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麗人 二律背反-13
京都難得才能找到一家在晚上過了零點還在營業的居酒屋,或許因為是冬天的緣故吧,夏天大概會更有人氣一些?
即便是對於我的要求很不滿意,但是安提和齋藤他們都在這一天很晚的時候到了我約他們出來見面的地方。
「你說的有什麼想要說的事究竟是啥?我可沒有辦法接受被別人打斷睡眠,這種事最好是你在SVS殺人犯這件事上已經有了進展了……哈啊——」
本來還想傾瀉自己憤怒的安提說著說著便打了個哈欠,看起來她確實已經很困了,畢竟現在也已經是凌晨零時過後了。
齋藤裕二就像是她的保鏢一樣,一直跟著她來到了這裡。
「雖然聽著別人講的故事裡面咱們兩個是很好的夥伴,但是現在怎麼看都覺得你更像是她的保鏢呢。」
「沒有這回事,我們最多只能算是債主和還債者的關係——」
因為安提白了他一眼,所以齋藤便沒有再繼續講下去了,他們兩個之間的關係還真是微妙啊……
「所以呢?」
「是呢,我想請你幫個忙,不過實際上,要請的人還有另外一個。」
「……」
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我往那看了一眼,雖然對方接受我邀約的時候還很是開心,不過明顯看得出她的表情在進店的那一刻便冷卻了下來。
儘管如此,她也沒有扭頭便走,看得出她心裏面還有著一份與生俱來的固執。
安提和安比長得還是很相像的,兩人都有一種與出身不符的貴族風格,是沉靜又有知性的美人,不過在某一方面給人的印象卻正好相反。
安提的眼神剛毅,帶著好像要挑戰什麼的強悍,即使外形就像個清純的千金小姐,也掩蓋不住她內在的剛強。
而慢步走到他們這一桌旁邊的安比則有一絲柔弱,她的身形明明風姿凜然,平時性格也還算開朗,但現在看起來卻有些陰鬱。
「……」
她沉默不語地走到了我們桌子的旁邊,靜靜地看著我,露骨地皺著眉頭。
「張、尼——桑……」
這好像還是安比第一次對我表現出些微的敵意,無懈可擊的美少女氣息,對這名少女來說只是種裝飾品。
「我想,應該不是為了讓我們兩個見面才把我約出來的吧?」
安比保持冷靜,以帶刺的口氣說道。
「雖然不是為了專門讓你們兩個見面,但我有一個請求必須要用到你們兩個的能力。」
安比倒抽一口氣,大概是因為我對她有所隱瞞而大受打擊吧,她的手微微發抖,看起來因為是我欺騙他的事實對她而言打擊更大了。
「為什麼事到如今還非要讓我們兩個見面,難道你不覺得這樣很自私嗎?」
她以怒火熊熊的眼眸瞪著我,如果放著不管,我們桌上的茶杯大概會被她抓著扔過來吧。
「你們兩個畢竟是親姐妹,我覺得有什麼話還是可以好好說出來的,不過那是另外的事情,我是真的有事想要拜託你們用能力來看看的,是關於那個風帽怪人、棒球殺人犯另外的一些事情……」
我相信著她們兩個都是能夠好好把人說的話聽下去的人,安提從一開始就沒怎麼表現出抗拒情緒,可能他們兩個之間的誤會更多的應該是在安比那一邊產生的吧。
「總而言之,你先坐下來吧,我先把晚上早些時候發生的事情跟你們說一下。」
故事雖然不長,講起來倒是費了些力氣,不過我沒有想到的是,第一個對我的故事產生反應的居然是齋藤,他在聽到我對那個黑大衣怪人的描述之後馬上就提出了問題。
「那傢伙是不是還戴著黑色的墨鏡,穿著跟季節完全不符的服裝,還拿著根長長的像樁子一樣的武器?」
「……怎麼?難道你們認識?」
「認識倒是稱不上,不過那傢伙也是『鬼』啊,為什麼他會幫你?」
「哦?他也是『鬼』嗎?感覺不出來啊,我還以為他是個退役的國家跳高運動員呢。」
這一段沒有營養的小插曲過後,我把故事徹底地講完了。
「既然你也已經搞清楚了他能力是怎麼使用的了,這樣的話不就很好解決了嗎?那傢伙應該也沒有辦法對遠距離的攻擊很快的做出反應吧。」
安提在聽完了我故事之後馬上便做出了判斷,她的建議十分具有前瞻性,確實,如果要對付那個棒球怪人的話,用一些可以在遠距離便放倒他的東西就最輕鬆了,比如在我棒球袋子裡面沉睡的那把槍「熱情」——
安比則對故事漠不關心,沒有回答些什麼,僅僅只是看著我,就像在眺望風景般漠不關心,眼神如昆蟲一般的無機質。
「並不是為了打倒他而想找你們尋求意見的,我想要了解他的過去。」
因為總覺得還有一些東西沒有徹底地了解到,究竟他是為什麼會成為「鬼」……如果說要打倒他的方法已經找到了,那麼現在所要做的則是為了自己可以完成最後一步而找尋一個理由。
「這一點還是跟以前一樣,完全沒有變呢……」
發出感嘆的是齋藤,雖然我也不知道以前的我在他眼裡是什麼樣子的,不過可能跟現在沒什麼變化吧,我也有這份信心。
「所以我想麻煩你們兩位用一次能力,一次就好,讓我了解一下他的過去。」
安提拿起點的咖啡喝了一口,而安比則坐在隔了一條走廊的另一張桌子前沉默不語。
她們絕非會因為彼此之間感情上的糾葛而忘掉大局的人,因此之後的結果如何,我想無論是誰也很好猜到了。
我本以為,降谷是處於連自己本人也沒有意識到的失憶狀態之中,雖然那是事實,但並不正確,其實他的記憶在半年多以前就已經出現缺陷了。
2010年,夏末。
縣大會以眾所周知的結果結束,棒球部活動進入了短暫休止的時期,降谷跟往常一樣站在投手土台上,一個人進行著投球練習。
過去的變化球已經完全找不到半點影子了……那甚至是連捕手的位置也夠不著,但他還是默默地反覆進行著投球練習。
那是以手肘的受傷為理由在縣大會的重要比賽中退陣之後的幾個月後發生的事。不知道他是被棒球部成員們打傷這些內情的學生們還誤會他正在進行復原訓練,但是對知道真相的部員們來說,那隻不過是個礙眼的小丑而已。
大概是因為戶松拿父母當後台吧,部員們的行為都被掩蓋了起來。校方的主張是,如果在將來有望的年輕人的履歷上添加新傷痕的話,在教育上會有不良影響。
因此,這次的事件沒有向外公布。而為了說服遭到暴行的受害者降谷,校方決定到畢業為止都免除他的學費。
對於如此輕的處罰,部員們都感到自己的行為具有正當性。但實際上,降谷對那之後的事情根本亳不關心,只關注於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右手能不能復原這一點上。
無法治療的粉碎性骨折。那是不僅無法作為投手再次復歸、甚至連日常生活都會有困難的骨折。為了把這個事實從頭腦中揮去,他一直埋頭於投球練習中。
部員們對降谷的死不認命感到好笑。
降谷連日來都站在投手土台上,反覆地投著只能飛出幾米遠的球。
以折斷了的手臂不斷投球的高年級生,在部員們眼中看來只不過是滑稽的一幕而已。對於那不堪入目的投球,他們一直以「連放棄都不懂的傻瓜」來加以取笑。
不管再怎麼折騰,從任何人眼中看來,降谷的復歸也是不可能的事。這個事實,降谷本人其實是最清楚不過的。過去曾經讓眾多擊球手膽戰心驚的下沉球已經完全沒有了昔日的雄風。明明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了比小學生還差勁的棒球選手,他還是不停地反覆練習著。
在精神上被某種東西附身了。
因為他有著不得不做到這個地步的理由,以及絕對無法放棄的夢。
同年,十二月,冬天。
降谷結束了一如往常的練習,做完了低年級生們強推給他收拾活動室的工作后,回家了。
次日,他闖進了棒球部二年級生主將戶松的教室,正準備施行暴力的時候,被教師勸服,移動到學生指導室。
學校對降谷的精神狀態判斷為「稍微」興奮過度,於是聯絡了支倉市警察署,請求少年育成科進行了指導。這時候的調查書上記載著降谷的精神處於極度錯亂狀態。
三天後——
從少年拘留所解放出來的降谷,在學校聽說了退學處分的事情,並表示接受。以後他就沒有回家,離開了原本的那個小城鎮,曾經被目擊過在其他地方跟街頭流浪者共同生活的場面。雖然在少年育成科中作為離家出走而成為搜索對象,但是並沒有任何警官發現或保護他。
半年後,2011年七月。
過了六月份,在夏天的熱氣開始顯現的時候,在京都的街頭流浪者中發現了似乎是降谷的少年身姿。
但是,只不過是推測而已,並沒有得到確認。
因為那位少年的意識並不穩定,就連自己的名字也說不出來。
年老的街頭流浪者們擔心著少年,於是互相支持著他的生活。「你的家在哪裡啊?」當別人這麼問的時候,少年就回答「不想記起來」。少年偶爾會以懇求般的表情,小聲嘀咕著「那個,我想成為投手」之類的話語。
每次他這麼說,街頭流浪者們都垂下了視線,因為嘴裡說出這句話的少年,右臂已經歪扭彎曲得連他們都不忍心去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