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麗人 矛盾心理-12
在了解棒球的人之中,速度快的球一般被稱呼為「煙球」——
那是從「宛如煙霧一樣無法看清楚的球」的比喻中產生的棒球用語,不過那畢竟也只是藝術上的修辭說法,不管是怎樣快的球都絕對不會完全看不見的。
現在就跟這個比喻一樣,小宮在這個晚上終於遇上了無法用視線捕捉的快球。
「咦………………怎麼?」
他緊張得就連肩膀都完全僵硬了。
本應馬上移動身體,配合節奏迎接下一次投球的小宮,身體就像石頭一樣僵住了。
他根本無法把注意力集中在離自己十九米遠的投手的動作上。
不,他的呼吸越來越紊亂了,眼睛也感到一陣暈眩,腦袋也正在被某種莫名其妙的東西漂成一片空白。
站在沒有投手板的投球區的投手——
連合指的皮手套也沒戴,握住了清晰可見的白球的手。
對方並不是利用舉起手臂擠出渾身力量的正面投球法,而是採取雙手放在肚臍位置上的側身投球法,從這一點看來,對方使用側擲的方式已經是在小宮的預測範圍內了。
那是典型的右方側擲投球。
根據對方的身高,球速最多也只能達到一百二十公里,雖然從側邊飛起的球比起肩上投球要快十公里左右,但是那最多也就是一百三十公里,並不是眼睛無法捕捉的速度。
雖然根據古典的傳統規律,經常有人說要好好看清楚初球,但那只是對適應性較慢的擊球手提出的建議,擁有紮實的擊球技術和選球眼光的選手,只要從初球開始配合就可以。
雖然及不上那些投身職業比賽,或者是在甲子園的舞台上笑到最後的頂尖擊球手,但是小宮同樣也是只要用眼睛來配合就沒問題的優秀擊球手,他的風格是從來不觀察對方的狀況,從第一球開始就要解決對手。
十九米遠的投手做出了起始動作,抬起左腳,以一條右腿為軸心直立的姿態,小宮一直都是憑著觀察這個動作來估計出投手實力的,如果光從眼光上來說的話,他也並不會輸給那些天才般的選手。
那是在高中的現役時代,把他推上了棒球隊四號擊球手的實力和自負——那份經驗,正在向他發表宣言。
「放棄吧,那個投手的投球,你就連一球都無法捕捉到。」
唔——!
沒有任何中斷的機會,自從站在擊球手的位置上的時候開始,他就沒有任何退路了。
那是一串極其完美的連續動作。
揮起手,向前方踏出的左腳力量。
以直線對準擊球手的膝蓋和腳尖的敏銳,就好像是貫穿獵物的箭矢一樣。
並非依靠腳步,而是以臀部推向前方的轉身動作。
左腳並非以腳跟或者腳尖,而是以整隻腳的腳掌穩穩踏在地面上。
把積聚的力量釋放出來的體重移動。
從強韌的下半身產生的力量奔流,從腳踝傳遞到腰部,從腰部傳遞到肩膀,從肩膀再傳遞到手腕,最後傳遞到手指上——那不斷加速的力量。
看起來就像一個人形的投石機一樣。
從投手的右臂上,釋放出了一個類似白球的東西。
0.46秒的初擊。
球速大約為一百四十公里。
釋放出如此速度的側擲球,就只有職業選手才可能做得到,但是問題並不是在於那超越常識的球速,而是投手所釋放出的白球,在這樣的速度上「發生了變化」。
第一擊是從側邊開始。
投手釋放出的球是屬於爆投,球從擊球手的角度看來大大偏離到右方,向著身為左擊球手的他的死角——握著球棒的右手肩膀另一側消失之後,又沿著弧線的軌道落在了好球區內,從正上方的角度看的話,那就是一種如「<」符號般的變化球。
那並不是用「不可能」這句話就能概括的狀況。
雖然用球種類別來說,那的確可以算是一種變化球,但是那讓人聯想起迴旋飛鏢的運動軌跡,已經完全超脫了變化球的領域。
根據球被扔出之後受到的空氣抵抗力,調整旋轉方向和旋轉速度來避開空氣抵抗,以達到改變軌道的目的,藉助旋轉所產生的氣流和摩擦,球將會發生各種各樣的變化,然而即使如此,能沿著直角曲線變化的球,根本不是人類的投法能夠投出來的球,既然如此,那就是——
「你啊,雖然也算是相當不錯的擊球手了。」
戴連衣帽的怪人從口袋裡取出了第二個球。
被長袖藏起來的右臂,就好像另一種生物一樣蠢動著。
小宮並不知道,他以為這殺人犯脫離常態的就只有精神而已,他根本不會了解到被某種東西附身之後的那種變化,甚至會「波及人體」。
「所有的一切都太不著邊際了,無論是身體、精神還是動作,都普通得讓人想睡覺,真的非常沒趣啊,凡人——」
也就是說,投手所釋放出的球並不是什麼快速球和變化球,而是名副其實的「魔球」。
「等一下——剛才的算什麼啊!?」
這次,小宮的聲音終於顫抖了起來。
他的意識已經變得一片空白。
那毫無疑問就是預料到站在擊球區上的自己面臨的最終結局而產生的本能性恐懼。
如果打不中就會死,這個遊戲的規則好像是這樣的吧……?
「等一下……我說、你給我等一下——!」
戴連衣帽的怪人開始扭動身體。
第二球,所謂的變化球只是虛有名字的噩夢。
儘管覺得頭暈目眩,但小宮還是順應著投手的動作而擺正了球棒。
正如戴連衣帽的男人所說,小宮是一個很好的擊球手。
儘管球棒完全無法觸碰到超過時速一百四十公里的變化球,但是想要捕捉到到從死角的外角飛來的變化球的姿態實在值得讚賞。
「可惡——到底是怎麼回事?!」
相反,他的精神已經面臨瓦解了。
從沒見過的變化而且比第一球的球速還要快,那無法以視覺確認的球,是他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對,即使對方是殺人犯,他也有自信看清楚對方的攻擊性投球,所以對擊向頭部的死球也絲毫不覺得害怕。
但這種球的話就不一樣了,他一定不可能看見。要是被那種變化球瞄準腦袋的話,那就會在察覺到之前死掉,時數超過一百四十公里的硬球直接擊中頭部,簡直是想也不敢想,在這個比賽中並沒有準備防禦性的頭盔,那是多麼驕傲自大的想法,那種類似運動的外表姿態是不會受到一般人的追捧的——說出這句話的並非別人,就是小宮自己。
「騙、騙人的吧——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吧……!?」
全身在一瞬間內沾滿了汗水。
這是在常年的訓練中能抵受炎熱的身體,小宮的冒汗並不是源自於炎熱的天氣,而是由陰冷的恐懼感而產生的悲鳴。
「哼——真是太差勁了。」
小宮雖然把對方的沉吟聲當成是辱罵自己的話語,但是卻沒有反駁的氣勢。壓倒性的實力差。面對吐露出發自心底的辱罵之言的投手,擊球手就連感到憤怒都無法做到。
但是,現實卻更為悲慘。
戴連衣帽的男人的那句話,並不是針對小宮而說的。
在使出如此的變化球,釋放出如此可怕的魔球之後,男人卻竟然對自己大不如日前的投球嘲笑了起來。
他竟然說「太差勁了」。
也就是說,自己過去的投球根本不是這個樣子。
魔球投手慢慢地握起了第三個球。
SVS中並沒有時間約束。只要開始的話,就不能離開擊球手的區域,一走出去的話,那就等於是宣告擊球手的敗北。
規則上雖然是這樣定的,那麼在這種情況下該怎麼樣呢?恐怕也是一樣,在小宮逃出去的瞬間,那個魔球一定會擊中自己毫無防備的後腦……啊啊,也就是說之前被殺死的那個擊球手,是在決勝負的途中逃了出去嗎?——
「啊——不是……可是、那也是不行的……!」
無法逃避,就只有擊球一條路可走。儘管小宮的精神早已面臨崩潰,十年來鍛煉而成的身為擊球手的精神,也讓他緊緊地握起了球棒。
打吧……只要打中就行了,無論是球速、球種,還是投手的動作,都已經看過了,僅僅是擊中就可以了,不需要猶豫,光是擊中的話,那是非常現實的做法——!
「真是服了你了,是『矛盾心理』喲,小宮。」
看到完全變了樣的擊球手姿勢,魔球投手如此說道,他的右臂正慢慢蠢動著,就像滴落在新雪上一般,白球逐漸被染成了紅色。
「咦——啊?」
投手到底是什麼時候受傷的呢?還是說,那是釋放出如此超越常識的魔球的代價呢?魔球投手的右臂上正在流血。
……在投球中對球施加任何改造都是犯規的,用矬子磨過的滑球,以及抹上唾液的唾液球,能夠讓手指產生的轉速增加減少的各種方式,都是犯規的做法。
這種做法,可以說是對通過投手的握球方式來推測球種的擊球手的背信行為,是就連為了金錢目的而參加的選手都盡量避忌的禁招,那麼說,那個魔球就是犯規了?不——但是,血是不是包含在犯規裡面呢?
而且那種被血染紅的球應該是不可能正常從手指中飛出來的,正如擊球是通過多個關節傳遞力量一樣,投球也是從踏前的腳掌一直傳遞到握球的手指的、不能缺少任何一個要素的運動,一點點的不和諧、節奏的紊亂、動作的偏差,就會讓投球變成爆投,是一種異常精密的瞬間運動,手指的感覺應該是最纖細敏感的部分。
完全可以打賭,如果是正常人的話,在那種狀態下就連直球也投不出來。
「啊……啊……」
所以,這是可以停止的,這並不是暫停,而是投手明顯的犯規了,在把這些話擠到喉嚨上的時候,小宮的思考就完全陷入了一片空白。
受傷的右臂,染著鮮血的球,曾經感受過好幾次的,這種刺痛般的殺意,忘卻的記憶逐漸被喚醒——那傢伙,應該是……
「好嘞,第三球。下次打不中的話就要死了哦?」
投手擺出了側投姿勢。
已經不能喊停了,就只有擊球這條路,現在就先把精神集中在擊球之上吧——小宮調整了一下呼吸。
戴風帽男人的投球動作已經把握住了,也可以配合對方的時間,剩下的就只要讓球棒配合著球的運動軌跡。
「——啊啊!」
可是,就連這個也無法做到——
戴風帽男人的姿勢發生了變化,位置比從側身揮動手臂的側擲還要低,是一個幾乎接近地面的投球姿勢。
由於其難度過大,以及對肘關節的負擔過高,所以很少人會選擇這種投法。
低擲——沒錯。
最後將會面臨這樣的局面,小宮在一秒鐘前就預測到了,因為他曾經已經看到過無數次那樣藝術般的投球。
極端低沉的出球位,從下面釋放出來的白球一直飛起到擊球手的喉嚨那麼高,然後——
「啊……!!!」
在擊球手的面前猛然下沉。
無情地揮空的球棒,如閃電般掠過的魔球。
變化球的種類為「快速下沉球」,是被作為側擲投手的殺手鐧之一的、從擊球手的視野中消失的變化球。
這種球還有一種優秀的特徵,那就是從下方的投球——低擲所釋放出來的球擁有先上浮又再下沉的特殊軌跡,而現在那種球卻被對方以超過一百五十公里的球速釋放出來,那簡直不是人類的動態視力可以捕捉到的速度。
「啊……」
保持著最後揮棒后的姿勢,小宮已經完全喪失了意志。
三振。
對方既沒有投出觀察球,自己連擊球也無法做到就要退場了。
等待著自己的是正如傳聞中的結局……可是,那樣的話似乎也不對勁。那帶風帽的男人什麼都沒做,也沒有拿出第四個球來,如果是用最後的球來殺死自己的話,本來應該是用現在這個球來作為死球殺死擊球手才對,但是,那個球卻完全掠過了身體,正當小宮認為那個謠言是純粹的虛張聲勢而放下心來的瞬間——
【矛盾。嘻嘻。】
「——咦?」
背後傳來了一陣飛濺著火花的聲音。
從黑暗中以直角飛回來的,帶有血跡斑點的白球。
喀沙!
在臨死前最後一刻,聽到了自己頭蓋骨碎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