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麗人 矛盾心理-6
頭蓋骨被徹底擊碎了。
勝負已決定於瞬間,一邊發出悲鳴一邊逃走的目標對象的後腦,被一顆時速達到兩百公里的魔彈準確命中。
讓全身恢復熱量的並非是殺人的禁忌,而是勝利的陶醉,有一種自己全身都在被太陽所燒灼的錯覺,注視著散落在水泥地上的擊球手的腦漿,他的意識逐漸被古老的斷層所吞沒。
最開始的時候,就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對那種東西固執到那個地步。
母親說過,我從懂事的時候開始就一直握著球不放,但是我既沒有那樣的記憶,也不覺得有那樣的道理。
本來我們家就沒有購買棒球和手套的經濟餘力,就算是母親也,應該沒有接受過足以欣賞棒球的知識教育。
自己的家比其他家庭貧困得多,這一點我很早就發現,雖然母親很努力,但是一旦去了學校,差距就一目了然,即使是在通過發放同樣教材來消除貧富差距的小學里,也無法把那明顯的差距掩蓋過去……不,反而正是毫無惡意的孩子們,才會對貧窮做出極其敏感的反應,同時也能把這種事當做笑料吧。
幸好我所就讀的小學中,也有相當部分的孩子是處於那種境遇之中的人。富裕的人和貧窮的人,上下勢力保持著一定的均衡性,攻擊得到了分散,而且更幸運的是,從周圍的人看來,我似乎並不是一個有趣的攻擊對象,一般來說都會對我敬而遠之。
只是,在沒有人攻擊的同時,也沒有人對我提供援助。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都不知道什麼叫做朋友。
我從來沒有把這一點當成是痛苦,也沒有因為這種程度的事而感到不滿的餘力,因為我們家的經濟情況的困難程度,實在是有點離譜。
能夠大聲喊叫「為什麼我們家會比別人家窮」的,都是那些雖然窮卻依然留有相當餘地的人家,極度的貧困將會把孩子的幼年期奪走,向母親抱怨什麼的根本就不可能,甚至反而會覺得自己必須設法擺脫困境,然而,對於一個剛滿六歲的孩子來說,基本上是什麼都不可能做到,在那樣的環境里,到底為什麼會迷上棒球這種花錢的遊戲呢?
……事到如今回想起來,我寧願其開端是一件極其微不足道的事,我不需要什麼特別有意義的事件或者心理陰影之類的,最好是一種極其普通而健全的方式,就像是繞著砂糖轉圈的螞蟻一樣,就像附近的小孩子一邊笑一邊聚集在一起一樣。
自己只是毫無理由地拿起球來玩——那樣似乎更為純粹。
對,雖然我不記得開端是什麼,但還是記得小時候那種純粹的玩球心情。
在某片工業住宅區的廣場上,我們每天都在玩著模仿棒球的遊戲。
紅色的晚霞。沒有大人的封閉空間。只有投手、擊球手和捕手的遊戲。
「喲,對不起,讓你久等了,降谷。」
我每一天都等待著同樣的兩個人,而他們一般都會比我遲一點過來。
當時我並不怎麼擅長打球,身材也很矮小,但是我們三個都生活在一個並不富裕的家庭,有時候說「一定要好好吸收營養才行」之類的話,露出一臉苦惱的表情,然後又笑著說「那也只有放棄啦」。
我們互相補充著本來並不出眾的智慧,每天都模仿著棒球訓練的活動,一直玩到天黑。
……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脫離了常軌。
偶爾去觀看了一次少年棒球團的比賽,遇到了一位和善的教練,聽到他說明天也可以來玩,我們三人就高高興興地回家去了,對於這過早來臨的人生巔峰,我們都相信明天一定會光輝耀眼,以後也會非常順利,那種純粹的時間,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就宣告了終結。
才能的差異,以及逐漸拉開的技術差距,原來明明是那麼要好的重要朋友們,卻開始對我露出怨恨的眼神……
也不知道是誰說過,如果你再繼續變強的話,就會很沒趣,不過對於那時的我來說棒球就是一切,根本不可能和別人統一步調。
而且,不想被別人拋離的焦慮,我也同樣會有,為什麼隊友們卻偏偏要對我說「不要變得更強」呢?
我既不願意輸。
也不願意我投的球被人擊中。
所以——我才會許下了那樣的願望。
紅色的晚霞,三人獨自練習的工業住宅區的廣場,向我們搭話的一個素不相識的中年男人,以溫柔的微笑,和沉穩的話語,說出了「我可以實現你們的夢想」這種話。
「我想打出全打席全壘打!」
「那我想當一個絕對不會被擊中的投手!」
說著不明不白言語的惡魔笑了。
黃金時代就此宣告結束。
因為從此以後,棒球對我來說已經不是一種純粹的東西……雖然到現在已經不會再回想起來了,人只要活著的話,也許就會萌生出數不盡的夢想,但是對我來說有兩個已經非常足夠了。
而其中的一個,就因為我的一個淺陋的想法而永遠喪失了。
散落在水泥地上的腦漿。
由於剛剛被殺掉的這個男人的血腥味,他終於恢復了正常意識,那令人忌諱的記憶回放似乎在一分鐘后結束了。
深夜零時,為了進行康復運動而找來的第一個人,卻是個連較量的價值都沒有的冒牌貨。
肥胖到極點的肉體,鬆弛到極點的精神,衰退到極點的技術。
能看上眼的就只有那高價的球棒和運動鞋,穿著那些東西的本人卻只是一個死死抱著過去榮耀的殘骸。
對於把哭著求饒的對方的頭蓋骨擊碎這件事,他既沒有感到愧疚,也不覺得有什麼難受,反而是通過斷絕了對方的呼吸,使他終於恢復了正常的精神狀態。
驅除害蟲什麼的根本談不上。
雖然那也是為了讓植物生存下去而採取的措施,但從感情上來說,是因為對蟲感到厭惡而進行的處理,然後現在這種排除行為卻不一樣,驅使他行動的是憤怒,他只是出於單純的憤怒,而讓手中的兇器炸裂於對方的頭蓋骨上。
——真是有夠糟糕的,他以乾燥的嘴唇自嘲道。
從碎裂的的頭蓋骨中撿起了白球。
由於發火現象,球表面的牛皮已經被燒掉,裡面的毛線和棉線都露了出來,根據這種情況,他確認了能施加的變化次數僅限於兩次,然後深呼吸一下。
並不是因為疲憊。
他只不過是因為寒冷而舒了口氣。
吐出來的氣息是白色的,他抱緊了自己顫抖的身體,從男人的屍體上找到了一個金色的手機,並將其回收。
雖說是來往的人比較稀少的國道,但是附近也有一些便利店,屍體恐怕很快會被發現吧,雖然對事件被目擊這一點沒有什麼抵抗,但是從第一個人開始就鬧出騷動的話,就會給以後的行動造成障礙,回收了白球之後,他就帶著冰冷的身體消失在黑暗之中。
苦悶的熱帶之夜。
在街燈照耀下的道路上,只剩下一具手握球棒的慘死屍體。
「換個話題吧,余秋源,你知道SVS是什麼嗎?」
「不知道。」
從消極性思維的迴響中被拉回到現實,張均還是搞不太懂當下的情況。
「雖然你是最近才醒過來的,不過我想你也應該會見到過幾次吧,在晚上有很多人集中在一些比較光亮的大馬路和公園的場面,你沒見過嗎?」
「我醒來之後沒有什麼機會在晚上出門的。」
「這個樣子啊,那我就給你解釋一下吧,簡單來說就是經過簡略化的棒球,棒球實際上是以九人隊伍進行的比賽,不過這個遊戲似乎是光有投手和擊球手進行的比賽,內容是只有一打席的正式較量,如果讓對方三振出局的話,就是投手的勝利,如果成功命中並打出擊球級別的球,就算是擊球手的勝利,如果快的話連兩分鐘都不用,就算是慢一點也最多六分鐘就能決出勝負,是一種可以輕鬆參與的運動遊戲。」
只要擊中就是擊球手的勝利,只要讓對方三振就是投手的勝利——這樣一來,對沒打過棒球的人來說,也算是非常淺顯易懂的宣傳文句,的確,那樣的話,作為一種消遣而前往觀看的人也應該不少。
「……又搞這種逆時代潮流的活動,那麼喜歡的話幹嘛不去擊球練習中心呢?」
「看起來你個中國人還挺了解棒球的嘛,居然知道還有擊球練習中心這種東西,不過這原本就是為了讓那些棒球部的落伍者泄泄氣而搞起來的東西,三年裡都泡在棒球中,畢業后既不就職也不升學的那些年輕人,實在是空有力沒處可用,所以自從開始了這個之後就變得相當受歡迎,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在周圍觀看的傢伙也開始打賭誰勝誰負,於是慢慢地就發展成了一個大遊戲,現在還分成了正式和非正式的兩種比賽,車站前公園每天都在舉行的那個就是純賭博性質的非正式比賽。」
過去曾經屬於棒球部的學生們正在尋求目的地,那並不是什麼不健全的事情,只不過是希望在畢業之後也能輕鬆享受棒球的樂趣,基於這個慾望而誕生的活動。
有光亮自然就會有影子,在耗費了三年時間的戰鬥中,能抓住榮耀的就只有極少數的選手們,就算在那時候乾脆地洗手不幹的人,也不會連喜歡棒球的心意同時捨棄掉吧。
「……那種是非正式的話,那正式的是什麼樣子呢?難道不是賭博比賽嗎?」
「不,性質還是沒有改變,但是正式的選手是得到獎金,從主辦方那裡領取可以聯繫到其他參賽選手的手機之後,私下進行單獨約會較量贏的人就可以獲得對方的手機,最終剩下的最後一名投手和擊球手再進行最後的對決。」
假借了棒球之名的生存競爭,以一對一單挑的形式進行的投球決勝負,沒有了棒球那種細緻的戰略和團體配合的原始耍球遊戲,不管細節過程如何,總之殘留到最後一刻就是勝利。
「怎麼說呢,要說低俗那確實很低俗,而且也很幼稚——」
「不過你卻有興趣呢。」
瑪雅很高興似的笑了起來。
「那既然是這種規則的話,不會有人躲起來直到最後才出現嗎?」
「當然會有了,所以正式的比賽裡面,前半部分就是情報戰,而站在擂台上的實力較量就是後半部分,總之直到最後一個人輸掉比賽的時候,那一屆的SVS就宣告結束。」
「那如果是被中途衝出來的人奪走了所有手機的話,原本那個收集了最多手機的人不是挺吃虧的嗎?」
「對呀,雖然最終勝利者會獲得所有的獎金,不過在這屆比賽中收集到最多手機的選手將會獲得追加的獎金,而且在所有棒球愛好者之中能夠收集到最多手機的人就能夠取得MVP的稱號,就會成為最受歡迎的人了。」
也就是成為年輕人之間的權威者嗎?
只要一個遊戲廣泛普及開來的話,明星選手自然就會吸引人們的視線,既會出現毫無差異的純粹支持者,也會出現一些為了沾光而在身邊團團轉的擁護者,原來如此,雖然有點變了一樣,但是這樣也可以稱之為一個職業球隊。
「可是究竟是誰開始推廣這種遊戲的,如果沒有相當的發言權的話是不可能實現的吧?能夠在年輕人裡面具有權威,而且還要善於誘導周圍的人,更重要的是如果不能作為組織者君臨眾人之上的話,就很難辦到了,我說,到底是哪裡的哪個傢伙開始搞這種蠢活動的?」
「……今天的天氣還真是挺熱的哈。」
「現在是冬天……算了,那比賽裡面的裁判呢?」
「有雖然是有啦,不過也不是每次都有,因為也有可能剛碰面就突然開始的情況,那種時候裁判就只能依靠擊球手和投手自身的尊嚴,還有就是觀眾,最近也有很多自認為是精通此道的觀眾,所以關於好球區的爭執也基本上沒有了。」
「那捕手呢?」
「如果當時有在場的人的話,就由他們自願來當,最好還可以兼當裁判,如果沒有的話,那球扔了就算,到比賽結束之後再進行回收,擊球方必須隨時攜帶球棒,而投手則至少要隨身攜帶六個球以上,這是基本的規矩。」
沒有特定準備的場地,也沒有完全可以用來遵照的規則,比賽就只能依靠彼此對棒球的熱忱了。
「很厲害吧,發展到這個地步可是花了幾年的時間啊,而且因為是冬天,你要知道離夏季的甲子園還有半年的時間,有一些人已經按耐不住自己的寂寞了,再加上今年的獎金是歷屆最高的一次,遊戲還會變得更加激烈,來。」
瑪雅從不知道什麼地方掏出了一台金色手機交到了張均的手上。
「——哈?」
張均的眼睛馬上變成了兩個圓點。
「你該不會是因為這個才專門在那個地方等我的吧,你又能夠看到未來……你肯定是知道了這件事的吧?」
為什麼?難道自己的樣子看起來真的那麼喜歡棒球嗎?
「就當是為了久別重逢送給你的禮物了,雖然我想你應該是對棒球挺一竅不通的,不過我也相信你是有天賦的,這個比賽的獎金可是超乎你想象的多啊。」
不過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她笑著補充。
「有一個必須要你解決的傢伙,正在……或者說即將大鬧一場。」
「……你是說那種……『鬼』?」
這一次她選擇笑而不語。
「那你可是真是選錯人了,我要把事情說清楚,我根本就不可能參加這種棒球比賽,我這輩子不管是棒球手套還是擊球棒都沒有摸過。」
「我知道,我並不是要你瞬間就成為一名能夠參加比賽的選手,不過是要你站在那裡當個稻草人就行了。」
「……什麼意思?」
「放心吧——故事會按著我預想的方向完美地發展的。」
她的自信就如惡魔的產物一樣,毫無根據而讓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