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活死人報仇 第76章 書聲琅琅馬蹄陣陣(中)

卷一 活死人報仇 第76章 書聲琅琅馬蹄陣陣(中)

槍是好槍。與江湖好漢常用的花槍不一樣,槍頭長,粗槍桿是用上好硬木製成,不是尋常的柔韌白蠟杆子,有點類似山東擔桿山歐陽家的大槍。

孩子圍著地上插著的槍瞧了半天,還伸手小心摩娑了幾下,正在心滿意足時,忽然村中一陣急促的鑼響,曬場方向撲楞撲楞驚起一群雀鳥,孩子一拍前額,叫了一聲:「糟!」馬立撒腿就跑回。

村頭有條清淺的溪澗,徐右松把身上的破爛得有點不像樣子的布衫脫了下來,就得溪水,痛痛快快洗了頭臉,掬水擦了身上的塵土,把布衫在溪水裡洗盡血污泥痕。

楊六郎坐在樹下等著。山腳之外不出二里,便是溝壑交錯的黃土荒原,與這綠樹炊煙的村子,和背後的六盤山完全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徐右松把裹上原來的羊皮襖子,把布衫掛在樹上晾著。然後就一屁股坐到楊六郎對面。秋天風大氣燥,估摸不用半個時辰,就件已經穿薄了的衣衫就吹乾了。

「好了,現在要殺要剮隨好漢的意思,徐某人皺個眉頭就是這個……」腦子進水的徐右松,屈起兩個手指扣在地上,惟妙惟肖學著烏龜爬的動作。

楊六郎剛才看到這傢伙胸口和肩上傷痕交錯,算得上觸目驚心。便有些疑惑,做馬賊能做得如此慘烈?

楊六郎閉口不言,只是冷冷的看著這個馬賊,凌厲的目光,讓徐右松無處躲藏,局促不安,嘴裡嚅嚅,又不知說什麼好。

「說說你是怎麼當的馬賊。」楊六郎終於開口打破尷尬壓抑的氣氛。

徐右松隨著楊六郎的問話聲落,舒了一口長氣。卻心中感覺怪異,這位怪人,竟然不是先問自已山寨得了啥寶貝,卻問起自已當馬賊的生涯,總不是與山寨有仇吧,或是對馬賊起了興趣,難道是同行?

「我是前年入的伙。」徐右松言簡意賅,然後迅速撇了楊六郎一眼,看能否就此矇混過關再作打算。

楊六郎不言不語,靜候徐右松的下文。

徐右松想起了剛才這位大個子奪槍的揍人的本事,心底酸水澀水泛起,才出狼窩又遇大蟲,心一橫,便竹筒倒豆子一般都說了,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大丈夫有一說一。

徐右松竟然還是正北中路的邊軍出身。前年冬月,所在標營奉了上峰的嚴令,跟隨一小隊斥侯出關向北遊獵,企圖攔截北庭通風報信的斥侯諜子。這種兩朝邊關每年互獵事情,大家不以為意,無非出去掙些軍功,或成為北邊蠻子的軍功。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好巧不巧,被他們截到了一隊自西向東的鐵鷂子,估摸是從別的兄弟斥侯手裡的漏網之魚,幾乎人人血染衣甲。大出徐右松意外的是,自已這邊五十人搏殺二十餘名筋疲力盡的鐵鷂子,卻死了三十餘人。這隊鐵鷂子根本無心戀戰,兩人兩人脫隊殿後,拚死保護領頭者逃離,馬不停蹄追逐了一天一夜,把最後一名鐵鷂子活活累死才結束此次北行。

「還記得什麼日子出關嗎?」楊六郎沉默一陣,聲音沉啞像只困獸。

「維熙二年十一月二十日。」徐右松一口道出,「我們出關到返營,恰好一個月,十二月二十日是老標長生辰,大夥說好了都拿出一份軍功給他湊分子,讓他寄回去娶兒媳婦的。這老傢伙想做爺爺想瘋了。」

「可惜老標長死在這次出獵中。過了除夕,軍中論功行賞,當時領隊的斥侯頭子,非但不願把軍功均攤到戰死的兄弟,還瞞墨了老標長几個的功勞,伍長帶頭與那狗日的起了衝突,卻被下了套,我們一夥兒都被趕出了軍營。」

往後的事,徐右松拿了不到一百兩碎銀,凄凄切切地回鄉,卻被六盤山的馬賊打了個劫,結果不打不相識,再加上一肚子怨忿,便在六盤山落了草,因為一桿槍使得威武,但做了二當家。

楊六郎默不作聲。徐右松又硬著頭皮,把幾個月前西域高昌城出土一個佛骨舍利塔的引起的紛爭大概講了一通,楊六郎才知曉其中的牽扯不簡單。

佛教自漢末西來,一路點燈播種,幾百年後,不說中土出了那位捨身出家的梁武帝,好多皇帝大臣篤信佛義,誤國誤民。但蔥嶺以西的月氏,西北諸多小國,北庭的大漠草原,以及偏安一隅的吐蕃,趁著中土五代之亂而崛起了李夏國等,卻是國政與佛旨合一,以此凝聚了一國一地的國運民心,以至寺廟林立,各國各地無不以供奉佛骨舍利為榮,每有佛骨舍利從天竺西來,沿途各國無不明爭暗鬥,耗費帑幣,甚至刀兵相見,也企圖留下佛骨在本國。

高昌出土了舍利,引起了北庭、李夏國和大頌三方好一番明爭暗鬥,最終落在大頌這一邊的手上,護送佛骨舍利東行時,大頌這邊主事的一位太監好大喜功,故弄玄虛,卻弄巧成拙,被六盤山的馬賊歪打正著給劫了。當地州府和駐軍受了那太監的鞭督,各方蜂湧而來,都想出手討回這件佛門至寶,以討好那位下面沒了的貴人。所以六盤山的山寨不到一天就被攻破了,各級頭目嘍羅死傷殆盡,也就是徐右松騎術好,在忙亂之中搶了一匹軍馬,一路狂奔逃命。

「東西呢?」楊六郎抽出腰后的刀刃指著徐右松。

楊六郎不諳時政,但年少在家塾里聽白鬍子老頭講過李唐大儒韓夫子寫的《諫迎佛骨》,韓夫子還差點為了這篇文章掉了腦袋,在少年楊六郎心中是個錚錚漢子。

再者,楊六郎對這舍利頗是矛盾,既有楊家歷來不事鬼神宗教的家傳風氣,但本身死而復生,卻是賴谷底番僧之力,與佛教結下不解之緣,面具久在西北,知曉西北民風和習俗,這東西的確會發生不同尋常的功用。

「真心話,我不知道!」徐右松高舉雙手,著急都要跪下來了,生怕楊六郎不信,「六盤山山寨的人雖然不是啥好鳥,但某與他們日夜相處,六百餘天,同桌喝酒,同榻而眠,也不希望他們白白死了,但真不知道那東西在哪。」

楊六郎盯著徐右松看了一會,卻開口問:「你再說一遍,你們啥時候出關,啥時候返營。」這是一個戳破慌話的小竅門。

「維熙二年十一月二十日出關,十二月二十日返營,剛好一個月。」徐右松忙不迭回答。

楊六郎目光熱切起來。他無端想到了惠和和尚那句「欲速不達」的讖語。入州找到顧富貴,現在遇上徐右松,楊六郎第一次在心底對報仇雪恨生起了信心和希望,不再像之前那樣急哄哄亂撞一氣。

「誰給你們調兵令?」楊六郎開始抽絲剝繭。

「後來才知道,我們出關后,原來的都營便率著營中的老兄弟一路西行,都戰死了。我們返營時,已經物是人非。我找過軍鎮做帳中參軍的同鄉徐啟,他也不知道,鎮軍將軍還大發雷霆,以為我們私自出兵連累他呢。」

看樣子這次調兵是直接越過軍鎮,直接調動了整制營,這背後的人可謂手眼通天了。看來回大梁后,又得勞駕張慶之這兔崽子。

坐了半晌,忽然徐右松腹中一陣雷鳴,把楊六郎從神遊中驚醒。原為是徐右松肚子餓得咕咕直響,一下子就垮了精氣神。

楊六郎最後一個問題是:「從最近的兵營到這裡,快馬需要多久?」

「一天時間。」徐右松低頭沉思了一會,有氣無力地回答。

「走,進村,找剛才那位叫馬刻鵠的孩子,去他們家做客。」楊六郎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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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村頭流向村尾溪澗邊,一位婦人正在蹲在溪邊的石頭上,用力地捶洗衣物。因為姿勢的緣故,凸顯得她身段豐腴,腰臀部的線條,遠比村上賈老爺五姨太的琵琶還要圓潤,胸口壓在膝蓋上,撐開了兩襟。

婦人累了便稍作歇息,伸出手去捋起垂下遮掩眉目的頭髮,沾了濕水,便緊貼在額頭與黑里透紅的臉頰。村中一個無賴經過,兩眼放光,盯著婦人的兩肋看,一不小心摔了個狗啃屎。

婦人驚起,抬頭一看那鬼迷心竅的無賴貨正從地上爬起來,自嘲笑了笑,不就是兩塊肉嗎,真不知道光棍漢們為何眼光總盯著看,她倒是恨不得生得越小越好,免去許多背後的碎言風語和村中這些遊手好閒的漢子們惡狼般的眼光。

兼作村塾學堂的村族祠堂,重九已過,今年已經兒童散學,往日一片吵喳喳,當下人去屋空。一位約莫四十歲年紀塾師,正在收拾箱包,一邊收拾一邊嘆息。辛苦一年,箱底除了幾本舊書和幾件舊衣,連兩個抖得響的銅錢都沒有。

一個清瘦的小女孩飛奔而來,遠遠看著洗衣婦人,但揮著手叫喊著:「馬兒娘,馬兒娘,快快去看,你家小番子闖禍了,正在曬場邊上呢,被賈老爺子審著……」

婦人一聽,趕緊把衣物和籮筐往岸邊一放,起身就直奔向曬場,兩隻大瓜上下左右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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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將軍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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