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號盒子〈三〉異類

安小虎輕而易舉就贏了他，尼諾為此輸掉了下午茶。

他不服氣，決定再和安小虎比一次，看護員就是這個時候來的。

她一把抓住了尼諾的手：「有人找你。」

尼諾沒反應過來：「什麼？」

「你跟著來就知道了。」

尼諾懵懵懂懂地跟在他身後。

看護員看出了尼諾的迷茫，好心叮囑：「待會兒你一定要乖，嘴巴要甜。看到那個穿風衣戴口罩的女人，就叫媽媽。」

「為什麼？」尼諾問。

他知道「媽媽＂是什麼意思，但是這個詞，離他的生活，實在是太遙遠了。

「別管為什麼，一定要叫！」

他們很快走進了大堂。

尼諾看到了看護員口中那個，穿風衣戴口罩的女人。

看護員還少說了一句，那個女人還戴著一個碩大的墨鏡，遮住了自己一般的臉。

院長正在和那個女人談話。

「……當然確定過了。我再強調一遍，他們這是基因變異，不是傳染病。除了生孩子，這種特徵根本就不會傳播。」

「真的？」

女人半信半疑，神色中仍然帶著猶豫：「就算不傳染，那會不會有別的影響？會不會損害身體……」

「不會，絕對不會！」

院長的聲音拔高了兩分，似有惱怒：「已經闢謠過多少次了？無論是甲殼人還是半甲人，對人類沒有一點威脅！你們可以把他們看作有生理缺陷的人類！無論他們現在的模樣有多猙獰，但本質是不會改變的！」

女人不說話，黑色的墨鏡，反射出陰冷的光。

「女士——」

院長加重了語氣，「尼諾是一個好孩子，他也是撫養室里，五千多個半甲人中，最近接人類的一個。無論是模樣，還是性格。我們認為他應該在一個正常的環境里長大，所以才希望你把他帶回去。」

「可我已經有新的家庭了。」

女人咬咬嘴唇，微微搖頭，「我現在不是一個人。我有丈夫，有女兒，有全新的生活環境。外面的世界雖然好，但不一定適合她……」

院長毫不客氣的反問：「全世界還有哪裡，比回到母親身邊更合適的？女士，在你過上新生活的同時，請不要忘記，是尼諾替你抵擋了光波輻射，是尼諾為你犧牲！」

大堂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這個時候，看護員推了一把尼諾，把他從黑暗裡推了出去。

院長看到尼諾，朝他招手：「來，尼諾，和你媽媽打個招呼。」

尼諾僵硬的抬起頭，發出一個讓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聲音：「媽媽。」

女人看了一眼尼諾，從鼻子里發出一個音節：「嗯。」

尼諾跟著女人，走出了撫養院。

鐵門一推，尼諾走出了這個生活了七年的世界。

一出門，女人就給他套了一件斗篷。

還有帽子、口罩，將他渾身上下都裹得嚴嚴實實。

這是夏天，內室外都悶熱難忍，尼諾很快就起了一身的汗。

他甚至感覺自己被撼住了喉嚨，每一個呼吸都十分困難。

「媽媽，我熱……」話剛說出口，尼諾就感覺，頭頂上傳來尖銳的眼神。

「不準脫！」

「可是……」

「沒有可是！要脫你就給我滾回去——」女人一指身後，他們剛剛才走出撫養室的大門。

尼諾顫慄。

他們很快坐上了離開的大巴。

這是外面通往B區的唯一交通工具。

七年過去了，人們對甲殼人的恐懼，變成了好奇。

B區也被開發了成了旅遊景點，每天都有數萬人進出。

恰逢，大巴的空調壞掉了，所以里更加悶熱。

尼諾很快被熱的頭昏腦漲，他感覺自己像坐在蒸籠里，熱氣不斷地從腳底冒出，一股一股的竄向腦門。

女人進了大巴后，鬆了一口氣，脫下風衣和口罩，完全放鬆的癱倒座位上。

但尼諾不想，他還是不能脫下斗篷。

這是尼諾第一次離開撫養室，他很好奇。

他不斷地左顧右盼，一雙眼睛滴溜溜的轉著。

過了好久，他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裡的人和撫養室的不一樣。

他們沒有硬殼，沒有壁虎掌，甚至連維持平衡的尾巴都沒有。

他感覺自己發現了一個可怕的秘密：自己和他們不一樣。

甚至，自己和母親也不一樣。

在這裡，自己才是異類。

車搖搖晃晃的駛向B區邊界。

這裡有高達三十米的圍牆，以一個擁抱的姿勢，將整個B區攬入懷中。

高高的圍牆上，坐著許多工人，他們都是沒戴任何防護措施的甲殼人。

尼諾看到，他們把一根根細細的鐵絲架在圍牆上，鐵絲將天空切割成了不規則的小塊。

前方坐著一家人。

小女孩望向天邊，驚訝的張大眼睛：「他們在幹什麼呀？＂

「架電網。」爺爺回答。

「架電網幹什麼呢？」

「嘿，瞧你笨的，架電網當然是把那群蟲子困在裡面啊。」年輕的男孩回答。

他笑嘻嘻的擺弄著手裡的相機，裡面有這次旅行拍下的照片。

「別這麼說話。」

爺爺的臉沉了下來，聲音變得很嚴肅：「他們和我們都一樣，都是人類。」

男孩努努嘴，不回答。

實在是太熱了，男孩打開了窗戶。

一股涼爽的風吹了進來。

這個時候，原本躺在路邊的流浪漢，突然像瘋了一樣衝過來。

他們追著大巴奔跑，臉上帶著癲狂的表情。

尼諾整個時候才發現，那個男孩居然掏出了幾張紙幣，對著窗外的甲殼人揮舞。

紙幣在空氣中翩躚飛舞，甲殼人變成了見到骨頭的狗，猛追過來。

越來越多的甲殼人，加入了追逐大軍。

他們伸手去抓，去摸，用力觸碰紙幣的一角。

但男孩，總是能在他們即將觸碰到紙幣的那一瞬間，將錢猛地一收，待距離拉遠，又繼續拿錢出來引誘。

爺爺怒斥：「你幹什麼！把錢收回來！」

「哎呀，你看他們的模樣，太好玩了。我再拍幾張照片。」男孩將錢咬在嘴裡，騰出手掏相機，對著窗外一陣猛拍。

追逐的遊戲沒有結束。

人群像遷徙的螞蟻，蜂擁而動。

一個人摔倒了，立刻被身後的人踩在腳下，緊接著又被身後的人流擠倒，變成了踏腳石。

男孩抓住這個畫面，毫不客氣地按下快門。

拍到了想要的畫面，他終於心滿意足的收回相機。

窗戶關上，喧囂瞬間停止。

窗戶把裡外隔成了兩個世界。

「看，多好玩，那群人看到錢，就像狗見到骨頭一樣！」

「你——」爺爺氣絕，扭頭不再搭理他。

眼前的場景，讓尼諾心底發顫。

他感覺，自己的心窩子里，彷彿被人塞進了一把冰碴，使勁一揉，鮮血淋漓。

他抓緊身上的斗篷，就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出城了啊！」司機吆喝了一嗓子，猛踩油門。

大門一個飄逸，閃出了大門，把身後的城市越拉越遠。

……

尼諾暗中掐了一把大腿，把思緒拉了回來。

「巧合。」他給出了這個無敵的答案。

「您知道的，我沒讀過什麼書。高中畢業后就沒讀了，跟著我爸混了一年。當時我想，難道我這輩子就這樣了嗎？當一個一事無成的小混混？我不想自己的人生爛掉。」

「後來，我在電視里，看到了防渡局的宣傳廣告，全國徵召，而且沒有什麼要求。我想試試，所以就來了。」

「也是，當時廣告全國都是。老子當時下了死命令，除非是新聞聯播，其他不管什麼節目，都給我插廣告！老子就不信招不到人！」

老李拍拍尼諾的肩膀，「你瞧，這不是把你給招來了嗎？＂

老李的眼中滿是欣慰。

尼諾是他一手帶出來的，也是他目前為止最器的部下。

「既然這樣，那我就填……身家清白！」

老李抓起筆，在紙上刷刷喇的寫了幾筆，「你現在有多高？」

「178cm。」

「不止吧？站起來我看看。」

尼諾站了起來。

老李側頭打量了一下：「這是你當時入局時測的吧？現在都過去四年了，應該長高了。再量一次。」

尼諾靠牆而戰，老李拿出了捲尺測量。

「轉個身。」

尼諾轉身，捲尺從他肩膀拉過，自上而下，尼諾不自覺地夾緊大腿。

「小唐，有什麼緊張的？你褲子都濕了。」

尼諾狠狠地打了個寒蟬，他擔心這是剪尾的傷口裂開了。

老李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尼諾的屁·股上：「小子，陞官呢，你怕什麼？」

劇痛襲來，尼諾猛地咬住舌頭，把痛呼逼了回去。

身高測完了，尼諾果然長高了一點，現在180cm了。

「小唐，我看這上面寫你有一個妹妹，現在還在聯繫嗎？」

尼諾的確有一個妹妹，但是已經有六年沒見過了。

2088年的夏天，尼諾跟著母親，回到了屬於他的家。

那是一個普通小區，一棟二十層的電梯房，拔地而起。

小區里的行人不多，但母親依舊神情緊張，像做賊一樣把他帶回家。

開門的那一剎那，尼諾看到光潔的地板，漂亮的水晶燈，嵌入牆壁的液晶電視。

其中最讓他矚目的是，牆上還掛著一張全家福。

照片里，是一家三口。

母親和個男人，他們共同摟著一個漂亮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