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號盒子〈五〉B區

一夜無話。

第二天清晨，母親臉色難看地對尼諾說：「你被退學了。」

「為什麼？」

「因為你打傷了人，還把別人的手指頭咬下來了，我們要賠一大筆錢。」

「可是他們先動手的！他們還想欺負妹妹……」

「閉嘴！」

母親突然情緒激動起來：「不要以為你救了妹妹，就可以掩飾你犯錯的事實！你知道我們要賠多少錢嗎？你知道這個家裡，只有你叔叔一個人在賺錢嗎，你居然、居然還惹了這麼大的事……」

就在這個時候，繼父出現了。

他讓情緒激動的母親先離開，他有事要對尼諾說。

母親出去了。

房間里突然安靜下來，尼諾從未和繼父單獨相處過。

繼父看著尼諾，突然說道：「我還沒對你說謝謝。」

尼諾有些局促：「這都是我應該做的，當哥哥的都應該保護妹妹……」

「說的不錯。」

繼父笑了，「所以，你一直是把她當作親生妹妹，對嗎？」

「對。」尼諾重重地一點頭。

「如果你真的想保護妹妹，保護這個家庭，你就該離開。」

「什麼意思？」

「你被發現了。」

繼父嘆氣，「你們打架的時候，一個學生扯下了你的褲子，他看到了你的尾巴。」

尼諾驚恐地站了起來。

「所以，就算我們不說，你在這裡也待不了多久。」

「我、我——」

繼父按住尼諾的肩膀，讓他坐下：「我想了很久，是我們不對，我們不該把你帶來。你在這裡待了八年，可你還是沒有適應這裡的環境。再讓你強行留下，對你也沒有好處。」

尼諾沉默了很久，他問：「這也是媽媽的意思嗎？」

兩天後，尼諾收拾行李離開了。

母親和繼父把他送下了樓，門口就停著直通B區的觀光車。

尼諾走上車后回頭，發現家裡的窗帘已經被拉下了。

……

「見義勇為？」

尼諾重複著四個字，努力不讓自己笑出聲。

老李敲敲桌子：「哎哎哎，你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的，你就告訴我，有，還是沒有？」

尼諾乾脆地吐出兩個字：「沒有。」

老李的臉擰成了麻花：「你這讓我很難辦啊……」

老李拿起尼諾的資料，指著上面的東西說：「小唐啊小唐，你自己看看。你進過黑澀會，父母工作又不明確，你還想不想升職了？」

尼諾搖頭：「我無所謂。」

「除了你立過的幾個大功，其他的壓根就沒法看。」

尼諾瞟見「功過欄」上清晰的寫著幾個字：2101年帶頭剿滅***性質組織「洪山組」，並親手抓獲其頭目龍強。

尼諾平靜地說：「我無所謂。能不能陞官，我不在乎。」

老李的煙癮又犯了。

他開始在桌上尋找漏網之魚，最後在一疊文件下找到了半截煙。

點燃，深吸一口：「你還真他媽的是個異類。干我們這行的，哪有不想陞官的？別人說不想，我不信。但是你說，我信。」

「我覺得你他媽的就是個聖人。除了工作，你什麼愛好都沒有。還記得四年前，為了抓龍強，你連命都可以不要。」

老李和尼諾的第一次合作，就是剿滅洪山組。

洪山組，是盤踞在B區，長達二十年的黑澀會組織，多由在外面犯了罪、被通緝的逃犯組成。

洪山組的頭目是龍強，一個犯下過滅門慘案的殺人狂。

他殺死了曾拒絕過他的女孩全家，連剛出生的嬰兒都沒放過。

正因為這份心狠手辣，龍強進入B區后，受到了所有人的尊敬。

大家自發地聚在了他的手下，洪山組就此形成。

執行任務那天，老李派出先遣部隊打頭陣。

洪山組的老巢，在B區的一片工業區里，裡面有大量的廢棄廠房，地勢複雜。

除非是本地人員，外地人十分容易迷路。

龍強利用地理優勢，設下埋伏，先遣部隊損失慘重。

不知是誰打響了第一槍，兩撥人馬迅速打出一團。

子彈如流星飛射，四處都有血花飛濺。

防渡局的增援還沒到，兩方人馬勢均力敵。

龍強趁亂殺出一條血路，身旁跟著兩個手持重型機槍的保鏢。

眼見他們用子彈殺出一條血路，尼諾管不了那麼多了，奮不顧身的追了上去。

尼諾如同獵食的獨狼，暗自追蹤。

待到他們子彈打光以後，尼諾衝出去與他們肉搏。

以一敵三，畫面可想而知。

當尼諾幹掉那兩名保鏢的時候，自己身上也中了數刀。

當老李帶著增援部隊趕到的時候，發現尼諾正像一隻八爪魚一樣，死死地纏著龍強。

他的雙腿纏在龍強的脖子上，雙手如鐵鉤般擒住他的胳膊。

雙眼赤紅，宛如餓狼。

這次行動完美收官，盤踞在B區二十年的洪山組被連根拔起。

後來，論功行賞的時候，尼諾毫無疑問是最大功臣。

龍強被抓，洪山組就此覆滅，防渡局開始盤查洪山組的惡行。

那個隱藏在無數廠房裡的貨倉，並不是想象中的那麼簡單。

貨倉底下有一個地窖，百十米寬，裡面裝滿了無數的甲殼人。

他們如飼養豬玀一般，飼養這些甲殼人。

有男有女，年齡各異。

他們被按性別、年齡、特徵等一撮一撮的捆好。

有的是賣到黑窯做苦力，有的是賣到特殊區做服務。

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一撮十歲以下的「小貨」。

他們都是十歲以下的孩子，一個個面黃肌瘦，眼中充滿恐懼。

後來，老李審問看管員：「他們是幹什麼的？」

「葯人。」

「什麼是葯人？」

「嘿，你不知道了吧？就是做藥引子用的。現在外面流行用甲殼人做藥引，尤其是這種年輕小孩的，吃了能變聰明，能考重點大學！」

對龍強進行審判的時候，三十四項罪名並罰，他都供認不諱。

唯一麻煩的是，統計他殺過的人數，實在太多了，他自己也記不清了。

尼諾就是憑著這次行動，受到了老李的賞識，才有了今天陞官的機會。

「我一直好奇，你為什麼能在迷宮一樣的廢棄工廠里出入自如。」

老李撣了撣煙灰，「那麼複雜的地形，那麼多岔道，十字路口。如果不是走過百十次，是記不清的。」

尼諾沉默了片刻，說：「其實有一件事，我的確瞞了您。那個地方我去過，而且不止一次。」

老李垂了垂眼角，示意尼諾說下去。

「我曾在B區生活過兩年，乾的是違法的買賣。」

2096年，十五歲的尼諾，回到了久違的B區。

距離他上一次離開的時候，已經過了八年。

八年，足夠一座城市，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B區由一座旅遊城市，變成了被黑澀會把控的不法之地。

大量的工廠引入，給了本地甲殼人一個求生的機會。

他們紛紛進入高污染、高強度、高死亡率的廠房裡。

他們沒日沒夜的工作，收入卻又是正常人的五分之一。

因為他們是甲殼人，命不值錢，所以，廠房經常連安全保護都沒有。

一次，一個酒精廠發生了爆炸，裡面五百多名員工葬身火海，無一生還。

衝天的火焰炙烤著大地，一條被污染成綠色的河流被煮沸，冒出刺鼻的氣味。

負責救援的防渡局，在五個小時之後才趕到。

大火撲了整整兩天兩夜，燒焦的屍體搬出來，鋪滿地面。

哭嚎滿天，甲殼人的眼淚和屍身，共同構成了這副人間慘劇。

在這樣的世界里，求生變得很難。

與甲殼人的低收入形成對比的，是這裡高得離譜的物價。

B區的所有東西，都依賴政府撥發。

但政府首先是將物資撥發到防渡局，再由防渡局以合理的物價，引入市場。

但當時的防渡局，還遠不是現在的正規模樣。

官商勾結，民不聊生。

物資到了B區，先被防渡局剝一層，進了B區，直接落到了洪山組的手裡。

他們無視正常售價，以高的離譜的價格流入市場，許多人根本無力承擔。

尼諾剛回到B區，童年好友安小虎，就找上門來。

安小虎和尼諾是兒時玩伴，他們在同一天出生。

安小虎的甲殼人特徵，是他那雙壁虎掌。

這在半甲人里是十分稀少的。

他的手掌比普通人稍大一些，五根手指長短一樣，略粗。

手掌心布滿細細的剛毛，可以吸附在任何地方。

這麼多年來，尼諾變了。

他長高了，長壯了，永遠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安小虎卻不同，這麼多年來，他就沒變過。

身體好像永遠停留在十二歲那年了。

瘦、小，一雙咕嚕直轉的大眼睛。

壁虎掌剛好能撐起他這副不足一百斤的身體，可以自由地在牆上、天花板上爬行。

安小虎雖然瘦，但他的生活過的並不差，因為他乾的是老虎嘴裡偷食的買賣。

尼諾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的錢包居然不見了。

同時消失的，還有一個放在電視上的相框、床頭的檯燈。

當安小虎從懷裡掏出這些東西的時候，尼諾驚得連嘴巴都合不上了。

「這算什麼，我曾經拖過一個和我一樣重的袋子，從五米高的牆上帶下來都沒問題。」

安小虎慢條斯理的戴上手套，問：「你現在猜到了嗎？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安小虎是賊，但他不喜歡這個稱呼。

他自認為自己是「大盜」，還是劫富濟貧的「義盜」

洪山組把持著所有的物資，卻又把價格定的常人難以接受。

安小虎現在乾的，就是虎口拔牙的買賣。

他知道洪山組的貨倉在哪裡，也知道如何進入那裡。

憑藉著他靈巧的身姿，出神入化的盜竊技術，他經常能滿載而歸。

當然，他所謂的「滿載而歸」，對於洪山組來說，只是九牛一毛，根本發現不了貨物的丟失。

所以，他才這麼有恃無恐，對尼諾提出邀請：「要不要一起干？」

倆人一拍即合。

安小虎在倉庫內偷盜，尼諾在外面把風。

偷得的貨物，拿到黑市上賣掉，五五分賬。

安小虎多是偷醫藥用品，如阿莫西林和青霉素等常用藥物。

這類藥物市場上雖然有賣，但價格高到讓人咋舌。

如果一個人得了感冒，那他治病的花銷，就等於一家三口一個月的生活費。

安小虎的葯，比洪山組賣的便宜的多，這就是他自稱「義盜」的原因。

安小虎的買賣，一直做到2100年的冬天。

那年冬天，B區爆發了流感，許多人不幸被傳染。

政府撥了許多藥物，但一進B區，就被洪山組截留了，他們不可能放過這個發財的機會。

這次的流感，致死率極高，它不是人們想象中的感冒，只要扛過七天就自然癒合。

流感的死亡周期是三十天。

前十天是鼻塞噴嚏，中十天是頭暈腦脹，后十天就是發燒嘔吐。

只要發展到嘔吐這裡，那就意味著，此人命不久矣了。

可洪山組的人，寧願他們活活病死，也不降價。

安小虎的生意又來了。

他一次次的穿梭在貨倉里，一次次背出超過自己體重的葯。

這些葯，往往還沒擺出來，就被搶購一空了。

得病的人，實在太多了，而且以極強的傳染性在B區傳播，安小虎這點葯，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他不得不加大工作量。

終於，在連續一周不眠不休的工作以後，安小虎的身體，終於扛不住了。

尼諾勸他：「你不要為了賺錢，連命都不要了。」

安小虎搖頭，苦笑一下：「我沒有要錢，這些葯都是我免費給他們的。

「為什麼？」

「因為我的良心受不了了。」

安小虎講了一個自己親眼所見的故事。

流感肆虐，患病的人越來越多。

成年人還能抵抗三十天，但兒童卻只能堅持兩個星期。

有一天，安小虎親眼看到一個女人，去黑市賣掉了自己的胳膊。

黑市就是這裡的百貨超市。

什麼都能買到，什麼都能賣掉。

各式違禁藥品，光明正大的擺在貨架上，任人挑選。

這裡魚龍混雜，不光有流竄至此的逃犯，也有前來採集的藥商。

他們在這裡回收甲殼人的器官，轉手就能賣得高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