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麗人 熱情之歌-1
在十二月,三十八度的酷暑之中——
那一天,他也在周圍真實溫度那刺痛肌膚的寒冷中醒了過來。
通過不斷地殺人收集回來的一大堆手機,正散亂地放在公園的森林裡。「二律背反」帶來的八月,烤灼著身體的盛夏陽光,和亳不留情地在耳邊響起的刺耳電子音。
……身邊的手機正在發響,他正想要伸出手來按停手機,卻發現不僅是手臂,就連呼吸也無法隨心所欲地進行。
「啊——啊——」
他把全身的機能都集中在呼吸之上。
通過細細的急促呼吸,他終於恢復了熱量。
……他半個身體的皮膚都因為「矛盾心理」使用過度的變態現象而烤得一片焦黑。作為結果,大部分的皮膚都失去了呼吸的功能。體溫的過熱——襲向他全身的異樣熱氣的原因,就是因為皮膚已經徹底地壞死,可以作為保護機能的外層,已經幾乎不起作用了。在如此寒冷的冬天裡,他也仍然像處於那個永遠沒有夜晚到來的夏天一般。
「————」
他慎重地再次開始了呼吸,然後對右手的神經進行確認。……還不能動。右手已經由於無數次的強行過度使用而發出悲鳴。這樣下去的話,恐怕連一小局的投球都無法承受。
……實在是非常諷刺的事情。明明只要休息一個星期就可以恢復過來,可是他卻不能休息一個星期那麼長。並不是不休息,而是不能休息。
不停響起的手機鈴聲,勉強使他渾濁的意識維持著清醒。
……做了一個夢。
雖然想起來就好像一小時前發生的事,但實際上已經是大約二十天前的記憶了。現在最新的記憶是另外的一段充滿火藥味的東西。第九……或是第十個的擊球手,中途闖進來的黑大衣男人。在即將被殺死的瞬間勉強逃脫,逃到這裡之後就倒了下來。
「哈——」
怎麼也無所謂,那種事根本無關重要。他整理了一下呼吸。
比起那種事,現在更重要的是自己的身體,狀態實在是非常惡劣。昨天認為沒有比那更糟糕的惡劣狀況,跟現在一比的話簡直就相當於良好狀態。反應已經變得極其遲鈍,指尖就像凍結起來一樣,很冷、總之就是很冷——太陽明明好像那麼接近,可身體外面卻這麼寒冷,那些夏日的歡呼聲離自己非常遙遠。面對現實的殘酷,他的思維朦朧了起來。明明只是睡了一會兒,那時候的夏天到底到哪兒去了呢?
【當然了。如果不定期進行比賽的話。就會消失的啊。】
那個看起來和藹可親的中年男人向他說明力量來源的時候就曾這麼說過,如果不能向隙鬼一直輸給養料的話,那總有一天自己便會被它反噬。
也就是說現在的自己之所以還能夠生存著完全是因為隙鬼的能力,如果隙鬼不能得到生存下去的養料,它的死便等同於自己的死。
【被打中就會死。就是這麼一回事了。在輸掉的瞬間。你的熱量就會馬上冷卻下來。】
……對,驅使身體行動的就只有執著了。
在失去了熱量的瞬間,他的機能就會停止。
「哈——啊、啊——…………」
右臂的神經連通了起來。對投球的執著啟動了他的心臟。
剩下一個人,應當還殘留有一個一樣是投手的對手。確切的目標、復仇的靶子依然還存在——他不斷在心裡向自己暗示道。
「——只是……剩下一個。」
但是,如果沒有了復仇對手的話,該怎麼辦才好呢?不愉快的電子音攪拌著他的意識。繼續投球嗎?明明投球的話就會被人知道自己是「鬼」,最後也只能為了封口而殺掉對方啊。就用這條臂膀來繼續投球嗎?就算今天能倖存下來,明天這條臂膀也恐怕無法再動起來了。難道這樣子繼續投下去還有意義嗎?當然了,如果只有這樣做的話,那就只有繼續不斷殺死擊球手。夏天不會結束,只要有球場和選手在,就不會結束。自己絕對不可以在這裡結束。
「——沒錯,我——」
【想要殺死現在的你。只能用在夏天的時候殺死你的一樣的方法才可以。但是那個者已經死掉了。所以無需再擔心了。】
「……」
即使痛苦,也要繼續投下去。
不過,到底為了什麼?
他已經崩潰了,早就已經踏上了歧途。
無論是自己的名字、還是其中的理由,他都記不起來。能確定的就只有必須投球這一點。只要性命還在持續,就必須用右手來殺人。
……他把手伸向了不斷響著的手機。
屏幕上顯示出來的日期是八月五日。
一切都從拿到這個手機那一刻就開始,同時也永遠地停止了。
來電者為那個唯一的可以跟上變化球的擊球手。
他彷彿感覺到,宣告比賽開始的最後警報聲響起了。
那是一個灼熱的冬天。
白天剛過正午,氣溫便上升到了二十多度,簡直像開玩笑一樣的,不像冬天的天氣,街中覆蓋著刺眼的熱氣,連路面看起來都有些許扭曲。
而彷彿為了呼應這樣的溫度一般,天空則是一片碧藍塔形的白雲,無限向高處延伸,高調的謳歌著著不像樣的炎熱。
一月十八日,天晴。
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變得像夏天一樣炎熱的這一天,是最適合棒球的天氣,位於京都某一帶的商業區建設預定點,就是最後的場地。
沒有任何能夠打敗兩階段下沉球的方法,如果硬要說有的話——
工廠內人跡罕至,周圍一帶也完全沒有半個人影。
這裡距離街市很遠,沒有任何妨礙精神集中的噪音。
哐——
偶爾從周圍工廠傳來打鐵的聲音,傳遞著外面的情況。
「我來滿足你的夢想,讓你打上真正的棒球。」
透過手機傳來的聲音,這樣說著,把「它」喚醒了。
不脫逃也不躲閃,主動提出挑戰。但是作為前提,要求你接受幾個條件——真是愚蠢的交涉。既然對方主動挑釁的話,不管是什麼樣的條件「它」都樂意接受。而且,本來「它」就沒有足夠的理性可以咀嚼理解這些條件什麼的。
於是「它」像幽靈一般拖著身體來到了指定的地點。
人跡罕至的施工現場。
被亮白的陽光照射著的四角形建築物。
就像在以世界末日為題材的電影中出現的畫面一般,只由高大牆壁和太陽構成的風景。
當「它」踏入其中,看到比賽場的時候,也不禁驚訝地停住了腳步。
「——就是那裡。那裡有塊板是不是?那就是你的投手區,降谷。」
手機中傳來的聲音說著。
「然後就和剛剛說的一樣,你必須要吃上我這一槍,在這之後我們才可以來打一場棒球。」
「它」點點頭,不帶一絲猶豫。
【不對。不可以。】
對方拿起那把看起來有點眼熟的槍的時候,身體有個聲音這麼抗議著。
【不行。那把槍是。】
「沒什麼的,降谷,無論是你,還是你體內那個和你的夢想毫無關聯的傢伙,都不會因為這一槍而變得怎麼樣的,我用代價換來的只有一發子彈而已。」
作為可以使用這把槍「熱情」的代價,自己必須要獨自來面對對手。
作為看到了對手那過去的回憶的代價,自己必須要——
「準備好了嗎,低投手?」
答案是無言的沉默。
【不行啊。那把槍。會讓二律背反失效的。】
不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抗議聲當然是「看」不見的。
「嗙——」
「熱情」發出了不像是霰彈槍會發出的聲音。
這把槍只屬於自己的唯一的能力,可以提取對方過去記憶的能力。
【第零特性——忘情。】
確認了最後的需要確認的部分,對手低著頭,不讓人看到表情地放下了槍,拿起了球棒。
和剛才那個多話的感覺不一樣,擊球手的嘴巴抿成一個一字,緊閉著完全沒有開口的意思。那雙鷹一般的眼睛正緊緊盯著投手。
比語言還要有表現力的視線。
讓冰冷的體溫不斷上升的興奮感。
「————哈!」
口中發出了笑聲。
伴隨著雜音的頭疼襲了上來。
那個對手是特別的。粉碎的意識顫抖著,如此宣告。
興奮和恐懼。
優秀的擊球手站在自己面前的興奮,以及帶來毀滅的強者出現的恐懼,刺激著降谷的大腦。
「——好吧,我就陪你玩玩好了,擊球手……!」
右腕開始跳動。
血色染上了白球,擲出了第一球。
擊球手是根據投手的舉動來判斷球種的。
反過來亦然。投手要讀取擊球手的思考,然後把球投向更加難打、超出對方預測範疇的地方,兩人首先從這一階段開始這場超越常識的戰鬥。
「——!」
白球以超過一百三十公里的時速高位通過內角,描繪著弧形軌跡出現的球毫無問題地從張均的眼前通過。
就連轉過臉,或者揮動球棒也做不到。畢竟投手遠在十幾米之外,要通過眼睛把握動向進行擊球的話,難度未免太高了。
然而——
「……原來如此。剛才的這一球應該是勉強過關吧……」
降谷也許已經發現了。擊球手對於剛才超越常規的一球並不是無法反應,只是覺得沒有必要反應而已。
記錄為一壞球。
降谷似乎從第一球起就已經適應了這場比賽的規則。而對手也從第一球開始全力集中,準備為勝利衝刺。
「——剛才、那是——」
難道……是明知道還故意放過的嗎?
降谷甩了甩頭,把頭腦中閃過的這個愚蠢念頭甩開了。
剛才那一球是故意投離目標的,只是為了測試一下空間距離和擊球手的能力而已。在降谷的預計之中,擊球手應該會勉強反應過來,被這種決戰形式的不利所嚇倒,然後變得手足無措才對。
「——難道。這傢伙……看穿了我的行動模式嗎……?」
剛才的投球用了八成的力量,是為了測試擊球手或者裁判,以及當天濕度而投出的準備球。
而那個擊球手——難道在自己擺出姿勢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了這一點嗎?
另一邊的對手輕輕甩了甩肩膀,然後改變了姿勢。兩臂之間拉開距離,慢慢活動著手肘部位,明顯是針對外角球的打擊姿勢。
「——混蛋……」
才第二球,就已經受到挑釁了。不,應該是被他拉進了互相估量的遊戲之中了。那種姿勢,簡直就像是劍鋒相對的武士一般。一旦發動攻勢的話就會挨打。不論是投手還是擊球手,在對峙的瞬間就能預測兩秒后的發展,這一點並不稀奇。那是不斷積累的練習和經驗造就的結果,能夠讓他們瞬間明確彼此的戰力差。就算不是絕對的預知,但是彼此也明白實現的可能性十分高,基本上沒有什麼可以發生變化的餘地。
……可是想不到第二球就已經演變成為這種狀態。如果是一般的投手的話恐怕只能避開防範,向著內角投去了吧。就連他自己,看到那姿勢也覺得只要敢正面投球的話就肯定會被擊中了。要是萬一控制不善,投到外角去的話,一擊即中的球飛回來擊碎自己脖子——不、頭部的幻象開始在腦中浮現。
「——不要小看了我——」
……壓抑著至今為止從來沒有感覺到的怒氣以及輕微的焦躁,降谷握起了第二球。
沒有雜音的場地,無聲的空間。對於集中精神方面非常適合,可是對於他來說卻有一種冰冷感覺的投手區。
不會有控球失誤這種情況出現的。
——第一球的話自己只使出了第一階段。
但是第二球。自己絕對不會對這個不識時務地向自己進行挑釁的擊球手表示半點仁慈的。
而且,他的視線實在太讓自己不爽了。
那筆直地看著投手的視線,在估計著投手性能的同時,卻讓人覺得他在看別的東西,訴說著別的事情似的。
「————」
他的視線讓降谷的全身冒出了一股殺意。
「——我要、把那雙眼睛——!」
住手——
白球上開始滲出了紅斑。
右臂染成了一片鮮紅。魔球投手抬起一邊腳,瞄準目標擺開了投擲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