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麗人 二律背反-7
「調查的結果……?」
張均不解地低著頭,而跟他坐在一起的齋藤裕二則並沒有那麼大的反應。
「可以說是某種偶然吧。」
坐在對面的只有安提一人,而她所說的偶然則是在聯繫警方獲取資料的時候,了解到夏天因為某個棒球殺人犯而受傷入院的某名少年,在痊癒后跑到了警局想報案。
他們三個坐著的地方是由安提選擇的一家小小的咖啡館,雖然張均個人比較偏愛喝茶,不過這裡的咖啡香味倒也相當純正,老闆是個上了年紀的中年人……不,準確點來說,應該是已經在更年期的中年人,咖啡這種東西的味道會因為人的手藝和經驗而變得越發醇厚,材料是一方面,手藝人的手法也是一方面。
所以張均最終還是對於安提選擇的這個地點沒有了任何異議,只不過——
「也就是說,關於那個神秘的棒球殺人狂終於有了線索?」
「對的,那傢伙只是因為出行的時間和地點過於神秘而一直找不到他,實際上他殺人的方式可算得上是『光明磊落』了,夏天的時候還是用手機直接把對方約出來的,我想想……應該就是那個SVS比賽的手機吧。」
「這個?」
張均從自己褲子的袋子里把金色的手機掏了出來,這是和投手的銀色手機相配對的,屬於擊球手的金色手機。
「這麼說你昨天在外面逛了一天,應該沒有遇到誰吧?」
齋藤裕二突然搭話,看起來他並不是對對話不感興趣,而是通常都會選擇以聆聽為主。
「如果你說的是那個風帽怪人的話,那確實沒有遇見,不過倒是遇到另外一個怪傢伙,唉,算了,不提也罷——」
「?」
無視了齋藤裕二的疑問,張均催促著安提繼續講下去。
「所以從警方那裡了解到了什麼?」
「八月份的時候,在那個風帽怪人犯下的最後一起案件中,他留下了倖存者……或者說,是他那一次並沒有得手,被某個人給阻止了呢。
那個人的事就不重要了,安提這麼強調著。
「總之從那個人身上,我們了解到了一些關於那個投手的事情,不過他肯透露的內容也不多,只是一些關於他小時候之所以會成為那一帶有名的孩子的事——」
他名為降谷。
他之所以孤身一人,是源自於周圍的客觀原因。
而且那還是包含著惡意的意圖,然而下手者卻並非個人,而是社會,那是無論降谷或是其他的任何人都不可能解決的問題。
降谷沒有父親,在他剛出生的時候,父母就離異了,母親是一個沒有任何特長和學歷的女性,因此也就無法就職,不,她本來就是對就職這種事也不習慣的人,於是降谷的生活環境從出生時開始就陷入了貧窮,可以說,降谷甚至沒有對此感到疑問的餘力。
即使如此,降谷也沒有去憎恨社會,那是因為母親一直都很努力地盡自己所能養育著兒子的緣故,雖然不能像普通人一樣找到正式的職業,但是即使是一些低賤的工作,她也非常努力地去做,眼看著為了保護兒子而疲累不堪,不知世間喜悅為何物,迅速變得衰老起來的母親,他完全無法去羨慕別人。
只不過,他的周圍就只有敵人。
社會不會向弱者伸出援手,不但不伸出援手,而且還不惜對打亂他們秩序的人發起攻擊,並非作為單純的軟弱存在,也不是作為不值得同情的存在,而是作為軟弱而醜陋的東西,這個母子家庭,對他們來說就成為了可以進行攻擊的對象。
近鄰的大人們對降谷抱有蔑視的態度,孩子們也模仿父母把他當做取笑的對象,就算跟不在乎這些的孩子們成為朋友,沒過多久,那些孩子的父母就會阻止他們的交往,即使是以平等為口號的義務教育,也由於膳食費和教材費的滯納而放棄了把降谷作為學生看待,因為在學校看來,他們根本沒必要庇護不遵守規矩的家庭的孩子,而且對此也沒有大人提出抗議。
降谷班上的那個有潔癖的班主任,對自己教室里的礙眼污點抱有憎惡之心,心想既然污點不會消失的話,那就至少應該進行有效的利用。
那簡直是隨手拿起的便利活供品,班主任的女教師,採取了將一名弱者變為公認的迫害對象來抑制全體不滿的方針。
每天早上的班會課,在互相講述昨天放學後行動的小型審判會上,降谷沒有一天是不曾遭到攻擊的。
「老師,降谷同學昨天又到學區外面玩耍去了。」
那明明是因為要幫母親幹活才去的,不僅是同學們,就連班主任也應該知道這件事。
正當他想要說出理由的瞬間,臉頰上挨了一巴掌。
教室里傳出了一陣竊笑聲,作為讓孩子們消除鬱悶的上課時間的表演,班主任以碰到他也覺得骯髒的表情,唾棄般地命令他回到座位上。
「老師,降谷同學根本就沒有反省,我想是老師對降谷同學太手軟了。」
「說了也不聽的孩子,我也沒有辦法,XX同學,就這樣放過他吧。」
一陣從心底里感到開心的笑聲,在教室里迴響起來,本來應該是負責阻止迫害的人,卻認同著迫害的行為,降谷的班主任是個正義感強的女性,根本沒有任何惡意,對她和大人們來說,弱者恐怕看起來就像是犯罪者一樣吧,對於降谷來說,小學就是一個折磨自己的巨大監獄。
在這樣的環境下,降谷所得到的好友是何等重要的存在,年幼的夥伴們根本無法察知。
但即使是可以在那短暫的時光裡面一起打著棒球的幾名好友,道路也逐漸出現了分叉。
也許可以說,降谷對待棒球的態度有點異常。
被野地少年棒球團的教練選進隊伍之後,可能是夢想實現一般,而變得活躍起來。
在那段時光里,對於降谷來說是最巔峰的時刻。
和為數不多的好友一同加入棒球隊,一同為了一樣的目標而努力,似乎成為了他唯一可以做下去的事情。
面容消瘦,肘部和肩部都因為連日來的訓練而疲累不堪,跟在空地里打棒球的時候相比完全沒有樂趣可言的樣子。
這已經並非為了享受比賽的樂趣,而是作為挽救自己的手段,他把一切都賭在了棒球之上。
所以,才會那樣子——
「——你們好像很開心呢。」
接受了面露柔和笑容的那個怪異中年人的誘惑。
那個男人,在傍晚時分飄忽地出現在眼前。
加入了少年棒球團,獲得了眾多隊友之後。降谷和他的兩名好友還是像以前一樣堅持著每天必做的活動,雖然沒有花上以前那麼多的時間,但三人還是為了互相確認彼此的姿勢動作而進行比賽,互相指出對方的細微缺點,然後互相拍著肩膀,暢言歡笑。
逐漸迎來終點的樂園。
不,應該是已經開始失去了過往光芒的樂園殘渣。
在那裡,那個素不相識的中年人笑著說道。
「叔叔我正在從事著挑選很好的惡魔的工作,怎麼樣?你們看起來也是好孩子,我就實現你們的願望吧,不過,要用重要的東西作為代價哦。」
但是只能認為他腦子有問題的發言。
朋友兩人本來打算把他趕走,可是年紀最小的降谷卻沒有在男人的對話中感覺到危險。
「大叔,你喜歡棒球嗎?」
「那當然很喜歡了,像叔叔這個年紀的大人是沒有不喜歡棒球的,畢竟那個時代沒有什麼娛樂嘛。」
那個中年男人有著非常溫柔的聲音,跟兩個夥伴不一樣,降谷從來沒有被大人搭過話,對於自己能跟大人對等地談話這一點感到非常高興,也許沒有父親這個背景也有一點關係。
結果,他們就接受了男人的誘惑。
「你們的願望是什麼?」主宰了末日的惡魔笑著問道。
「我想打出全打席全壘打!」
「那我就想當一個絕對不會被擊中的投手。」
剩下的一個夥伴沒有回答,他已經不是會幼稚到回答那種愚蠢問題的小孩子,但是另外兩人卻馬上做出了回答,其中的一人便是降谷。
對近在身旁的充滿天賦才能的朋友感到的嫉妒心,以及開始變得無法容忍敗北的焦躁感,讓他們說出了天真無邪的願望。
「——真是個不錯的願望,那麼我就遵守約定——」
男人溫柔地跟兩人握了握手。
在跟那乾燥的大手互相觸碰時,感到了一股脈動。
男人緩緩鬆開了手,變化一直都沒有出現,兩人就一臉不滿地責怪著男人,另外的夥伴也算鬆了口氣。
「果然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嘛,也就是那麼回事啦。」
「不,已經變了,那邊的孩子以後只要被擊中一次球就會死,而這邊的孩子要是不能打出全壘打的話就會死。」
末日的惡魔以彎成了新月形的嘴巴發出了鬨笑,夕陽西斜的時刻凝固了起來。
紅色的空氣變得像血液一般粘稠,把那種連笑話也算不上的蠢話——同時也是詛咒——植根於孩子們的心臟中。
「不,因為叔叔是惡魔的王啊,所以只能以這樣的形式來實現你們的願望,不過你們要聽著,孩子們,對人類來說,願望是必須要跟生存融為一體的,如果把這兩者分開來考慮的話,就會把喜悅變成廉價的東西。」
生存下來吧——惡魔笑著說道。生存,那是最簡單而必要的快感。
「被擊中的話就會死,沒有擊中的話就會被殺,真不錯呢,對於你們來說,最喜歡的東西已經化作了你們的生命本身,也就是說——如果輸掉,就沒有生存的價值。」
素不相識的中年男人,隨著日落而消失了影蹤。
就好像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似的,他完全沒有進入他們的視野就直接消失了,腦子有問題的流浪漢、被性格糟糕的大人騙了——三人就這樣互相笑著解散回家。
大家都希望儘快忘記剛才的那張笑臉。
然後,第二天,兩人身上就被施加了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