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麗人 二律背反-3
「……唔——不管怎樣,我想說的話還有很多。」
瑪雅鼓起兩頰,交替地注視著我和齋藤裕二的樣子,她似乎是對我們兩人走在一起感到很氣憤。
「煩死了,我們這邊可是有正經事要做,跟在賭博比賽里玩耍的老女人沒關係。」
「我當然也是很正經的,而且齋藤,面對隔了大半年沒見的朋友,你卻突然就叫人家老女人,我看你已經快老得不成樣子了吧?你那公雞一樣的腦袋,已經變得像百歲老人那樣滑溜溜了吧?」
「嘿,朋友?關於這個稱呼我就暫時不作反駁了,不過你還真是一點沒變……除了總算把你那可笑的老女人偽裝給卸掉了之外,要不是有別人看著的話,我真想給你一腳。」
兩人一邊「友好」地互相發著笑,一邊狠狠地互相盯著對方。
在美國的時候,他們兩個人就經常被人說是被下了「一輩子互相謾罵」詛咒的兩人,雖然這個詛咒到現在還沒有解開,不過兩人好像從夏天之後就完全沒見過面。而且這也是第一次齋藤裕二看到瑪雅的真實樣貌,他卻一點都沒有意外的樣子。
「我真的要去嗎,齋藤?」
「哦哦,拜託你按照計劃進行吧。」
投手台上的茶發小夥子已經等得十分焦急了。
明明聽說是有趣的比賽而精神振奮地來到這裡,可是對手卻是這樣一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而且還對棒球一點都不了解的新手,看起來還跟身為觀眾的女孩子談得那麼起勁,那麼感到焦躁不耐煩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哦哦,余秋源你終於打算上場了呀?」
「我都說了我不叫那個名字了……總之我是打算來輸球的。」
「什麼——!?」
瑪雅的眼睛突然發光,雖然不明白事情的緣由,但大概是看到我跟齋藤裕二在一起就領悟到其中的不軌圖謀了吧,她馬上徑直奔向賭-球券的販賣所,買下了大把的賭-球券,而我則用右手拿著球棒,向擊球手的待機區走去。
然後她立馬奔回了特等席。
「余秋源,雖然我不明白其中的緣由,不過拜託了!請你喪氣地來一次……吧?」
我也懶得去想那「……」的部分到底代表著什麼意思了。
在擊球手待機區伸了懶腰,然後用左手貼在球棒上,在外圍的兩個人都同時發出了「哦~」般佩服的感嘆聲,還驚訝地說原來你知道球棒怎麼握啊之類的,為了向周圍人做個樣子,我揮動了幾下球棒,然後走到了擊球手的方框區域,也許是看到了剛才的揮棒,察覺到了這個擊球手不是自己對手,那個茶發的投手從滿臉焦急變化成了竊笑的表情。
於是,遊戲開始。
比賽在三球之後就乾脆地結束了。
對方是個典型的肩上投球的投手,所謂的肩上投球,就是把手臂揮到上方再把球投出去,是大部分投手的投球形式,這種投法適合於快速球和縱向的變化球,也同時被稱為正式投法。
茶發青年也不例外,他是一個擅長快速球的投手,畢竟是被挑選為參加正式比賽的選手,在球速上的確有他的驚人之處,已經輕而易舉地超過了一百三十公里,恐怕最高時速可以達到一百四十公里吧,由於這樣的自信,他並沒有投出觀察性的投球,連續兩球都是直球並且落在了好球區內。
最後一球,他擺出非正面投球的姿勢,暗帶笑意地立起了一條腿,作為軸心的另一條腿沒有任何晃動,這就是他經歷了認真訓練的證明,作為軸心的體乾沒有絲毫動搖,作為投球關鍵的腰部——腰肌也似乎鍛煉得很出色。
這確實是很了不起。
抬起來的腳向前踏出,在扭動著橫起來的身體的同時向里收攏,力量從腳踝傳到了指尖。人體的所有機能都濃縮到直徑七厘米的球體之內。
非常精妙……第一球、第二球,那毫無偏差的動作,完全沒有任何猶豫的投球,充滿了自信和力量的低外角高速直球。茶發青年的投球軌道,是只要成功投出就不會被擊中的理想軌道。
「————」
配合著球的釋放而踏步並進,然後輕鬆地把重心向後移動。
可是,我還是想請他等一下,以0.5秒掠過的快速球,的確足以作為決定性投球,可是他並不是擊球練習中心的投球機器,每一球都這麼不加修飾地投出來,那麼就算被打到也不能怨別人了吧。
「嘿咻!——」
就像這樣,到了第三球,我就勉強對上軌道了。
鏘的一聲,球棒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於是,勝負就在第三球被決定了下來。
看到自己的直球被擊了回來而一臉愕然的茶發青年。
發出「噢噢——」的驚嘆聲的觀眾。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和扔掉了一大堆壓錯寶的賭-球券,發出了謎一樣慘叫的收場女聲播報員。
「總是這樣子……余秋源你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刻辜負大家的期待!」
場所轉移到了附近的家庭餐廳。
「明明你是根本不會打棒球的人,為什麼偏偏在第一次的比賽裡面就能夠把球打出去啊,而且還是那樣優秀的外場滾地球!」
「不……抱歉抱歉,怎麼說呢?可能是因為看到了對方太笨拙而不由自主地動了手,或者說本性難移……我好像小看了自己一直培養起來的條件反射了,畢竟以前我在學校里也還是參加過一些運動比賽的——啊,小姐可以給我換杯烏龍茶嗎?還有這裡的義大利風味豬肉冷麵有沒有放番茄的?沒有嗎?啊,那麼給我一個——我說瑪雅,剛才只不過是事故,我完全沒有打算要陷害你什麼的啊。」
「你騙人!明明齋藤那邊是賭了你贏啊。」
「唔……是這樣的嗎,齋藤?」
「嗯?啊,因為立場關係也要那樣做了,而且你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子,雖然你在身體純粹的基礎體能上不如我,但是在某些方面——比如對事物的反應速度、還有學習和適應能力上,都比我要遠遠強得多,比起我自己上的話,第一次參加這種運動的你,應該會表現得比我好,我是這麼覺得的。」
「……是嗎?不過,既然沒有人損失的話,那就算了吧。」
雖然有點覺得不對勁,但是既然瑪雅在這裡,也沒辦法繼續深究了。
「有人啊——這裡有一個蒙受了極大損害的犧牲者,我希望你能安慰一下,而且是以金錢方面的內容為主,那個……我真的把我在日本的所有生活費都投資在剛才的那場比賽里了……」
好像越說越傷心似的,瑪雅無力地垂下了腦袋,雖然是自作自受,但我覺得自己可能也有點責任,但又覺得好像沒有……
「要不你想想給她介紹個打工的地方吧,齋藤。」
「你讓這個只會賭錢的女人去打工?算了吧,要是把這樣的傢伙放到社會裡的話,那個店子恐怕會被燒掉,所以我想這樣正好啦。」
「真是失禮,你以為在美國的時候你們一開始的花費是誰給你們賺來的?我才不稀罕打工呢,而且你記住了,齋藤,以後要是再想找我借錢,我可不會接受你這樣的傢伙的。」
明明這兩個人一旦開始交流,除了吵架和生悶氣之外沒有另外的結果,但他們兩個卻是一同坐在我的對面,或許他們關係其實還不錯?
「對了,余秋源,你早上溜得那麼快,我還沒有問你現在在這邊是怎麼維持生活的呢,如果沒有打工的話,我來給你介紹吧?」
「算了吧,感覺你介紹的打工都不會是什麼正經地方,而且我姑且還是有點生活費的,雖然不算工作就是了——」
「噢噢——」
總感覺不能對這傢伙說起關於自己的事情……
「是怎樣的工作?是在哪裡啊?在京都市內嗎?薪水高嗎?星期六日有沒有休息?」
糟糕的是瑪雅已經對我工作的地點產生了興趣,這樣一來的話,直到這傢伙喝醉為止都一定會咬著我不放。
順便一提,雖然她看上去完全還是個未成年人,可是卻大大咧咧地向店員點來了三杯帶酒精的飲料,而且一一擺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原來如此,你跟齋藤都是因為受人恩惠才需要幫人家工作的嗎?看起來你們還真是找到了不錯的金主啊,或者說是不錯的債主?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個名字應該是在日本唯二的兩名天選『者』之一吧,是姐妹中的姐姐?」
「是吧,這方面的話你還是問齋藤吧,畢竟我在日本的大部分時間裡面都在昏睡,而齋藤才是一直清醒的那個人。」
「那就算了,我可不想問他,而且你也知道的,我可以『看』到的。」
差點忘了,這女人是個貨真價實的預言能力者。
「總之還是為我們三人組的重逢來喝上一杯吧!」
我和齋藤裕二都沒有管她的飲酒詞,不過那並不是因為我們倆不領情,而是主要那三個可以喝酒的酒杯都被她攬在懷裡了。
「對了,齋藤,你之前說的關於那個棒球比賽裡面出現的怪物是怎麼回事?」
「有個在這次的SVS正式比賽裡面,利用自己的能力大『殺』四方的投手,現在已經有好幾個人遭他殺害了,而且全部都是擊球手。」
「……嗯?我是不是聽到了什麼對我很不利的消息啊?」
「放心吧,還輪不到你,那傢伙襲擊人都會挑在對方落單並且周圍是完全沒有人會注意到的特殊環境的,所以到現在為止,我們除了知道他是一名會跟擊球手進行1v1決鬥的投手之外,其他什麼信息都沒有,安提和修女、迦納她們還在為收集這個人的情報而到處奔走,如果實在沒辦法的話,就只能先把她們兩姐妹的關係修復好了,讓她們用能力來找找了。」
「聽起來好像事情還蠻大件事的啊……所以讓我參加這個比賽究竟有什麼意義呢?如果我遇到那種你們口中的怪物的話,不也是被殺的命嗎?」
「對方不是會毫無理由地大開殺戒的人,他都是優先要和對手進行決鬥的,如果你遇到他的第一時間通知我們就行了唄。」
「你這話說得也太輕巧了,誰知道他會不會突然間就覺得我太菜把我當場解決掉了呢……」
「放心吧,至少你還能揮得起球棒不是嗎?拿著球棒的人和只拿著球的人相比還是比較有優勢的嘛。」他這話可不能讓人放下心來。
「對了,既然是專門針對這個比賽的參賽選手進行殺戮的傢伙,那現在參賽選手們應該都知道了才對吧?那個比賽不是可以在手機上看到積分的嗎?如果有這麼一個把自己的對手都殺掉的人,那現在那些參賽學生們應該都怕得不敢出門了才對吧?」
「這方面要解釋起來原因是很複雜的,如果真的可以發展成你說的這種情況的話反倒是我們樂意看到的,但很可惜,這一次的獎金豐厚得能夠讓人忘掉有這種事情正在發生,甚至聽說有真正的亡命之徒都跑來參加這個比賽了,即便如此,比賽還是如火如荼地在進行著,畢竟為了些不明所以的目的來參賽的只是一部分,大多數還是那些對棒球有著無法割捨的熱情的人。對於這樣的選手,他們抱著的想法正相反,反而想看看自己的能力能不能打倒那個對手,而在到處找著那個投手呢……因為今年的SVS比賽報名時間是在夏天開始的,聽說剛剛開始報名的時候這個投手就已經出現了,不過當時他並沒有像現在這樣毫無顧忌地殺人,只是在擊倒了三名對手之後就已經消失了,所以情報也非常的少……」
不過那三個人最終也都不治身亡了——他補充著。
「這樣啊……那你怎麼說,不跟著參加嗎?」
「不了,安提那邊還需要我幫忙,我只能偶爾過來看看你的情況了。」
「好吧……聽起來還真是前途不安啊。」
齋藤裕二點的夜宵拉麵總算端了上來,他也毫不猶豫地拿起筷子開動。
「總會有辦法的,你每次都是這樣,到了最後總會能夠找到方法的。」
「是嗎……每一次啊……」
眼前的兩人和我這缺失的一年有著莫大的關係,他們給我的感覺像是熟悉的朋友,又像是陌生的路人,而這份夜宵的時間也讓人會有些難以琢磨的感動。
自顧自地要求我們付了夜宵費用后就和我們道別離開的瑪雅,消失在了這一帶的街頭,而我則準備回去安排的公寓中,齋藤裕二之後似乎還有事情要辦,不過也陪我走了一程。
「我說,齋藤——」
「怎麼了?我可不想聽些沒趣的話。」
「你的感覺還真敏銳,不過該問的話我還是會問的……關於我們在一起並肩作戰——如果有這麼回事的話,這一年是不是發生了很多事情啊?」
這問題問出來的時候,我也感覺有些問得不合適,這不是個能讓人輕鬆回答得上來的問題,齋藤的表情也不出乎意料,他似乎陷入了思考中。
「其實失去記憶的人是你,你大可不必太顧及周圍人的感受,你更應該多考慮考慮自己的情況,如果能夠把記憶找回來那固然是好事,但是能夠好好地活下去,才是一個人該做的首要工作啊。」
「我只是在想,我該對於你們這些在腦子裡完全找不到對應的回憶片段的人做出些什麼反應好——如果假裝表現得過分熟絡的話,我自己就有些做不來了,但是如果像是陌路人一樣冷淡的話,我又怕你們會覺得我與以前有所不同了……忘掉記憶應該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可我卻沒覺得自己和以前有些什麼不同,這可能才是最可怕的事,我怕你們會覺得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因為你們好像為我付出了很多,可我又不知道自己該為你們做些什麼才好。」
齋藤裕二看著我說完,把身體擺正著面對了我。
「沒有哪一個人能夠對一個陌生的人產生絕對的、毫無理由的善意,如果有的話那肯定是神明之類的吧,你並不需要覺得自己欠我們些什麼,反倒是因為我們中的人受你幫助的實在太多了,所以才想要為你做些什麼,現在既然你沒有了當初的記憶,那就為了接下來的生活去好好考慮吧,這才是為我們這些幫你做了事情的人的最好補償——雖然根本也不能算是補償就是了,大家本來就互不虧欠。」
雖然並不能完全釋懷,但至少聊聊天之後才知道齋藤其實是個不錯的傢伙,也能夠理解以前的我為什麼會和他成為一起旅行的夥伴了。
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們已經來到了那廉價公寓的前面,在那大門口前我們停下了腳步。
「總之,今天你把那球打出去的時候,就算是正式入圍了,之後可能你會在某個地方遇到那個傢伙也說不定,總之記住,遇到他的時候要通知我們,而且你不能拒絕他向你挑戰的要求,為了隨時可以進行比賽,你可要隨身帶著那根球棒,就算是為了防身也好——」
「啊,說起來的確是這樣,不過你把球棒交給我保管沒問題嗎?」
「沒事啊,我本來也不是打棒球的,而且球棒這種東西要多少就有多少,雖然不知道那個投手究竟什麼時候會出現,但是在那之前你就好好努力,如果可以的話就拿個冠軍吧。」
留下一句「我走了」,齋藤裕二就轉身離去了。
我看了一下他交給我保管的球棒套子,大小正好能把我身上背著的另外一個東西也一起放進去,這樣的話倒也能省點事。
總之,新年的第一周在昏睡中平安度過了,而第二周也在許許多多的事情中慢慢安穩地落下了帷幕。但是,事態卻完全無視了這一切,正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一點一點地向前推進,明明事不關己卻突然飛來橫禍的命運之星似乎依然也對我青睞有加。
後來我才知道,張均——余秋源總是在這種方面特別狀態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