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麗人 二律背反-6
新一天的外出尋覓並沒有獲得什麼結果,倒不是說我覺得這樣也挺好的,要是真的遇上了。我恐怕也沒有辦法好好地打出像樣的棒球吧。
對於齋藤向我提出的買一本筆記本用來記錄每天發生的事情的建議我還是接納了,現在我就坐在某個電影院里,趁著自己沒忘記之前,把今天發生的事記錄在筆記本上,一邊等待著把我心中那種難以言喻的煩悶感重新複位的日落時分。
要是把這些煩悶的流動化作言語的話,恐怕會帶來更不愉快的結果,所以我找了個電影院來消磨時間。
京都多的是那種全國性規模的電影院,因為每看一場都要收入場費,所以不在選擇範圍內,於是我就在之前發現的那條小街裡面的一旦進場就可以留到關門時刻的古舊電影院里消磨了八個小時,在關門時刻回到外面的時候,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
我沒有選擇乘坐電車,而是徒步走回自己的宿舍,雖然只不過是四公里的距離,但也可以算是輕微的運動吧。
在途中,我走進快餐店,打包了一些毫無營養的速食食品作為晚餐兼夜宵。
因為那炸薯條要是冷了的話就不好吃了,所以我一邊啃著東西,一邊走在夜幕下的街道上。
沿線的道路雖然混亂,但也是安全的,因為已經過了十點,行人也的確很疏少,不過每過五分鐘經過一趟的電車燈光就會幫忙把犯罪者趕走。
走到離宿舍公寓已經不到1公里的地方的時候,傳來了「當」一聲熟悉的金屬音,在聲音的引導下,我從線路上走了出來,發現有二十個左右的少年們正集中在那裡,那應該就是非正式的SVS了。
在繁華街的里側,一個可以算是大樓死角的施工現場,投手的背後是十層建築的高樓側面,發揮了擋球網的作用,那樣的話就算是打出全壘打也不會讓球飛到馬路或者民居裡面去,實際上在玩著遊戲的有六人,圍在前面的觀眾大約有十個。
雖然我沒有去當觀眾的熱情,不過作為消閑運動的興趣還是有的。大概是前一天的打擊運動讓自己久違地又想起了學生時代投身運動時的熱情吧,所以我就決定從遠處觀望著遊戲的進行。
我隨便在磚砌的圍牆上找了個位置坐下,仔細一看,似乎還有其他跟我一樣從遠處觀戰的人影。
於是,我就一邊咬著那快冷掉的炸薯條,一邊欣賞著眼前的賭博遊戲,這時候——
「還真是沒用啊,那個青年!快打啊,那樣的慢球應該能打中吧!?」卻跟一個在附近發出奇怪叫聲的小哥對上了視線。
「——嗚哇……」
一句話形容,就是腦子有問題的小哥。
首先是莫名其妙地在深夜裡穿著純黑色的長大衣,接著就是敞開的衣領下面沒穿衣服,而且下半身還穿著緊繃繃的皮革緊身薄褲。實在有點搞不懂這個人究竟是覺得熱還是覺得冷……不,應該很熱吧,趕緊脫掉吧。這種打扮實在是讓人產生一種無言抗議的衝動,再加上那留長到脊背的脫色長發,那種莫名其妙讓人在冬天裡熱得難受的感覺幾乎能讓看到的人體溫升高兩度。
絲毫不遜色於那給人添麻煩的服裝,那小哥的容貌也很有味道,比如那完全不像是日本人的深邃輪廓(雖然長得還蠻好看),臉上戴著鏡面型的墨鏡(大半夜不覺得黑嗎?),仔細一看,那手背上還殘留著粗粗的刀痕(可怕!),實在是顯眼到了極點。
也不知道他是哪個公演回來的搖滾樂隊成員,還是說是某些視覺系雜誌的模特,眼前這個和施工現場格格不入的美男小哥,卻以流氓式蹲姿坐在那裡,嘴巴還不停地說著莫名其妙的話,完全糟蹋了他的外表。
因為觀察著他,所以理所當然的,就跟那樣的小哥對上了視線。
就這樣對上了視線。
「————」
「————」
黑大衣的小哥靈巧地保持著流氓式蹲姿的狀態,向我極速靠了過來,是螃蟹?難道是螃蟹嗎?另一方面,少年們的比賽正在輕鬆和平地進行中,現在投手已經成功連挫三人了。
「那是什麼?剛才的是好球?」
他突然向我搭話了。
「我想是吧……雖然看起來好像是貼著外角邊緣。」
「不對不對,那已經是出界了吧,那樣的球就算勉強打中,也最多是內野滾地球。」
「也不是那樣的遊戲啦,而且如果嚴格來說的話,其實要全部都算壞球也可以。」
「哦,是嗎?」
實際上從今天早上開始,我就用為數不多的零花錢買來了幾本棒球的書籍一直在進行研究,可能真的就如齋藤對我所說的,我對於運動入門這一方面來說相當有天賦吧,大概已經能夠了解棒球的規則了。
「看起來應該是那個當裁判的人把好球區定得偏大了一點。」
按理來說,好球區應該是以從擊球手的膝蓋上方到腰帶和肩膀的中間點——大概是到擊球手的手肘位置——為止的高低區域,並以鋪在地面的本壘為平面區域。
而那個裁判似乎是把「看上去」擦到本壘邊緣的球全部判斷為好球,因為就算是正式賽,那些細微的誤差也是因裁判而異,所以這應該算是沒能把握裁判偏好的擊球手的責任了。
「噢,下個擊球手,擺出了很極端的姿勢啊,少年,你看那樣的話,好球區就會變得很窄了吧?」
「這樣應該是不會改變的,因為好球區是由擊球手的體格決定的,就算你把身體縮起來,損失的也是擊球手啊。」
「哦,原來不能像漫畫那樣,就算拚命向前傾也是沒意義的嗎,那麼說那個擊球手就——」
「也許只是單純的莽夫而已,有可能很快就要被三振趕下場了,還有,請您到別處去吧。」
我擺了擺手示意讓他離開,可是也不知道剛才的對話哪裡吸引了他的興趣,那長大衣男人把原本已經上翹的嘴唇彎成了新月形。
「少年你好像很有趣嘛,你住在這附近嗎?真好啊,一個人住?大學生嗎?還是沒上啊?真是越來越覺得不錯,你的日語講得怪怪的,難道是什麼偏僻地方來的人嗎?而且居然還隨身帶著這麼大一個袋子,難道裡面裝的也是棒球的道具嗎?總感覺裡面還藏著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呢,難不成你是什麼退役了的國家級運動員?……喂,別那麼露骨地無視別人嘛,人家會寂寞的,這也是一種緣分,我們就和平相處吧!」
明明已經很糟糕,可是我又被人纏上身了。
「你還真是個夠酷的人,少年,你名字怎麼稱呼……啊?難道比我年長?」
「——無論從哪裡怎麼看都是你更年長啊,還有我從來不會把自己的身份告訴素不相識的人。」
「別看我這樣,我可是今年才剛滿二十二歲啊。」
「二十……二?」
如果我對自己那僅存的記憶沒有出錯的話,那我應該是比他年長了。
「哦,也就是問人家名字的時候,要先自報姓名的那個原則嗎?啊——我已經很久沒有跟人正常交往過了,所以都忘了這回事了,我叫秋山浩,怎麼樣,這下你告訴我名字也沒問題了吧?」
「秋山……?」
感覺好像在哪裡聽過的名字。
不管如何,既然對方報了姓名,那我也說出名字好了。
「噢,張!讀音居然是ちゃん嗎!?很不錯!相當年輕的名字啊,少年!……嗯,等一下,這不是好像有點怪嗎?那樣的話——咦?難道別人會管你叫醬醬(ちゃんちゃん)?搞不明白,我的腦子真差勁,不過算了,而且多半是你那邊的問題。」
「…………」
雖然是個令人頭疼的傢伙,不過用年輕來形容我名字的人還真少見,一般來說都是問完之後馬上就意識到我是中國人才是正常的想法,大概是因為秋山浩這個名字有點古老感的關係吧,說不定會覺得現今的這種好像外來姓氏的名字有點新鮮。
「我說啊,少年,看你的樣子好像對棒球很熟悉,所以我想問問你,這個城市聽說在半年前出現過一個很厲害的投手叫什麼『低投的風帽怪人』,是不是真的?聽說是什麼『看樣子似乎會殺人』,而且能夠投出那種不可思議的轉彎變化球的傢伙。」
「……嗯,是有過,不過可不是看樣子似乎會殺人,而是真的殺了人。而且那又怎樣了?」
「不,一般來說都會很在意吧,聽了那種事迹的話,比如『用棒球還殺人是怎麼回事』之類的感想,怎麼樣?難道那個投手是專門投死球,然後把對戰的擊球手一個個放倒?」
「具體的事情我也不清楚,我也是才剛剛知道有這件事的,半年前我也不待在這,你如果是日本人的話,那應該會更加了解吧?」
半年前某個準備大開殺戒,但卻很快變得杳無音訊的投手,在這個冬季突然間又再一次出現——
就像是一個幽靈一樣,再一次出現在大眾面前……
「……雖然搞不懂半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不過能殺人的投手到底算什麼呢?棒球也不是那樣的遊戲——喂,你這傢伙在吃什麼啊!」
「嗯?怎麼了,少年~」
那腦子有問題的帥哥一邊滿嘴嚼著烤漢堡,一邊慢慢抬起了頭,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走過來拿走了我的紙袋,他竟然一臉不好吃的樣子,大口大口地把人家的晚飯兼夜宵塞進嘴裡。
「那是我的!你難道是新來的乞丐嗎!?」
「咦——可我看你一直都沒有吃嘛,所以我想吃了也沒有關係啦,不過不行啊,張老師,要是吃這樣的東西就會降低身體性能的,這種沒營養的食品還是適可而止的好。」
「……要你多管閑事,我決定了到死為止都要吃雜食過活的。」
「嗯?無營養食品和雜食是不同的哦?算了,來,請吃吧。」
他一邊說著「給你吧」一邊把吃了一半的漢堡遞迴給我,這實在是個超級腦子有問題的帥哥。
「我不要,你全吃了吧。」
「誒——我們對半分唄~」
「我拒絕,分成兩邊什麼的我是最討厭的,那個就給你算了,請你趕快到別的地方去吧。」
「嘿,那是原則嗎?還是宗旨?啊,好像都一樣……哦,難道是心理陰影?」
一邊說,一邊用兩口就把剩下的漢堡幹掉了。
秋山浩雖然看上去是個文雅俊男,但實際上仔細一看的話,卻似乎有種武道家的模樣。
拿著漢堡包的手顯得很大,大概是不斷修鍊的結果吧,給人一種岩石般堅硬的質感,人家經常說實戰武道家的手在比武較量中會不斷受傷,從而腫起到跟身體不成比例的程度,而這個男人的手和指頭都給人這樣的感覺。
無論是在幾秒鐘內吃掉漢堡包的大胃口,還是在張開的嘴巴里排列著的如鯊魚般參差不齊的牙齒,都顯示出他經過相當的鍛煉——嗯?等一下,剛才是不是有什麼不太像人類的特徵啊?
「什麼嘛,別那麼凶神惡煞的嘛,我們交個朋友吧,看,我們不是很投契嗎?就算不投契也要變得投契起來了,再多給點東西我吃吧!」
「………………」
……不,不對,簡直是完全不對,這個人只不過是單純的傻瓜,毫無疑問。
「差不多到時間,我也該回去了,剩下的我全都給你,請你絕對不要跟著我來哦。」
「咦——唔……既然回去那就沒辦法了,不,我是剛回到這邊來的,現在正苦惱著呢,以前的朋友全部都不在了,我也沒有了可以依靠的地方,京都以前明明是個充滿人情味的城市,現在可還真是夠冷漠的啊。」
……看起來秋山浩也曾經是在京都居住過的人。
如果是曾經在京都呆過的話,那至少也該聽過這些和「鬼」有關的事件吧……而且這傢伙真的只有二十二歲嗎……?
「其實我在街上遊盪也是為了找人啦,不知道你認不認識,好像是叫降矢……不對,降原……嗯,好像也不對,總之就是差不多這個讀法就是了,啊,好像是降谷吧?算了無所謂了,總之,我本來以為少年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不過好像弄錯了,畢竟醬醬的名字一點都不適合殺人犯。」
黑大衣男人解除了流氓式蹲姿站了起來……哦,長得還挺高的,我不由自主地抬頭看著他,因為沒有像齋藤那樣的橫向體格,看起來就好像在暗夜中飄蕩的幽鬼一樣。
「那麼,我們有緣再聚吧,夜裡要小心啊,少年,不管怎麼說,這個城市也太多殺人犯了。」
充滿豪情的話語說完后,他便揮著手離去了,光看著背影的話,實在是一個無可挑剔的英雄身影,我是說,如果他手裡沒有拿著那個裝著食物的紙袋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