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世界真小

我真的是個很少哭的女人，崇青常說我淚腺不發達或是乾脆沒有淚腺，原來我總是一笑置之，不以為意。卻在認識了平措后變得易感而脆弱無比，現在又是，當我溫熱的淚水一滴滴滑落在大娘的手背上時，連我也是震驚不已。。

我被格列大娘擁在懷裡，緊緊地抱著。

我很奇怪自己竟然沒有排斥這個動作。即使是母親，當年對我像這般親熱的舉動也是稀少的，我以為我會不習慣，卻沒想到淚水卻在這個像母親的懷裡泛濫成災。

心裡那湧上來的酸澀和痛楚，是那麼的洶湧而且真實，我也在不甘嗎？為了我和他之間殘酷的命運。

好孩子，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大娘替我擦乾眼淚，用她獨有的沙啞的嗓音漸漸地撫慰了我的痛苦，我們慢慢平靜下來繼續準備早飯，不知為什麼，這一哭，我和格列大娘無形中卻好似親近了許多。在這個異鄉，感謝上天讓我遇到了大娘一家人，在寒冷的冬季里，能夠讓我感受到一絲溫暖。

幾個小時后，我在二樓的窗檯目送平措從我的視線里走遠，漸漸走遠，終至消失。他沒有回頭再看一眼，即使他知道我一定會看著他離開，卻仍然沒有回眸。我任由痛楚和不舍在心裡翻滾，揪扯，面目始終卻冷靜如昔。

回憶從前種種，逝水無痕，徒留腕上的那抹清涼，猶在提醒著我，貓子，你愛過，被愛過，這就夠了。。

別了，平措。。

別了，我最親愛的人。。。

時間是治療傷口的良藥。

經歷了那般撕裂肺腑的感情之後，我的創口長成了無法癒合的絕症。儘管時間這個盡職盡責的醫生，開出麻木和忘卻的藥方為我療傷，可是隱藏在完好皮相下的傷口，卻一直在流血潰膿。我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裡舔舐傷口，繼續在人前做著那個沒心沒肺的顧貓。。

無論如何，我還是感激上帝或是佛祖。。

至少，他們還是憐愛我的，沒有拋下我這個信徒。。

半年後。春熙。

有些甜膩的咖啡香氣氤氳在四周，許是湊得近了，我的睫毛上竟感覺濕濕的一片，我靠向椅背，躲開那騰騰的熱氣，也躲開那份黏膩的感覺。

這裡是春熙乃至中南地區首屈一指的婚紗攝影名店，據說老闆是一個台灣攝影大腕。開業之初，這家定位高端市場的攝影名店就以其獨特的攝影視角和美輪美奐的婚紗定製設計獲得了本埠和周邊城市的名流商賈的讚譽。那些養尊處優的富二代們清一色的把婚紗攝影定在了這裡。當然，價格對於我這個平頭老百姓來說，也只有呵呵了。

我推開眼前那個只剩下零的產品推介牌，正要起身去外面透透氣，卻看到一襲夢幻般白紗的崇青走入我的視線。

崇青。

是的。

再有５天就是她的婚禮了。

閿行健終於在一個月前抱得美人歸。其間的艱難困苦自不必多說，為什麼崇青肯答應，我也是在十幾天前才知道，原來是他們之間出現了第三者，一個即將影響他們一生的密不可分的人。。

孩子。

猶記得我當時震驚過後沖閿行健豎起大拇指時的情景，那傢伙，如果有尾巴的話，肯定已經翹到天上去了，他毫不客氣地收下我的讚美和恭維，英俊的臉升級為向日葵，而且奇迹般的保持不敗。反觀崇青，卻是一臉沮喪，外加幾百幾千個不情願，可事已至此，絕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因為在她肚子里種下種子的男人撂下狠話：如果崇青不嫁給他，那他就把全春熙市的大街小巷都貼上BB的照片。

崇青被氣得跺腳，罵他不要臉，質問他孩子還在肚子里，你知道他長啥樣？

只見閿行健心不慌氣不喘的從兜里掏出一張和他一樣合不攏嘴的BB照片，特淡定地說：「長這樣。」

崇青看到那張照片，頓時就傻眼了。照片肯定是假的，可假的也像是真的一樣，一下子就攥住了她隱藏在身體里的母性因子，那是個集合了兩人優點的BB，可愛的天使，眨著眼睛，像是對她說，媽媽，我愛你。

最後，看在BB的面子上，她勉強答應了閿行健的求婚，兩人算是邁過了最艱難的那道坎，攜手邁進婚姻殿堂。

我知道，依照崇青的個性，如果對閿行健沒有情意的話，她是絕對不會輕易託付終身的。所以，我收到婚訊之後，大大的鬆了口氣，由衷的祝願他們今後的婚姻道路能夠平平坦坦，再也無風無雨。

作為知己好友，我當仁不讓，凡事親力親為，不讓孕婦崇青有絲毫的閃失。其實，我最近也很忙，出版社編輯一直在催稿，我只能白天忙完，晚上再熬夜趕稿。

「貓子，設計師改了腰線，你看看行不行？」崇青黑髮高挽，妝面如玉，映在鏡子里的身姿楚楚動人。她一向適合淺而精緻的顏色，諸如米色、天青和白色的衣裙，一直都是她衣櫃里的寵兒。這件由法國著名設計師設計的價值數十萬人民幣的美麗婚紗，穿在崇青的身上，顯得格外的優雅而高貴。

我掐了下她因懷孕而變得豐滿的腰肢，問她勒不勒，她吸了口氣，刻意縮起肚子，緊張地看著鏡子里的人，問我：「會不會很顯胖！」

我扶著她的腰，立在她的身後，下巴擱在她光滑細膩的肩膀上面，探出頭，「一點都不胖！你是最美的新娘，崇青！」

崇青嫣然一笑，拉住我的手，放在她平坦的腹部，一臉幸福地說：「BB好像也同意了。」

我刮她的臉，笑罵她不知羞，崇青翹著唇，笑得像是八十歲的老太太。她呵我的痒痒，我也反擊她，心情愉悅的我們就在明亮的大堂里穿梭打鬧起來，我們身旁零零碎碎散著幾對前來拍照的情侶和工作人員，聽見動靜，都朝我們這個方向看了過來。

「好了。。好了。。我認輸。。認輸。」怕碰到崇青肚子里的BB，我停步求饒，可誰知，側身的瞬間，手肘卻碰到旁邊桌上的東西。「啪啦-------」一聲恐怖的脆響過後，我和崇青都傻了眼。

地上倒扣著一個還未全碎的水晶鏡框，精緻的包裝紙夾在碎掉的水晶之間，有種扭曲的美感。我和崇青面面相覷，心想，完了。

店員們驚呼著跑了過來，我趕忙俯身去撿，盡量表現得有素質，因為，我覺得，做錯事不可怕，關鍵在於認錯的態度。

「這可怎麼好啊，明天客人就要過來拿的！」店員小姐是真的嚇壞了，急得眼眶深紅，似乎再耽擱一秒眼淚就要決堤而出。她忘了找我們算賬，而是小心翼翼地接過我手裡支離破碎的『屍體』，一臉惶恐的查看著。。

「對不起，弄壞了你們的東西，它值多少錢，我照價賠償就是了，你別害怕。」我滿心歉意，正想承擔起責任，可是視線卻在店員手裡的某個點，自動定格，然後再也不能夠挪動分毫。。

崇青發現我的異樣，跟隨我的視線望過去，然後，她和我一樣，都變成了店員眼中奇怪的人。

已經破碎的鏡框里，是一位故人。

噢，不。應該是兩位。

他們是一對看起來非常恩愛的夫妻。男的英俊俊朗，是我曾經愛到深入骨髓，卻又親手把他從我體內剝離出去的男人。女的美麗婉約，一襲高貴的白紗依偎在男子的身側，甜美的笑容告訴所有看到他們的人們，告訴他們，我們是多麼的幸福和完美。。

唉。。。

我忍不住在心裡深深的嘆息。。

這世界真是小啊！

如何的閃躲和遺忘，都好像逃不過命運的轉輪。。

店員小姐終於回過神來和我們算賬。真不愧是名店，儘管我們說了負全責，但她還是執拗的等到店長回來處理此事。她雖然夠倒霉，可是很聰明，她知道能來這裡拍照的非富即貴，哪一個都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店長後來提出的賠償要求並不算過分，但他當著我和崇青的面，親自打給鏡框主人求得原諒的電話，還是讓我感到了一絲惶恐，看他掛斷電話，我立刻神經缺根弦似地追問店長：「他是男的嗎？」

店長當時看我的眼神都變味了，幸好崇青掐了我一把，賠笑說：「別理她，氣糊塗了。有什麼事，跟我說吧。」

店長最後還是好心告訴我答案，他說：「是對方的女主人。這個鏡框也是她特意要求我們製作的。」

我苦笑不已，又難掩失落，覺得我好像錯過了什麼，同時卻又慶幸，那個人，不是他。。

店員小姐對處理結果很滿意，回以微笑後步履輕盈地離開。我輕輕呼了口氣，回頭卻看到已經換好衣服的崇青正若有所思地望著我。

我回以微笑，笑到一半卻又僵在臉上，最後，我只能捂著臉，低頭先走出影樓。

原以為經過時光考量的顧貓已經足夠堅強了，也一度以為關心我的人再也不會看到我失魂落魄，丟盔棄甲的狼狽模樣，我以為不會了，再不會那樣了。因為半年的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即使不能夠做到全然遺忘，卻應該學會了主動去漠視它。

可是我又一次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