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麗人 熱情之歌-2
在無動於衷地放過了第一球之後。
張均冷靜地理解了這個比賽方式的長處和缺點。
「……真令人頭疼啊。就算說已經封殺了第二次變化,這種情況也實在是……」
事實上,已經不可能從投手的投球姿勢中推測球種了。能夠預測的只是變化球第一階段的球路而已。在球轉過第一個彎角的瞬間,球的軌跡就變成了跟投手當初使用姿勢完全不同的球種。
就像第一階段的變化啟動了第二個「看不見」的投手一般。
擊球手是配合投手的動作來開始揮棒的。絕對不是等球已經離手之後才正式準備打擊。在投手抬起腳的時候開始就要進行配合。在這一階段就必須要結束對於球種的預測。但是在這場比賽中,這種預測只能夠停留在精神面上。不是從姿勢來判斷球種,只能從投手的心境來解讀其戰略。這跟以動作姿勢來預測球路的做法大相徑庭。
也就是說,起始動作要配合第一階段對方的行動來開始,而球種的判別就放到第二階段的時候開始——本來要花上0.5秒來進行的球路判斷,現在必須縮短在0.3秒之內。
那是可以稱為迅雷不及掩耳的時間。
只能把從預測然後揮棒的做法,變為看到之後再揮棒。而且時間還要縮短到0.3秒……這種事情不是人能夠做到的,可以說是屬於神的範疇,張均根本無從下手。
這麼一來的話——
「——只能由我這邊來引導球路了。」
如果只能用直覺去猜測的話,那麼實現布署好,誘導出直覺能夠猜中的情況就是擊球手的任務。
張均放棄了內角,改變握棒手法,換成了專門針對外角的姿勢。現在自己已經擺明了極端防範外角球的態度,如果是慎重的投手的話,應該會轉攻內角;而好勝好強的投手,應該會來個硬碰硬,發外角球吧。
沒有猜錯,降谷他——果然是後者。只見他擺出了已經從來沒有看見過的投球姿勢,擲出了第二球。
魔球拐過直角,以一百四十米的速度襲向擊球手。
張均毫無懼色地揮起了球棒。他的預測正確,打擊速度也恰到好處,但是球棒卻揮空了。本來沿著好球區外角低空滑行的球,在快要碰到球棒的前一秒猛地往上方跳了一下。
「這就是第二階段變化嗎……想不到用肉眼觀察的話竟然能夠看出這麼大的差距啊……」
一好球,一壞球。
張均把握著球棒的雙手貼到了額頭上,祈禱一般的姿勢,過於安靜的精神集中,還差那麼六公分左右的差距嗎。
「喂,擊球手——」
第二球完全是投手的勝利。
本來打算故意空出內角來限制他的球路的,但是似乎這樣的揣測對於現在的降谷並不起作用。在這個距離之內,應該沒有任何擊球手能夠對應第二階段變化。
而這一點,剛才的發球已經證明了。
雖然如此,但是——
「——還要繼續打外角——?」
……頭開始疼起來了。
那視線,一點也沒有對降谷表示恐懼的意思。那筆直地凝視著自己的擊球手的眼神,讓降谷的頭腦一陣燥熱。一定是因為寒冷的關係。一定是冷空氣刺激到頭疼了。
忍耐著心中的焦躁,把手伸向第三球,呼出來的氣瞬間變成了白色,右臂又再疼痛起來,但是已經沒有精力去顧及它了,降谷把右臂揮至水平狀態。
有趣……他的自信是真的嗎……抱著那麼一點期待,再次把球投向外角。但是這次是滑行球。相對於左邊打擊的擊球手,球能夠從外角滑進內角,這種魔球以當前的擊球姿勢十分難以應對。
「——首先是外角。」
觀察球種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不管怎樣,在球通過第一階段的時候,原先的球種已經不能指望了。那個投手究竟想要擊中好球區的哪一處——只能夠憑直覺和洞察力來找出這一點。
通過肉眼觀察到的投球姿勢。
有力的、無可挑剔的流暢運動。但是卻已經失去了曾經的耀眼感覺,在後拉手之後一秒之內完成的動作,像開閉快門一般把數十個畫面烙印在腦海中,仔細分析轉過拐角的球的軌跡。
以球的轉動方式來看的話,應該是滑向外角的投球。
但是投手的意志卻否定了這一點。
0.3秒之內仍然生效的強韌意志。
球掠過球棒上部,飛往擊球手後方,彈跳著消失了。
六公分的誤差修正。從剛才的投球方式中被引導得出的必然結果。
在這如果是普通人的話根本無法應對的一擊之後——
「——還是看得不太准啊……從外到內的變化,還差一點沒有捕捉到——」
張均想要把全身的熱量一下子排出來似的呼了一口氣,重新轉向投手的方向。
「——擦過、了——」
降谷透過眼睛看到了那個情景。
……背脊不禁顫抖起來。不是因為身體感受到的寒冷。讓背脊產生戰慄的是猛火一般的麻痹感。
「——喂。現在還只發了三球啊?」
嘴角向上微微挑起。
他在笑。看到那盯著自己的視線,降谷不禁產生了一陣無法壓抑的焦躁以及暈眩,還有一股噁心感。這算什麼?什麼意思?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真的存在嗎?在這種情況之下竟然碰到了球?只發了三球。不,二段下沉球只發了兩個。這樣就已經能夠應對了?怎麼可能有這種荒唐事?超越常規的事態、超越凡人的才能。腦中湧起一種蠻不講理的、猶如野生動物本能似的打擊。
「——啊啊,你這個——」
怪物。這種怪物,就算自己下輩子轉生,也不可能再遇到了——!
「——哈。哈——!!!!」
強烈的感情讓全身顫抖。
體溫在不斷升高。
頭疼再次加劇。
好奇怪。明明是一片死寂的世界,為什麼會感覺到有這麼多的雜音?降谷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把手伸向第四球。
記分方面已經有兩個好球了。投手這方明顯佔了上風。但是現在還沒有蓋棺定論。受到羞辱的是自己。那個怪物用了三球來分析自己。所以自己也要用剩下的球來好好揭開那傢伙的極限才行。
「——哈——」
深深呼出了一口白氣。視野的一角擺放著裝著二十多個球的籠子。的確,這場戰鬥短時間內不可能結束。
雖然根據一小時前的自我診斷結果,手肘應該連一次比賽也挨不過了,但是現在不是在意這個的時候。
他絕對不能輸,所以不管發生什麼事,也只能不斷投擲下去。那個男人曾經說過,對於勝負抱有的活力,就是生命之源。這句話說得一點沒錯,雖然身體已經在發出悲鳴,可是他的體溫卻在不斷上升。
——手上緊握著第四球的白球。右手肘傳來的劇痛又再開始破壞腦細胞了。
——不斷重複的決鬥。
傷痕不斷增加發出的雜音。
六球、七球、八球——已經到第十球了。
球棒不斷擦過勉強掠過外角的球,擊球手在努力看破那故意誘導空打擊的球路,絲毫不亂地繼續揮棒。
箭矢般的視線,不斷在提出著相同的問題。
我的呼吸正在不斷恢復正常。
用染滿了鮮血的右手擦去額上的汗水。
低頭一看的話就會發現腳下早已浸滿了鮮血。
鮮紅的血讓模糊的意識越來越鮮明。
——夕陽西下的公園。
——酷熱的球場。
——寂靜的冬天練習場。
——從天花板垂下來的——
「…………」
突然,已經遺忘的記憶一瞬間掠過。
——想起來了,自己總是懷有一股憤恨。
之所以能夠對這隻有痛苦的棒球堅持不懈,就是因為有這麼一種感情在後面推著自己前進。
但是越是憎恨,喜悅就變得越稀薄。當快要打從心底里討厭棒球的時候,自己開始害怕了。
「——嗚……」
用盡全身的力量深呼吸。
每一球都出盡全力這一點,他也一樣。區區十次的投球,感覺上好像已經重複了好幾倍一樣。
這種痛苦對方也應該感受到了才是——這樣想著的他望向對手。
擊球手的呼吸早就開始有點急促了,緊握著球棒的手可以看見疲勞的神色。應該能行,自己手上的球應該能夠讓那隻球棒不斷揮空。但是那球棒仍然不能輕視。擊球手的眼神從第一球開始就一直沒有變過。
那堅定不移的視線比起言語更具力量。
他在問自己。
為了什麼?
究竟是為了什麼繼續著投球?
——就在這一瞬間——
灼燒腦髓,撕裂全身的痛楚包圍了身體。
——突然,十分唐突地,早已經失去的意識恢復了。
沿著長長的坡道向上走。
搬運著貨物的沉重手推車。拉著手推車的女人。過於痛苦的夏日記憶。
……這是已經不知看到過多少次的畫面了。手推車在坡道的中途停了下來,在沒有人幫忙的情況下,一直就那樣停在那裡。
聯繫自己和社會的,只有吵雜的蟬鳴。我們和這個世界,就只有這一個共通點,再沒有其他相連之處。
對於自己貧困的家庭,他並沒有憤恨。只是覺得凄慘,悲哀而已。作為一個孩子,只是想把討厭這種生活的感情,用大聲哭泣這種形式表示出來。
然而。在那之前,讓自己更為難過的畫面映入了眼帘。
女人竟然比自己還要早地,靜靜地,無聲地哭了起來。
沒用的兒子。沒用的自己。讓八歲的孩子遭遇這種悲慘事情的不甘、作為母親卻無法改變一切的無力感……女人孤單一人承受著這些複雜而沉重的感情,就連一句詛咒命運的話語也沒有說過。
她既沒有詛咒自己的運氣不濟,也沒有遷怒於跟周圍的差距。
……只是在想——為什麼我的人生會變成這樣的呢?
徹底明白沒有人會伸出援手的女人,對那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幫助自己的人」已經死心,就像要尋求救贖一般,一個人靜靜地走向毀滅。
其實當時自己在想,竟然被她搶先哭起來了。看見她那個樣子的話,自己當然不可能還有多餘精力去哭。
沒錯。所以我——絕對會——
要問我為什麼要堅持打棒球嗎?這個沒有解釋的必要,也不想要誰來理解,自己不會藉助任何人的力量,也不打算給誰增添麻煩。所以放著我別管就好。
以弱小為理由被人一再干涉這種事,已經讓自己疲累不堪了,因為貧窮而遭受歧視這一點,也已經受夠了。只要我什麼都不幹的話,你們也就不會出手了吧?所以這樣就好。手肘斷掉了就斷掉了,當作是一次好教訓吧。我不恨任何人。首先,已經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顧及這種事了。要是有時間在這裡悲嘆感慨的話,我還不如快點治好這條手臂——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不行了啦。你難道就不知道自己已經不能當投手了嗎?」
對於周圍那惡意的笑聲,自己早已習慣。只要不斷努力的話,一定能夠得到回報。曾經認識的幾個朋友,就是這樣子在玩耍中把自己拉到了一流投手的位置上的。
「我說啊,那傢伙的母親——」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明明是不相關的事,為什麼還要議論得那麼熱烈?既然有多餘心力去關心別人私事,那為什麼還要去嫉妒人?真是「矛盾」!明明已經滿足了還要喊餓,腦中塞著的都是贅肉。
「學長,你沒有朋友是不是?所以我們就陪你玩了啦。」
……對了。從那一天開始,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回過家了。
雖然打球的時候每天都累得筋疲力盡,但是一踏入玄關就會整個心情來個大轉換。自己的手肘已經無法動彈這一點,一直都沒有說出口。雖然現在還找不到方法,但是自己一定會讓它再次動起來的。所以現在就先隱瞞吧。雖然只是幾個月的時間,但是也不能讓她擔心失望。於是,在打開大門的瞬間,他精神奕奕地大聲喊了一句——「我回來了。」
飯桌上方掛著一個陌生的裝飾品。
看上去就像被風吹歪了的風鈴一般。
平日早上揮手送我出門的那個女人,臉上一副抱歉的表情,吊在那裡,晃蕩著,晃蕩著——
關上了玄關的門,住在旁邊屋子的人過來搭話,開朗的大嗓門,是鄰居那個心地不錯的大嬸。
「哎呀,大家都回去了嗎?很少見你的朋友過來呢。大家手裡都拿著棒球工具,是你棒球部的朋友嗎?」
這一切不能說是棒球部的後輩一手造成的,他們真的只是來玩而已……只是,順便對女人的生活嘲笑指點了一番,最後又順便好心地告訴她兒子現在是怎麼一種情況罷了。
這種事情很容易推斷出來。本來她的精神就已經到了極限。所以,這個已經對生存感到疲累不堪的女人,懷著對兒子的滿腔歉意,選擇了自殺。她最後想說的,恐怕就只有「最後還要讓你的人生蒙上污點,對不起」這一句了吧。
那好像是十二月的某一天發生的事。
個中原委,現在的自己已經搞不清楚了。
那一定是跟我沒有關係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