汕頭假日 1.拾遺

和齋藤裕二通完電話之後，余秋源在下午終於發現卡里多出了相當大的一筆金額。

「3、4、5，一堆0……唉，這傢伙對現代社會的融入速度也太快了，是不是不該教他太多東西比較好呢……」

一同經歷過生死的友人說了這個假日結束前就可以來到中國了，而且他已經在那本書上找到了另一種可以讓余秋源使用的能力。

「總之叫『縛』，你先記住名字，是一個和約定有關的能力，具體的要見面才說得清了。」

一段時間不見友人的英文又上了一個水平，甚至連說了中英雙語20多年的余秋源也有些自愧不如了。

「不過總之，我可以去租房和剪頭髮了……」

說著這話的時候余秋源已經因為沒有現金付賓館新一天的過夜費而被趕了出來，自己一人在路上漫無目的地走著。

「總之租的地方還是選在學校附近比較好吧……」

不過手裡的卡似乎並不是在每個地方都適用的，只能先去找家靠譜的銀行拿點現金出來。

余秋源走著的這條路叫金新南路，在汕頭是一條不算起眼的小路，連接著作為城市主幹道的金湖路和金砂路，林林總總的商鋪坐落在道路兩旁，大多是衣物店和飲食店，因此很得附近學生的喜好，比如十中，他們的學生就喜歡在回家路上到這條小路上逛一逛，體驗一下將來工作后的社會人生活是什麼樣子。

余秋源要去的銀行也在這條路上，撐著傘走了好一陣的他等走到了目的地附近才發現從昨晚就開始下的暴雨已經有所停歇了，而此時離夕陽西下雖然還有一段時間，但離正午艷陽高照已經過去很久了。

「雖然今天沒太陽就是了……」

像是開著玩笑一樣，太陽硬是從沒散去的烏雲里擠出一條縫來，照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光灑在了前方的路上。

「……」

這下子余秋源也知道有些話不能亂說了。

那道光被一旁不算高的建築物擋掉了一些，剩下的部分往著東邊無限地延伸，而另一頭的末端，則灑在了兩家商店中間夾著的一條巷子旁。

借著光線，余秋源看到了在那裡有一個明顯是藏著人的「圓」，那是被報紙和其他亂七八糟的垃圾堆成的「保護罩」，像是一個剛進入丐幫的菜鳥做出來的一次性不可靠睡袋，紙張下偶爾的起伏能感受到製作者確實還活著。

畢竟天下也沒有哪張報紙是不透光的，丐幫弟子也被照進來的光線折磨得受不了，動了幾下，把頭上的一些報紙給弄掉了。

露出的臉是一名女性，或者說是少女，但是蒼白得像殭屍出棺的皮膚誰見了都會嚇一跳，明明有著標緻立體的五官卻因為缺乏睡眠而染上了濃濃的黑眼圈，被雨水打濕的長發雜亂地散落著，遮住了一些虛弱而多了幾分落魄。

就這麼一個怎麼看都像瀕死狀態的人，讓余秋源想起了剛到美國時曾經也流落街頭食不果腹的自己。

她似乎最終還是受不了這份陽光，和吸血鬼一樣難受地抬起眼皮，看到了自己眼前的這個發獃的男生。

然後她慢慢地張開嘴，開了口，聲音和想象的一樣，帶著餓過頭的無力和慵懶。

「再看就殺了你哦混蛋！」

那些日後會因時間趨於平淡的故事大多都是這麼不平凡地開始的——

「你的父母呢？」

「都病死了。」

「那咱們還挺像。」

他吃得很慢，或者說是為了適應我還有下一盤牛排沒吃而特意放慢速度。

「雖然剛剛問了一次，但我還是很想知道為什麼你覺得我們像就要幫我啊？」

「嗯……」

他好像在認真地思考著問題，看著那麼嚴肅讓我只好停下手和嘴巴等著回答。

「因為都很慘？」

「就這？」

我對這個答案只能說是失望，但是沖著他請的這一餐我就忍住不去罵他了。

他說這家店名字叫豪客來，在品牌一條街這開了很多年了，算是汕頭比較有名氣的西餐店，不過這些高檔的東西都和我無緣就是了。

「你可不要期待著什麼我吃完會報答你的好故事啊，我可是吃完就溜的，你腦子裡要是想些不好的事情吃完我就殺了你。」

「你一個女孩就別整天殺殺殺的了，給人印象可不太好。」

「用你管！再說你這樣子看起來明顯比我還小吧，你一定還在讀書吧，小屁孩別以為家裡有點錢就能指使我了，哈哈哈，只有我自己才能管自己！」

「你的牛扒要涼了。」

他好像是因為無奈而扶著額頭，不過他臉上卻看不出一點表情。

這個一臉冷漠的小子怎麼看都不像個正常人，雖然我也算不上是正常，但在人性上看來比他還留得多一點。

【今天不殺了嗎。填飽肚子好乾事。】

「嘖，國家放假了，人要休息！」

【隨便你。】

我看著他有一勺沒一勺地喝著那跟粥一樣的湯，想起了還沒問過他名字。

「喂，你叫什麼名字？」

「哦，余秋源。」

「爛名字，一點都不好聽。」

「那也不是我選的啊。」

「聽好了，我叫舞春璘，現在是個標準的無家可歸人員，所以別說你幫了我以後沒地方找我去，我自己也沒找著地方住呢，告訴你我的名字，別讓你以為我是那種隨隨便便就吃人東西的人。吃了你的肉的是舞春璘，給我記住了！」

「這肉倒也不是我的……我記得住，不就三個字，怎麼寫來著？」

「哈哈哈，真是文盲，一看你就是上課沒讀書，天天抄作業的那種爛學生，聽好了，姐姐的名字是舞蹈的舞，春天的春，璘斌的璘，記住了傻子！」

「前兩個字還好，璘斌的璘是什麼璘……」

「給我回去查字典吧傻子！」

我不管他的詢問，繼續吃起我的帶骨牛排，調味料和食材的味道搭配實在太好讓我都有點想把骨頭打包帶走回味了。

「你慢慢吃吧，我會回去查的……」

真是個沒勁的傢伙，我不由得這麼想，跟我心中的另一個夥伴一樣，都是一副說話提不起勁的樣子，讓人想生氣都發泄不出來。

「當然要慢慢吃，那群服務員看到我和看到蟑螂一樣，那眼神看著就氣人。我就在這裡噁心他們，我吃完還要在地上爬來爬去。」

「那樣比起蟑螂可能更像是狗吧。」

「你再說一遍！」

他立刻就舉起雙手投降，但是我的怒火也不會就此澆滅，只好狠狠地喝了一口飲料作為休止符。

「靠，這是什麼，好嗆人。」

「嗯，我看看小票……大概是蔓越莓汽水吧。」

「咕咕咕——靠，又嗆又好喝，真搞不懂。」

「你沒喝過汽水嗎？」

「人不喝汽水會死嗎？我都活了這麼久了。」

「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他放下小票，吃起他那份套餐的最後一塊肉，然後擦了擦嘴巴，癱倒在沙發椅上。

「本來我今天下午還有好多事要干呢……」

「比如？」

「比如？我現在在這附近讀書，不過得去租個房，原來一直住別人那。還有要剪頭髮，我們學校不讓頭髮蓋過耳朵和衣服。」

「你和我說這麼多幹嘛？」

「反正咱們也不是熟人，知道了也沒關係，你就當做吃飯聽我訴苦是代價吧。」

「……你是該去剪剪頭髮，看著就一副窮酸相。」

「好歹還是我請的客，窮酸什麼就不至於吧……」

他抓著自己過長的劉海在眼前看了看，像個傻子一樣又嘆了口氣。

「你有沒有錢啊？」

「我看起來像需要錢的人嗎？」

「如果我剛剛不叫你吃飯感覺你已經餓死在路邊了啊。」

「人死也要死得有尊嚴！」

「這裡是500塊錢，你去找個酒店還是什麼的租個房間洗個澡吧，還有最好把衣服什麼的都去換了，這附近一堆店你應該也能自己去買，總之不能放縱自己墮落了。」

我看著桌子上那五張紅色的紙幣，一時有些說不出話。

「你究竟是怎麼回事啊？我們見面也就一小時不到，你至於這麼幫我嗎？」

「說實話我也不太清楚啊，如果你能想到為什麼的話可以告訴我。」

「……」

我對於他這根本算不上回答的發愣氣不打一處來，甚至很想當場給他一拳。

但這些錢對我來說確實是可以救命的錢，至少像他說的能讓我看起來更像個人，不至於遭別人白眼。

「我說了，拿你的錢我可不會有一點過意不去的，你別想我會拿什麼去報答你！」

「從沒這麼想過放心吧。」

他的語氣好像能聽出有點笑意，但臉上還是完全看不出悲喜。

「這就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嗎……」

我望著他去付賬的身影若有所思，一時忘了桌上另一份牛排還在失去熱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