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烏合之眾
變戲法這門技藝看似五花八門,實則不然。wwW.起初一兩日人們還覺新鮮,但時日一長,就難免顯得千篇一律,使得人們往往嗤之以鼻。故此,古人才稱這一行為「奇技淫巧」。
所以,無論葉千變戲法的手藝如何高超終究也難逃過門可羅雀的厄運。
這日下午,葉千照往日一般在城南擺攤賺錢。
烈日中天,曬得他昏昏欲睡。驀地里,一條人影落在了他身上。他眯眼一瞧,只見一條彪形大漢如泰山般立在了他身前。但由於這人是背光而站,所以葉千只能看見他的身材體形,卻看不到他面容。
難得有主顧上門,葉千略顯興奮的自藤椅上站起,堆笑問道:「大爺可是要學兩手戲法回去哄孩子?」
這人道:「我沒有孩子。」
葉千笑道:「那麼大爺是想自己學嘍?」
這人道:「也不是。」
葉千撓了撓後腦,道:「那大爺是……」
這人突然從兜里摸出一錠金子放在葉千面前的木桌上,道:「我是來給你送錢的。」
葉千目不轉睛地盯著桌上那錠金燦燦的金子,不自禁的吞了口唾沫,道:「可……可是無功不受祿,我又沒幫你做什麼……」
這人道:「我就是要讓你幫我做一件小事。這錠金子只是訂金,事成之後,我再付你三錠同樣大小的金子。」
葉千心裡隱隱覺得這事沒對,對方既願付出如此重的代價,那麼所託付之事也就沒有太容易之理,但好奇心卻還是驅促他開口問道:「不知大爺所吩咐的是何等要事?」
這人道:「要事倒也說不上,你只須替我送個包裹給一個人就行了。」
聽到這裡,葉千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就這麼簡單?」
這人道:「沒錯,就這麼簡單。不過,還有些小小的規矩。」
葉千於是問他還有些什麼規矩,這人就道:「待會兒我離開之後,你先去街角那間布料店換件體面點的衣服,我已為你選好了,你一進去,自會有人給你。換好衣服后,便立馬去布料店隔壁的小酒館里喝酒。隨意點菜,隨意點酒,銀子我早已替你付過了。你只須一直不停地喝到亥時,然後打開此信——」
這人說到這裡,便又摸出一張信紙遞給葉千——就是後來葉翔遞給嚴正的那封信——接著道:「要仔細看,耐心背,那是後面你要一字不漏背出的『戲詞』!當你自覺背熟后,就可起身去城西的『醉仙樓』的上等包房送包裹了。」
葉千道:「就這麼簡單?」
這人道:「就這麼簡單——你記好,當你去『醉仙樓』包房送包裹時,姿體與神態務必要跟我信中所寫的『戲詞』搭配得天衣無縫。否則事情一遭,你非但得不到事後那三錠金子,就連事先給你的訂金,我都要收回!」
葉千連連稱是,然後那人便頗為滿意的離去了。
「他離開后,我便照他的話去做了。後來的事,在座的諸位大爺都是知道的了。」
嚴正沉吟道:「這麼說來,你是至始至終都未見到那人的長相的了?」
在猛灌幾杯烈酒下肚后,他現下的情緒已平靜了許多。但淚痕縱橫的臉上,皺紋卻顯得更深了,便宛如在一瞬間老了多歲。
葉千垂首道:「是的……」
嚴正轉眼望向肖風,道:「莫非是那劉老頭請來的殺手?」
肖風搖頭道:「他怕是還請不起這般厲害殺手。更何況,他就算有這個心與錢,也沒有門路。」
其時,殺手是官府重點緝拿的對象之一,不是有錢就能隨便請得到的,還需要殺手信任的引薦人的引薦。
嚴正緩緩地點了點頭,像是默認了肖風的推測。
良久的沉默后,肖風終於開口道:「大哥,以我之見,還是完璧歸趙吧。」
嚴正狠狠道:「不行!那豈不是正中那廝的下懷了嗎!」
肖風道:「話是不錯。可那廝說得再明顯不過,如果你不依言而行,就得再賠上一個兒子的性命——大哥,你玩得起嗎?你手中握有的田地對他而言是無關緊要的,他不過是路見不平,你憑這個是要挾不了他的。可他手中握有的卻是你僅有的一個兒子,是你嚴家唯一的一個命根子了!」
嚴正滿面俱是痛苦之色,卻只得道:「你說得對,我這就把田地物歸原主……」
肖風大喜道:「能屈能伸,大丈夫該當如此!」
肖風本是少林派弟子,還俗后雖已不再吃齋念佛,但一顆心卻始終是以慈悲為懷的。他敬嚴正為大哥,僅是因他的豪氣干雲,而除此之外的種種,卻就大大的不以為然了。
所以肖風今日會來參與這酒囊飯袋的聚會,倒也不是一味的給嚴正面子,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由於他想趁嚴正酒酣耳熱之際,勸他歸還劉老漢的田地與愛女,哪怕嚴正最終仍是不允,至少也要為劉老漢盡量多爭取些銀子。卻沒想到變起俄頃,最後局面居然成了這般樣子。
嚴正站起身來,朗聲道:「嚴某決定歸還劉老漢的土地和女兒,大家還有沒有什麼建議要告知小弟的?」
眾人齊聲道:「沒有了!當斷則斷,嚴爺乾脆利落,實乃英雄本色!」
「嚴爺此舉不但利落,而且洒脫,『英雄好漢』四字實在是當之無愧!我們大伙兒以你為首!」
「嚴爺了不起!你簡直是我們的苦海明燈!」
「嚴爺,你千萬莫要擔心,還回劉老漢的女兒,還有我的女兒!」
「你那女兒又黑又瘦,怎麼配得上咱英姿颯爽的嚴爺?」
「嚴爺看上去其實也不甚白。你們知道么,生得黑的人對女人特別有一手!」
「說到這個黑字,你能有我懂?聽說越黑的女人,那地方也就……」
眾人不僅越說越偏,而且越說越不像話了。
嚴正微感尷尬,乾咳兩聲,道:「既然如此,此宴便到此為止,照顧不周之處,還請各位朋友海涵。小兒今年方才十歲,就已身首異處,對方手段之惡毒,著實令人髮指!在下這便要去討還個公道,只是在下此行兇多吉少,前路委實可說是處處荊芥,步步險惡,而諸位與在下乃是清淡似水的君子之交,實在沒必要為區區嚴某而涉此奇險,妄送性命……」
他一席話還沒說完,眾人便即嚷嚷了起來:「嚴爺說的是哪裡的話?未免也太見外了吧!」
「賈兄所言極是!嚴爺說這話顯然就是沒把我們當自己人看!」
「嚴爺請恕小弟放肆,你方才那話也確實說得太不像話了!莫說我輩江湖中人理應為了朋友兩肋插刀,縱然我們沒與嚴爺交好,此番也該為了江湖道義挺身而出!」
「對!這就叫義不容辭,責無旁貸!嚴爺怎地這把歲數了還不懂這如此淺顯的道理?」
「看來這廝有眼無珠,竟將我等當作是酒肉朋友了!」
「寒心啊!這話簡直是太不像話了!」
范堅強在旁早聽得開懷大笑,此刻更是錦上添花道:「簡直他媽不像人話!哈哈!」
就在方才,嚴正還是個乾脆利落、英姿颯爽的君子,豈知僅一剎那間便就淪為了一個有眼無珠、不說人話的小人,肖風與葉千二人都是忍俊不禁。
范堅強素來熱衷於幸災樂禍,這時斜眼瞟向嚴正,滿心以為他會勃然大怒,卻不料他嘴角帶笑,不住朝眾人躬身作揖,心頭登時一亮,暗道:「請將不如激將,老兒好厲害的手段!」
其實,嚴正適才說處處荊芥,步步險惡云云,全是信口雌黃。對方不過限他「在子時前歸還劉老漢之田地與愛女」,又沒叫他去決鬥,這「凶多吉少」實在是無從說起。至於他一心將席間眾人拖下水,無非是忌憚這寫信之人工於心計,怕遭埋伏,邀人壯膽而已,但礙於面子,又不便直言,是以才出此下策。
嚴正抱拳一圈后,朗聲道:「即是如此,大伙兒這便動身如何?」
眾人轟然稱好,但心頭卻道:「好,這便動身去瞧瞧熱鬧!」
對,去瞧瞧熱鬧也好。對方若是人多勢眾,便即來個袖手旁觀,兩不相助。但對方若是勢單力薄的話,便可來個恃強凌弱,仗勢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