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麗人 二律背反-4

大和麗人 二律背反-4

在超過了三十度的酷暑之中。

那一天,他也依然在刺痛肌膚的寒意中醒來。

呼吸已經紊亂得不成樣子,就好像因缺氧而呻吟的病人一樣,站起來又倒了下去,為了維繫著渾濁不堪的意識,他緊緊地用左手在胸口上猛抓。

挖肉般的痛楚,把煤焦油一樣貼附在身上的睡意剝離了下來。

在某個市民公園裡,一片沒有任何經過打理的樹林中,在人們不屑於正視的,流浪漢們的骯髒地鋪中,他終於恢復了意識。

以仰面朝天的姿勢注視著的天空,今天也依然蔚藍晴朗得令人目眩,八月的天空,光是被照到就好像要蒸發掉的似的白熾陽光,默默注視著的話就會失去距離感,伸出手來的話彷彿就能觸碰到的水藍色帳幕。

在這種象徵著夏天的光輝面前,他卻因為寒冷而扭動著身體。

呼出來的氣息很急促,呼吸也非常不安定,在投球的時候上升得那麼厲害的體溫,現在卻低下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步,簡直就像是極寒的地獄,但是那也不是現在才開始出現的現象,對他來說,八月的天空在變成這樣之前,就已經呈現出冷得讓人打顫的冰藍色了。

「——太大意了,可惡……要快點,要快點起來才行。」

這樣嘀咕了一句,他就拚命地開始琢磨起到底該回到哪裡去,剛醒來的他並沒有任何個人情報,如果想不起該回去的地方,那就連自己的名字也難以斷定。

只是有一種冷冷地熏烤著內心的怒火,那精神錯亂的意識,就跟麻藥中毒者一樣,他連自己是誰,以及該做什麼也不知道。

能夠確信的就只是自己對投球的狂熱。

剛醒過來的他,腦海中想的並不是作為人類積累至今的人生經歷,而是自己訓練至今的,作為選手的人體。以外旋運動和內旋運動操縱白球的活機械,他從很久以前就已經認為自己不是人類,而是一種運動。

——對,他毫不厭倦地一直持續著鍛煉。

不僅沒有過像個人類樣子的時光,即使是用於生存的機能,他也毫不吝嗇地傾注於其中。

扭動、積蓄、解放——把生命寄託於白球之中。

因動作的過度重複而失去了人類特質的腰部和手肘,手腕和手指,構築起一座屍骸之山。

骨肉和意志的圓滑配合。

歌頌榮耀的歡呼聲,化作無法知覺的某種聲音,讓自己的全身沸騰起來。

所以,如果被人問自己是什麼人的話——

他就會驕傲地笑著回答說,我是一枚螺絲釘。

【下一個。誰都行。快一點。下一個。】

過去的倔強,給他的冰凍身體賦予了足以站起來的熱量,即使是這樣異樣的寒冷,也會在面對擊球手的瞬間徹底消失,頭上那萬里無雲的冰冷藍天,一點也沒有改變,從失去了各種東西的那時候開始,一點也沒變。

夏天依然在持續。

即使已經失去了,可夏天也依然在持續。

【還有六個。再幹掉六人以後。你就能回家了。】

重新把風帽帶好,往外套中塞進了儘可能多的白球。

魔球手,又再次恢復了心跳。

所需要尋找的對象一共是十個。

這也不單是隙鬼要求的,完全也是自己的所願。

第一個和第二個的時候,並沒有實際上目睹了他投球的人,而第三個的時候,才有人開始發現,似乎是有著同樣特徵的人在被襲擊,擊球手——

然後到了第四個的時候,當時則是有裁判員同時在場,她親眼目睹了最後一球將擊球手的腦袋擊碎的「事故」,於是把事情的始末詳細地散播了開去,聽說了這件事的人都對那加油添醋的說法一笑了之,但不管怎樣。殺人狂投手的傳聞,已經被改名為「低手投球的魔球手」而流傳開來。

然後到了現在,第五名的擊球手則召集了幾個夥伴,對於他的挑戰作出了回應。

「嘿——沒想到你就是傳聞中那個低手投球的傢伙,幹得還真夠誇張的嘛,不過真的沒問題嗎?我還沒有拿到報名的手機哦,就算贏了我也沒什麼好處的。」

「矛盾心理」所挑選的擊球手並不是SVS正式賽的擊球手,而是以賭博比賽為目的的擊球手,他還沒能報名成功,不過其實力絲毫不遜於正式賽的選手,只不過是因為他的日常所為不適合成為正式賽選手,所以才從選拔中落選了。

「好啊,畢竟跟你還算是有過一段交情的,就跟你玩玩好了,你就讓我看看那傳說中的直角轉彎球吧。」

之所以答應挑戰,是因為他那種粗暴的性格,以及戴風帽少年的寒酸樣子,讓三個擊球手死於事故的魔球手就跟流浪漢沒什麼區別,而且還像是在害怕一樣手腳打顫,無論如何也不像是傳聞中所說的那個殺人犯。

眼前的擊球手到底對那個傳聞相信到哪個地步呢?在夜路上被風帽怪人叫住了的他,選擇了附近的一個生活用品商店的停車場作為賽場。

足以容納近乎一百輛小汽車的汽車場,深夜十一點,在只有明亮街燈的街道死角處,已經有六個觀眾在等待了。

「雖然我也不是相信那個傳聞啦,不過以防萬一,觀眾還是有必要的吧?」

擊球手和觀眾們發出了卑猥的笑聲。

六個人都是跟擊球所認識的夥伴,是在轉移場所的時候召集過來的人。

這七個人包圍著一名少年,隨時可以上前圍毆的狀況,不論是贏還是輸,這都是對擊球手極其有利的條件,尋求目標而出現的殺人狂,現在反而陷入了圈套,因為沒有任何遮蔽物,停車場的風勢比較強,在隨風飄舞的風帽之下,戴風帽的怪人從口袋裡取出第一個球。

「?」

觀眾們感到困惑了。

本來,他們應該察覺到——儘管被七個男人包圍在內,但是戴風帽的怪人並沒有顯示出絲毫畏怯,反而剛才看起來相當滑稽的手腳顫抖現象,現在已經完全消失了。

比賽在男子們的笑聲中開始,勝負則在第五球決出。

不,本來的話在第三球已經結束了,連低手投球也沒必要使用。以側擲投出的魔球已經讓擊球手三振出局了,但是觀眾們卻笑著判定為擦棒球,接下來的第四球也是這樣。

所謂擦棒球,就是球棒雖然碰到了球,但是卻輸給了球速,或者沒能成功擊返而使球飛過了身後,雖然通常都應該作為好球看待,但是從第二次好球開始就不能繼續數下去了,也就是說只要擦棒球繼續下去,擊球時候就算不上是三振。

接下來的第四球,球棒明明連碰都沒碰到白球,可是觀眾們卻同聲大喊擦棒球。

然後就是第五球。

「噢噢——原來你是打算這麼死啊。」

呈現出直角拐彎的變化球,正如他們所主張的那樣,在擊球手正側方發生了直角變化。

球棒揮空,白球沒有被擦到,球彷彿在向里挖掘似的,深深陷入了擊球手的胸口,徹底粉碎了他的選手生命。

癱倒在地上的擊球手。

茫然呆立的觀眾們。

在一陣寂靜之後,男人們彷彿冒火似的發出了怒吼,像戴風帽的怪人飛撲了過去。

雖然過程出乎他們的預料之外,但他們本來就打算要把事情發展成這樣的結果,雖然已經折損了意想不到的一員,但圍毆還是開始了。

風帽怪人為了脫離包圍圈,保持著面向前方的姿勢向後方邁出一步,在落地的瞬間投出一球。

傳來了兩聲悲鳴,大概是因為姿勢的關係,球速降低到一百公里左右,但是硬球卻帶著充分的威力,在反彈於兩個男人之間,球並非瞄準了腦袋,而是以下顎為目標,並非是被撞擊了下顎而產生的腦震蕩,而是因為骨頭脫落的痛楚,以及不用手捂住的話下顎的肌肉就會被拉伸,於是同時間便喪失了戰意。

風帽怪人對包圍在背後的兩人做了如此的處理,現在還剩下四人,從擊球手方向跑過來的人,在魔球手眼裡只不過是愚蠢的目標而已,利用人體進行反彈的彈珠檯式運動,最多只能發揮出時速十公里的人類,根本不可能戰勝超過一百公里的魔球速度。

於是總共用了三球,六個男人就是這樣被三球撂倒,魔球手緩緩地吐出了白色的氣息。

「——簡直是無能得要命,明明是三流的傢伙,你們還讓我浪費這麼多時間,都害得你們讓我完成目標的時間還延長了……」

而接下來——

剛剛沒有一擊殺死那個擊球手,現在就要來完成這個目標了,於是戴著風帽的怪人一步步地走向了已經再起不能的目標。

夏天的夜晚很熱,粘稠大氣緊貼著肌膚的觸感讓人難受,現場瀰漫的血腥味也一樣。

「————啊……」

他在那低頭望著像條毛毛蟲般微微蠕動著的少年,如此嘆息。

雖然其他的六個目標只是順便完成的,不過那也是他復仇的一環。

自身的痛楚。

他人的痛楚。

將他追殺到這種地步的人是自己,給予他那些傷害的人是自己。

這代表著是他比較優秀。

這就是活著。

自己便是不傷害他人就無法得到活著的喜悅,醜陋無比的畸形生物。

「啊……」

心頭湧上的煩躁讓人難以忍受。

他的心跳快如擂鼓。

彷彿有一條蜈蚣沿著背脊往上爬。

「其實我根本就不想殺人。」

「也不見得吧。」

聽到突然傳來的說話聲,風帽怪人回過頭去。

一名隨處可見的少年,佇立在這條夾在低矮的天花板與出入口坡道的通道間。

以反射出幽暗月光的城市景象為背景,源佐忠就站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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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先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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