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麗人 二律背反-12
也不知道在背對著火焰的男人身上看到了什麼。
降谷就像猴子一樣爬上街燈,跳到了環狀道路上。雖然沒有像秋山浩那樣一躍而上的身體機能,但即使如此,那也可以說是完全超越普通人的力量了。
跳上了道路上的降谷懷著殺意和更明確的敵意,跟背對著火焰的惡魔附身相對峙。
「果然是男孩子啊,幹得不錯。作為獎勵,你就在『那邊』好了。因為我在『這邊』比較有趣嘛。」
在不到兩分鐘的時間裡化作了地獄的環狀道路上,因損壞而燃燒的小車只是位於左側車道,右車道並沒有任何異常。其他汽車都沒有理會燃燒事故,一路往前駛去。
——黑大衣男人就站在那右車線的正中央。在如子彈般那不停穿梭的、以時速七十公里逼近的眾多鐵塊之中,他舉起長柄兵器笑了起來。
「嘿,是最後一球了,棒球少年。我會隨便躲開的,你就隨便投到好球區來吧。別在意,說到底這也只是耍球遊戲而已。要是沒有這點演出效果的話,就不能吸引客人了吧?」
秋山浩簡直是瘋狂了。
但是降谷也在很久以前就把正常心智燒得一乾二淨了。
「——你說棒球是耍球遊戲?」
無法戰勝他。眼前的男人自己無論如何都贏不了——已經不敢出聲的隙鬼在心中如此呼喊著。因為贏不了,結果已經非常明白了。投球的話就會被擊中,被擊中就會死。釋放出第三球的話,自己的性命就會消失了。但是降谷還是沒有停止。面對把棒球說成是耍球遊戲的那個男人,要是不用這種耍球遊戲來幹掉他的話,怒火就無法平息。
「喝——!」
他忍耐著悲鳴揮動了右手。
如閃電般的速度和軌跡。
光憑人類是無法打到的、呈曲折狀飛行的魔球向著舞動於路面上的目標釋放出來。
目標並不是肉體,而是好球區。
殺人狂·降谷純粹是要打垮擊球手的尊嚴。要不是在三振之後的話,就不能奪走擊球手的性命。就算會被打中的預感支配了自己的精神,這個規則也不會改變……作為結果——
「……噢,嗚哇——!?」
面對降谷的魔球,秋山浩乾脆利落……或者說是豪氣地揮空了一棒。那簡直是厲害無比的空棒,完全沒有辯解餘地的空棒,無論拿到什麼地方去也不感到羞愧的、像竹蜻蜒一樣豪氣的一記空棒。
勝負就這樣被決出,降谷毫不猶豫地握住了制裁的白球。目標是黑大衣的後腦。魔球即將擊碎三振的獵物。危險啊,黑大衣男人。快逃吧,黑大衣男人。要是張均也在這裡的話,一定會全力向著秋山浩這麼叫出來吧——你真差勁啊!
「……哎呀呀。嗯,那還真是打不了。沒想到不僅僅是兩階段變化,還會加速啊。原來如此,這樣的用法也是可以的嗎。」
他沒有心情去聽秋山浩的辯解,降谷向著目標的正側方,釋放出跟行駛中的普通車輛并行的魔球。
「噢?」
從秋山浩身旁飛過的魔球,在消失於黑暗中之後,再次由「矛盾心理」啟動了變化,揚起火花向毫無防備的目標襲去。
正如以前一樣,球毫無偏差地沿著直擊後腦的軌跡飛來。但是——
「不,那可不行吧。」
跟剛才的三振一樣,秋山浩輕而易舉地就躲開了從死角釋放出來的魔球。
「唔,雖然打中很難,不過光是躲避的話還能行吧。」
黑大衣男人解除了擊球的姿勢。
他重新以單手架起長柄的兵器,用空出來的左手手指按在嘴角上。從完全不像是人類的參差不齊的牙齒間,一條長長的舌頭伸出來舔了一下手指。
「沒關係沒關係,棒球較量的話算是你贏啦,少年。」
黑大衣在風中不斷翻飛。
拿著長柄兵器的吸血鬼,終於脫掉了他那過分開朗的外殼——
「——不過,能活下來的運氣,跟勝敗是完全不同的一回事啦。
彷彿貪婪地眈視著獵物的餓狼一般,他殘忍地說道。
在風中飄動的黑大衣。
若無其事地向前踏出的第一步。
……不知為什麼,在降谷眼中看來,那甚至不像是向獵物撲去的起始動作。
「——……!」
會被一口氣殺死吃掉的——這個直覺令降谷握起了第一球。他以全速在路面上蹬地向後方逃去,以左手從外套中拿出白球,在交給右手的同時來了一個快動作般的旋身,微笑著露出參差不齊牙齒的吸血鬼踏出腳步的瞬間,他釋放出了必殺的魔球。
——簡直令人嘆為觀止。
向後方跳開、在撞車事故中停下來的汽車頂部落地的同一瞬間,他單憑著軸心腳讓身體原地旋轉起來。從上方看來的話,那就像是用圓規描繪出來似的一樣,呈現出一個美麗正圓軌跡的側投。在投出了一百三十公里的快速球之後,旋轉也沒有停下來。
在短短的兩秒間使出了三連陀螺,以機械般的正確性釋放出三個魔球。那是以0.5秒的時間差向目標擊出的魔彈。
從目標的正面看來,三個球分別處於左右和正上方。包圍著黑大衣釋放出來的三個球,在一秒鐘后,各自軌道發生了直角變化,從不著邊際的方向對目標實施破壞。
面對在一瞬間內從三個方向包圍著自己的無影狙擊手,在那無法迴避的間隙中,吸血鬼發出了狂笑。
如果說降谷的追擊是以人的手創造出來的藝術,那麼他就屬於大自然引發的災害。
在遭到了三方包圍的同時,黑大衣向著降谷奔了起來,他以連殘像也顯得模糊不清的速度,一邊轉身一邊舞動著,化作了捲起漩渦的龍捲風,在瀝青地面上疾馳而來。如果說降谷是擊出魔彈的機械,那麼這個男人也就是高速旋轉的陀螺了。他就像跳著芭蕾舞一樣,強行躲開了交錯亂飛的子彈。
——誰也不會知道……那並不是為了避免中彈而進行的隨機迴避運動,而是捕捉到魔彈變化瞬間的軌道,以最適當最低限度的動作進行躲避而得出的結果。
降谷的魔球有三個。如果各自施加兩次變化的話,總共就是六回的亂射攻擊。黑大衣卻輕鬆自如地躲開了這些攻擊,不斷瘋狂地舞動著。
任何一發都沒有打中。比起為自己的魔球無法奏效感到憤怒,降谷反而驚愕於某種刺痛般的恐懼感。不對,那個男人的速度有點不對勁——那根本不是誰比誰更快更慢、什麼比什麼更優秀更低劣之類的、可以用數值來計算的速度,總感覺在「速度的性質』』上跟自己有著決定性的差異。在球速上勝於對方沒有任何意義,就算比對方飛得更快也不會奏效。如果不知道彼此間作為生物有什麼差異的話,那就絕對無法打倒這個對手,同時連逃跑也無法做到,只有全身僵硬地呆站在這裡——
「啊——」
壓倒性的死亡預感。在一秒鐘后將要來臨的、被一擊砍掉腦袋的恐懼感籠罩下,降谷聯想起某種跟這個很類似的東西。
……實在是很荒唐的事情。現在逐漸逼近他眼前的黑色團塊,就好像以戰鬥機火力為動力的「鑽地鼠」焰花一樣。
「——!那又……!」
他甩開腦海中的妄想,投出了第四球。
距離已經逼近到四米遠了。一秒以下的投球動作無法獲得充足的旋轉速度,球速和軌道控制也很不理想。
「——怎麼樣——!」
釋放出來的是平凡的快速球。從正面飛來的投球被輕而易舉地躲開了。但是這個球卻有他的獨特性能。兩階段跳躍的真正秘密,使白球呈直角變化的血跡斑斑的惡鬼,這一次將真正把目標的後腦擊碎——!
「不,我都說能看見了嘛!」
可是,吸血鬼卻輕而易舉地看破了。
如同魔鳥一般跳了起來的黑大衣,在車前蓋上落下,把左手握住的凶刃架在腰間,僅僅以脖子的最低限度動作,就把從絕對死角——背後飛來的、濺著火花的魔球躲開了。
「啊——啊!」
「可是你還真有想法嘛。利用塗在球上的血以零點幾秒的差距使其著火,作為推進劑使用。能夠以人為的方式,從外部使其按照事前命令實現變化和加速的變化球。少年你的權能並不是手肘還是其他別的,這種飛濺出火花發生爆炸的血液才是那『矛盾心理』的真面目吧。哎呀呀,真沒想到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把這種糟糕透頂的血液當燃料用的不知死活的傢伙呢。」
他沒有任何親昵的意思。跟話語內容完全相反,吸血鬼的聲音實在無比冷酷。
——降谷無法動彈。黑大衣架在腰間的刀,不,與其說是刀,倒不如說是槍或者長矛更貼切……如同正在積蓄力量一般握在手裡的兇器,彷彿隨時都會發動攻擊。就跟被人用大口徑的手槍指著腦袋一樣的恐懼感,令手腳和頭腦都無法運轉。
「真是的,別吃驚嘛,同類,這樣的魔術,只要看過一次就會露餡的啦。就算是下面的小兄弟也都察覺到了啊?……啊……不過,這的確是你才有的特技。如果本來不能讓球產生奇迹般的旋轉的話,就根本無法做到。按棒球的大小來看,最大限度也只是兩次而已吧?因為如果要更進一步的話,裡面的材料都會被燒光的。不過效率太低了,要是這樣子浪費的話,你就連一個星期也撐不住啊?不過,就算要保重身體,你要在這裡死去也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了。」
吸血鬼的臉逐漸接近。
彷彿要咬上脖子似的湊了過來的臉。
「——啊……」
我不想死,放過我吧——
降谷雙眼中的恐懼如此訴說道。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在擦身而過的瞬間,他已經看到了鏡面型墨鏡下面的那雙吸血鬼的雙眼。
沒有了黑眼珠的眼睛。如同狂怒的鬼臉一樣,能夠把所有看見的人都殺死的冰冷眼睛。
「啊——」
吸血鬼的左手伸了出來。
長柄的兵器抵在降谷的頸項上。
由於面臨死亡而麻痹的思維,想到了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怎麼會如此顛倒黑白?這個男人所持的兇器既不是刀也不是槍,恐怕是自古以來「用來消滅吸血鬼」的、巨大的樁子吧——
照亮夜空的火焰顏色顯得無比詭異。
我在自動販售機的旁邊抬頭看著那凄慘的場面,過了大概四分鐘左右,畢竟那是六米高的環狀道路上發生的事,所以我也只能聽到嚇人的撞車聲,但是現在那場宴會似乎也已經結束了。
遠處傳來了警車的警笛聲。要是繼續留在這裡的話,就會被作為舉止可疑的人物接受盤問,說不定還會被安提抓回去猛烈地訓上一頓。正當我準備離開而把茶空罐扔到垃圾箱的時候——
「哎呀,真糟糕真糟糕。還真是不划算啊,跟那種真傢伙互相又砍又踢又放火什麼的!……噢,張老師你還在這裡嗎?從你一直觀望到最後這一點來看,實在很有教養,不錯不錯。」
「…………」
那超脫常理的黑大衣從環狀道路上跳了下來。
把單手拿著的木刀……或者說只是一條鐵管……不,應該是斜著把鐵管前端削尖了的東西……用布塊重新包好,然後喀啦喀啦地扭動了一下脖子關節。那樣子就好像終於把工作幹完了一樣。
「——嗯?怎麼了,不快點逃掉的話會受牽連的哦?啊,如果被盤問的話你可別說我的事啊?因為那樣太耽擱你回家的時間了嘛。不過如果你無論如何也要說的話我也非常推薦你那麼做。但是作為一個人嘛,我想最好當然是在凌晨一點二十分之前回到家吧!」
「……抱歉,就算你拜託我也不會到處說的。比起那個,你戰勝了他沒有?」
「包在我身上,已經完美地三振了。」
黑大衣嘿嘿地露出詭異的笑容。真差勁。
「……那算什麼嘛,幹了那樣誇張的事竟然還三振。」
「沒有,所謂的餘興就是那樣的啦。反正最後收場的是互相廝殺啊,少年?既然這樣,那如果不在前戲中輸給他的話怎麼行。在臨終前給對方一點面子,是作為大人的最低限度的禮貌嘛。」
男人又再次扭曲了嘴角。這次是以包含著真心話的、正如那凝重的外表一樣的、讓見者感到不安的冷酷笑容。
「……你說臨終,就是說你把降谷給……?」
我無法把「殺掉了嗎」這幾個字問出口。
在上面發生事故的火焰,跟降谷進行比賽時出現的腦袋的疼痛感,以及剛才更接近的警車警笛聲。雖然各種的要素讓意識切換到非日常的狀態,但對於把決定性的話語說出口這種事,我還是有所躊躇。
「不,我沒有殺他。因為沒有必要嘛。在逼到絕路的時候,他露出了想逃跑的表情,所以我就讓他逃了。這是不是叫做強買強賣?不,不是……意思倒過來了。嗯,是欲擒故縱?嗯,不對?那麼就是想抓就抓?這也不對嗎?」
「………………」
簡直是莫名其妙。把地方弄得亂糟糟的,最後卻讓對方帶傷逃掉了……?
「不不,別露出那種表情嘛,張老師。就算讓他逃掉也沒關係的。那已經早就沒救了。既然他想自取滅亡的話,那就放著別管好了。而且他雖然看起來還活著,但身體與精神已經基本壞死了呢。」
身體和精神已經死了?那就是說,並不是由眼前這個男人所造成,而是本來已經壞死了。看來降谷的崩潰並不僅僅限於精神方面。
「是嗎……從你看來,到自然滅亡為止還有多久?」
「你還說還有多久,還真是保守的估計啊,老師!就算是快死了,我也不可能放著殘留著壽命的東西不管吧!」
他一臉愉快地笑著。黑大衣的男人很親密似的把手搭在我肩上,翹起嘴角說道:
「你聽我說吧,那個『鬼』已經『自我滅亡』了。根本就沒有殘留壽命,早就已經死掉了啊。但是因為還殘留著燃料,所以就成了一台死心不息地活動著的機械。雖然很可悲,但只要燃料一用盡,他就只能接受成為廢棄品的命運了。」
他的手從我肩膀上挪開了,秋山浩以輕快的腳步越走越遠。
「……等一下,我還可以多問一個問題嗎?你來到這裡是偶然?」
「唔?怎麼會,哪裡會有那麼巧合的事情嘛。直到剛才為止我都在京都裡面找人啊。來這裡只不過是因為感覺到了戰鬥的氣息,心想這好像很有趣,就馬上衝到這邊來了!」
「……啊。戰鬥的氣息,我怎麼覺得這個更有問題呢?秋山先生。」
怎麼說好呢。真是的,這又不是漫畫。
「嗯,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感想。我雖然也很喜歡英雄,不過自己也覺得這個有點問題。不過,實際上的確有些類型的對手是能感覺的,所以也沒辦法。不過這次卻是白費工夫,就是說感覺對了一半錯了一半啦。」
「那麼再見喔。」黑大衣這次真的越走越遠了。
警笛聲逐漸迎來最高潮,警車也陸續到達了事故現場。
「——啊,對了,我也有個問題。」
秋山浩沒有回頭,只是停下了腳步。
明明隔著五米以上睜距離,也僅僅是以脊背對著我,卻總覺得能一口氣把我殺掉的那個男人——
「我說,你包裡面裝的那把槍是在哪裡買的?上一次遇到你的時候我就挺在意了,雖然我看過其他類似的東西,但是像這一種還沒見過呢……」
以毫不關心的口吻,說出了無法忽視的問題。
跟不管從哪個角度怎麼看都是個不正經的小哥——秋山浩別過之後。
開始充斥著圍觀者喧囂聲的事故現場就好像煮開了的鍋子一樣,警察根本沒有盤查可疑人物的餘力,所以我輕輕鬆鬆地回到了宿舍里。
順便一提,最後的問題我以沉默無視了。從大局來看,那的確是秋山救了我,在這方面雖然不會感恩圖報,但作為禮儀我也很希望回答他,但那卻是無法回答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