒想過她必須要合自己心意不是嗎?
這也是可能的。
只是這些日子以來,他總以為……
陸開像是決意孤老於此,大不了成了桂樹下一具風乾的屍體,那麼委屈。
葉蔓蔓不由伸手,在他臉頰溫柔地動動拇指,好聲問他,「只是讓你養條狗,怎麼反應這麼大?咱們一起養還不行嗎?養只金毛,跟哈里波比做伴。」
陸開一把抓下那隻手,人忌大悲大喜,偏他兩樣先後發生。
他嘴巴動了動,葉蔓蔓笑得狡猾,漂亮的臉有著全世界最可惡的表情。
他不敢相信。
「掌握別人的生殺大權,感覺如何?」
葉蔓蔓笑出聲來,有些放肆,充滿復仇快感,不像個好人。她想說,還行吧。
陸開根本沒打算等她回答,他現在已經恨死她的回答。
每一個字都能要了她的命!
攬過她狠狠吻上去!讓她再逗他,讓她再敢躲!
葉蔓蔓起先還能將笑由唇縫溢出,被他吞了個乾淨,也就悶悶地,只能由他擺布。他手臂掛上他肩頭,身體相貼,他的心跳似將一輩子的情緒都濃縮於此,如果她不乖順安撫,他就要炸給她看。
兩人吻了好一會,桂樹在風中發出「嘩嘩」聲,陣陣桂花香順風而來,比不上她在自己背上溫柔的撫摸。
陸開恍惚覺得,這大概就是他此生最幸福的時刻。而後趕緊啪啪打臉罵自己亂想些什麼,他的此生才剛剛開始。
他貼著她的唇,含含糊糊低聲問她餓不餓,能不能晚點吃飯,他想先帶她參觀他的房間,就是她背靠著的那間。
葉蔓蔓輕笑,盡量做好奇狀,問他的房間有什麼,這樣著急。
我的房間亂糟糟,只有一張床尚且整潔乾淨,而且非常寬大。
哦,這樣啊。
門被推開,又再合上。
天大亮著,屋子裡靜悄悄,壞脾氣的鯉魚甩了甩尾巴,才不要被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