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一個長大了,一個老去了
馮開和姐姐跟同一個師傅學畫,馮開早早地辦了畫展,馮詩詩的畫兒卻始終畫的毫無生氣,馮詩詩問過楊師傅和父親,她哪裡畫錯了,哪裡畫的不好,為什麼弟弟比自己小將近一歲可以辦畫展,自己卻不能。
楊師傅親切地摸了摸小詩詩的頭,「你沒有哪裡畫的不對,只是你畫的東西不是活的。」
「弟弟畫的畫兒是活的?」六歲的小詩詩雖然不是很懂,但她明白一件事情,就像爸爸說的,她沒有畫畫的天分,而看樣子,弟弟卻有這個叫「天分」的東西,所以無論自己多努力,畫的多刻苦,都不可能比弟弟畫得好。
馮詩詩自此放棄了學畫,認真地上學,學習知識,她相信她也一定有屬於她自己的某種「天分」,她要找出來。
以前常常跟在楊師傅身後的詩詩現在開始粘著忙碌的爸爸了。
一放學,她就跟著爸爸到處走,聽他跟各種畫家的對話,聽他跟下屬的會議,看他如何布置展館,如何找尋遺失的字畫,看下屬拿給他的每一份資料,每一份報告,看他怎樣辭退一個員工,又怎樣再招聘一個員工。
馮詩詩十歲的那一年,一天晚上,馮馬忙完了一天的事務,帶女兒回家的路上,小詩詩說方姐姐快要辭職了,馮馬哈哈大笑起來,以為女兒在胡言亂語,方芳一直是自己的得力助手,給她的工資很高,最近也沒什麼太繁重的活兒,沒有辭職的道理。
可第二天下午,馮馬真的接到了方芳的辭職信,辭職理由寫的合情合理,說要回老家照顧父母,但這應該不是真正的理由。
馮馬問女兒她怎麼知道方姐姐會辭職,小詩詩笑而不語。
從那一天開始,馮馬才注意到這個女兒,小詩詩當了他快四年的跟屁蟲,他都沒有真正地關注過她。
後來馮馬才發覺詩詩對美術館里的事情了如指掌,這才驚訝地發覺女兒的厲害之處。
如果以後詩詩能夠協助弟弟馮開管理美術館,那就太好了。
馮馬開始悉心教導詩詩,詩詩學得格外認真。
學校的課程也沒有絲毫放鬆,還跳了幾級,十四歲就考上關州大學,十六歲出國拿下了MBA,十八歲拿到了管理學博士學位之後回了國,回來幫父親打理美術館。
這時的弟弟馮開才剛升大二,在關州大學美術繫上學,正辛苦地追求著他日思夜想的祝彩兮。
馮開每天為祝彩兮畫一張畫兒,有素描,有水彩,也有水粉;有國畫,也有油畫;有祝彩兮站著的,坐著的,有她走著的,也有跑著的,有她喜悅的,也有她哀傷的。
這些畫兒祝彩兮一張都沒有去看,由於馮開託人每天把畫兒送到祝彩兮的宿舍,祝彩兮只得讓宿舍長幫忙退回去,來送畫兒的是馮開班的班長杜坦,杜坦還是校紀檢部的部長,所以有可以進入女生宿舍樓的證件,最後這些畫兒都退回到了杜坦的手上。
祝彩兮屋裡的宿舍長跟杜坦說,祝彩兮絕對不會接受馮開的,咱們當中間人的就不要這麼麻煩了,每次你送來,我退回去的,你不嫌麻煩,我還嫌麻煩呢,以後馮開還是想不開要繼續畫的話,你就自己收著吧,不要再來了,舍管阿姨都快不待見我們了。
回去后,杜坦勸馮開不要再畫了,人家根本就不看,她都這樣決絕地拒絕你了,你為什麼還要去騷擾她呢?這樣也會給祝彩兮很大的心理負擔的,她反倒會越來越討厭你。
杜坦說破了嘴皮也一點用都沒有,馮開根本不聽勸,還是一天天的畫下去。
一次半夜燒到快四十度,還在檯燈下畫啊畫。
杜坦實在看不下去了,強迫馮開吃了退熱葯,強行奪下馮開手中的畫筆,馮開試圖奪回畫筆,可虛弱的身體給不了他足夠的力量,他就從書桌里掏出了一隻新的畫筆。
杜坦氣的怒摔了馮開的檯燈,馮開在突然的黑暗中一愣,隨即無力地暈了過去。
杜坦立即背著馮開去了校醫務室輸液,見馮開沒有大礙,杜坦回宿舍把拖鞋換下,套上外衣,帶上馮開未畫完的畫稿和畫筆又返回了醫務室。
在病床邊,杜坦幫馮開畫完了祝彩兮的這張素描,最後在畫的背面,在馮開每次寫時間的地方記下了當天的日期。
杜坦看了太多張畫祝彩兮的畫兒,馮開每次又都畫得那麼傳神,所以杜坦自然就非常清楚祝彩兮的各種模樣。
雖然這張畫兒依然是要被自己裝進箱子,但杜坦還是幫著畫完了,也許是因為看馮開太可憐了,所以不忍見馮開因一天的疏漏而懊喪。
在他真正放下祝彩兮之前,就讓他這樣痴痴地畫下去吧。
但沒想到的是,馮開竟然變本加厲起來,暑假時,他竟然到祝彩兮家附近的小巷裡畫滿了壁畫,好在他有一絲理智尚存,沒有在大大的牆壁上畫祝彩兮,而是畫了名著中的各種主人公形象。
祝彩兮上的是中文系,馮開知道,也許很多路人並不清楚畫中的深意,但他相信祝彩兮一定看得出,她一定知道哪個是祥林嫂,哪個是匹克威客。
杜坦知道壁畫的事情之後,在勸阻失敗之下,只得幫馮開上色、塗顏料,來分擔一些體力負擔。
很快,馮馬也聽說了這件事情,他立即叫回兒子,給馮開關了禁閉,讓他全力準備接下來的畫展。
在緊閉的房門內,馮開沒有掙扎,沒有反抗,但他依然只是畫祝彩兮,這惹惱了父親馮馬,也讓姐姐馮詩詩非常不悅。
但他們根本無計可施。
一直以來,馮開在家時就默默地作畫,上了大學之後就住進宿舍,一家人對馮開都談不上了解。
對國內外所有畫家都了解的馮馬,卻不了解自己的兒子。
對家裡上上下下內務打理的清清楚楚的趙招弟,卻也未曾了解過從自己肚子里生出來的兒子。
對美術館所有職員了如指掌的馮詩詩,更不了解自己的親弟弟。
所以,他們只有找和馮開住一個寢室的杜坦。
杜坦告訴了馮詩詩一個辦法,一個讓馮開安心準備畫展的辦法。
馮詩詩謝過杜坦,回去之後就向弟弟馮開許諾,他什麼時候準備好畫展的所有作品,就什麼時候放他出去,出去之後你願意見誰就去見誰好了。
馮開著急見祝彩兮,自然也就乖乖按照父親和姐姐的意願,日以繼夜地準備了起來。
用了小半個月,所有作品就都完成了。
在關州最炎熱的八月,馮開的又一次畫展拉開了帷幕,無論是被馮家的背景吸引而來的,還是想來看看號稱「天才畫家」的作品的,亦或者是單純來看熱鬧消磨時間的,都紛紛湧入了「馮馬美術館」的展覽大廳。
那之後,馮開依然痛苦地單戀著祝彩兮,杜坦依然像大哥哥一樣陪伴著馮開,馮馬和馮詩詩依然用軟禁的方式來得到他們需要的作品。
一來二去,馮詩詩和杜坦也相熟起來。
祝彩兮從酒店套房出來后,沿著喧嚷的馬路走著,這是一座蓬勃發展的城市,她來了不長的時間,卻見它日日都不同。
不像她的家鄉,她遠在韓國的家鄉,那座古樸的寺廟,幾十年都沒什麼變化,像一個不上進的孩子,卻獨自快樂著。
祝彩兮離開尼姑庵之後,短暫地被孤兒院收留過,那之後她才被一對中國父母收養,之後才又回到首爾,遠赴美國,發生了後面那一系列的事情。
祝彩兮深深地記得走出孤兒院的那天,院長對養父白大海和養母張紅秀說的話,他說,這個孩子不是孤兒,她父母都還建在。孩子的爺爺有輕微的精神異常,又特別重男輕女,所以經常虐待這個孩子,天天喊著要掐死她。孩子的媽媽是個模特,生完孩子后發現身材沒有之前好了,就對哭鬧的嬰兒非常不耐煩,孩子爸爸無奈就把孩子送到了孤兒院,其實這孩子是不夠進院條件的,可當時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也就暫時收了進來。你們好好考慮一下是不是要收養這個女孩兒,她的親生父母以後也許會來找她,到時候可能會有點麻煩,回頭你們帶出感情了,她如果跟親生父母走了,你們怎麼辦。我們孤兒院還有幾個年齡比較小的,好帶一些,而且父母都不在了的,以後就跟親生的一樣。你們再多想想吧。
白大海和張紅秀一點都沒猶豫,說跟這個女孩兒有緣分,以後跟親生父母走了,也是應該的,我們不後悔,麻煩院長幫忙弄下手續吧,我們今天就把這孩子帶走。
在門后偷聽的祝彩兮那時已淚流滿面。
其實院長說的那一套,並不是她真實的身世。
她的一生,有過各式各樣的身世,時間一長,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到底有過怎樣的家人,有過怎樣的過去,是從何而來,又因何而到了這裡。
不過對每一個幫助過她,給過她關愛的人,祝彩兮都無比感激。
院長送這新組合的一家三口離開時,白大海問院長這孩子叫什麼,院長說她還沒有大名,白大海說自己沒有文化,院長給俺閨女起個名字吧。
院長問白大海介不介意孩子不姓白,白大海說不介意。
「那就叫祝彩兮吧,這個孩子最近總寫這個三個字,儼然把它當成自己的名字了,她也總讓其他小朋友叫她兮兮,您看呢?」
白大海忙道:「可以可以,好聽好聽,謝謝院長了。」
白大海和院長握手告別。
張紅秀牽著白秋茉的小手,說:「小兮,咱們回家啦,跟爸媽回家。」
祝彩兮記得張紅秀那雙粗糙的手很溫暖,那時才剛剛入秋,葉子還沒有變黃落下,陽光格外好,但在她的七歲的心上,埋下了怨恨的種子,這顆種子是她的親生父母留給她的,這種子在明媚的陽光下肆意地生長著。
為了讓祝彩兮得到更好的教育,白大海夫婦賣掉了農村的房子,把地交給了幾個親戚,然後就帶著不多的行李進了關州市。
他們在後牆路上租了一間小小的房子,雖然三個人住小了點,但附近就有一個后牆小學,上學非常方便。
他們在這個二十平米的房子里住了很多年。
後來祝彩兮不告而別,多年後返回關州,這對養父母還在這裡等著她。
考上關州大學的那年暑假,她窩在房間里給各種雜誌和報刊投稿,甚至在網上替人寫論文賺錢,就是想儘快找一個好一點的房子租,可張紅秀總是說,等你考上大學住了校,這房子我和你爸兩個人住挺寬敞的,不要搞那麼麻煩了,這附近都住慣了,換個地方反倒不習慣。
祝彩兮知道媽這是不捨得花錢,不想讓她太辛苦了。
但那個小房子朝北,太潮濕了,爸媽歲數都大了,在這樣的環境下住久了對身體不好。
祝彩兮最後瞞著爸媽在東河區東景花園小區內租下了一個一百平米的房子,除了定金外,她只夠付一個季度的房租,但她相信三個月後,她會有錢續租下去。
祝彩兮真的做到了,直到大學畢業,白大海和張紅秀都一直住在這個設備齊全、環境優美的小區里。
當時白大海和張紅秀聽說新租的房子在那麼好的地段,又有一百多平米的時候,直搖頭擺手,讓女兒趕緊把房子退掉。祝彩兮笑著說,合同都簽好了,現在不能退了,如果你們現在不去住,我那些錢可都白交了啊。
張紅秀紅著眼眶撫摸著女兒清瘦的臉,心想這是誰生的閨女啊,這麼好一閨女愣是給丟在了尼姑庵,又落到孤兒院,如果孩子親生父母看到該有多後悔啊。
爸,媽,你們安生去住,我現在都上大學了,有很多辦法賺錢的,你們也都在家好好休息,不要再出去幹活了,搞壞了身體還要花錢治,是不是?那多不划算呀。
白大海和張紅秀怎麼會安心地呆在家裡,而把所有的重擔都放在上學的女兒身上呢,只要能幹一天的活兒他們就要結結實實幹它一天。
卻不想剛搬進新房沒多久,他們就被工廠辭退了,理由是他們歲數大了,工作效率沒有小年輕的高。
場間主任說的倒很冠冕堂皇,他說你們歲數也大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享享兒孫福。
老夫妻倆相對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臉愁容,這可怎麼辦?我們沒文化,歲數又大了,可怎麼是好啊?
白大海真想狠狠抽支煙,但他已經戒掉了,領養了小兮之後,為了小孩子的健康,也為了省點錢給孩子買點好吃的好穿的東西,他把抽了三十多年的煙徹底給戒了。
在祝彩兮離開的那些年,他也沒有破戒。
不能抽煙,白大海就一杯一杯地大口喝著冰水。
過了半晌,他跟張紅秀說,別愁了,總是有辦法的,咱先別告訴小兮,先去附近轉轉,跟人打聽打聽看有沒有什麼活兒能幹的。
消息很快打聽到了,白大海有個非常好的機會,聽說一個貨物運輸公司在找夜間送貨的司機,白大海前些年剛好考了個駕照,他以前在村裡什麼樣的車沒開過啊,開個車對他來說簡直小事一樁,雖然晚上開車辛苦了點,但工資是之前在廠子的一倍還多,白大海都快笑得合不攏嘴。
張紅秀沒有碰到那麼稱心如意的活兒,聽說從小區步行過去二十來分鐘有個大醫院,醫院側門附近有很多給人擦鞋的小攤子,她決定去那試試。
剛去的時候,天天被旁邊擺攤的老手欺負,根本攬不到幾個客人,常常一天連兩位數都賺不到。
漸漸地,因為張紅秀的真誠,因為身邊很多人得到過她的幫助,有時是幫忙看個攤位,有時是幫忙捎個飯菜,有時是借個雨傘,大家就對她熱情起來。
雖然這賺不到多少錢,但出來乾乾活,比在家是舒坦多了。
錢不多也夠個一天的菜錢,張紅秀挺滿足的,擦鞋的時候跟人聊聊天,聽人說說話也挺好的,她不覺得這是一個下賤的活兒,但她內心裡還是不希望女兒知道她做這個,她怕女兒看到后心裡難受,但最終還是被祝彩兮撞見了。
那天祝彩兮是陪著室友羅胖看病的,羅胖嫌正門口人太多,提議走側門,祝彩兮遠遠地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當時張紅秀坐在小板凳上,手裡握著鞋刷,獃獃地望著路人。
那一瞬間,祝彩兮有想哭的衝動,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她就是特別難受。
「喂,你聽我說話了嗎?」旁邊的羅胖推了推祝彩兮,祝彩兮回過神來,說:「你等我一下!」
說著就徑直跑向了張紅秀,祝彩兮蹲到張紅秀身邊,親昵而明媚地喊了一聲「媽……」,張紅秀嚇了一大跳,結巴得說不出話來。
祝彩兮故作生氣狀,說:「媽,你這是什麼時候跳槽的呀?怎麼都不跟你閨女我說啊?」
張紅秀這才問,「你怎麼會跑這兒來?該不是生病了吧?」說著就去探女兒的額頭。
祝彩兮笑著說:「不是,我是陪我室友來的,羅胖,你過來。」
張紅秀看到一個胖得不像話的女孩兒就站在一米遠處。
祝彩兮介紹道:「羅晨,和我住一個屋的,她今天來拿減肥藥的,這是我媽。」
羅晨聽祝彩兮說過她養父母的事情,這是第一次見,「阿姨好。」
「你好你好。」見羅晨穿著一雙棕色皮鞋,就招呼她坐下,「快來阿姨給你刷刷。」
羅晨也不客氣,大大方方地坐下讓張紅秀倒騰。
祝彩兮假裝吃醋道:「早知道我也穿雙皮鞋了。」
和旁邊冷清的鞋攤相比,這邊明顯熱鬧很多,無意中吸引到了一些人,羅晨的鞋被張紅秀三兩下就擦的鋥光瓦亮的,羅晨的屁股剛挪開,後面就緊跟著來了兩個顧客。
「媽,你忙,我先陪羅胖去取葯,一會兒再過來找你。」
張紅秀邊擦著鞋邊朝祝彩兮的背影喊:「小兮,你們一會兒趕緊回學校吧,別耽誤了學習。」
祝彩兮沒答話,挽著羅胖的胳膊就走了。
兩個女孩兒走了之後,身邊的人都誇張紅秀的女兒不僅長得漂亮還懂事,張紅秀這心窩裡暖暖的。
可每到夜深人靜睡不著的時候,張紅秀都有個小小的擔憂,她怕小兮的親生父母會突然出現,再怎麼說,這孩子總還是人家的,一想到這,心裡還真不是個滋味。
不過一想到親身父母多半還在韓國,離得遠,應該不會這麼快照顧來,心裡又稍感安慰。
「羅胖,這葯能好使?」祝彩兮充滿懷疑地問。
「誰知道呢,死馬當活馬醫唄。不過我也不抱啥希望了,各種各樣的怪葯,各種各樣的怪招我都使了,沒一個有效果的。算了,誰讓我家都這基因呢,你看我爸三百二十斤,我媽二百八十斤,我這才兩百二,也不算最糟糕了,我媽最胖的時候都有三百五呢,簡直太喪心病狂了。」羅胖雖然胖,但是個異常樂觀自信的女生,而且還非常善良,對人特別真誠,所以祝彩兮把她當做真正的朋友。
說著她們走到了張紅秀的鞋攤,兩個女孩兒七手八腳地把所有工具都裝進了小箱里,然後一人一邊挽著張紅秀去吃飯。
祝彩兮說有一家蘭州拉麵特別好吃,就在前面不遠處,現在人估計挺多的,不過我們都不著急,等等就好。
張紅秀直往後退,不吃不吃,回家吃挺好的。
羅胖也說,這家拉麵物美價廉,味道好又不貴,阿姨一定要嘗嘗他們家的虎皮蛋。
真是不遠,話沒說幾句,過個紅綠燈就到了。
吃面的時候,張紅秀告訴女兒,爸爸也從工廠出來了,現在給人開貨車呢。
祝彩兮開始挺高興,因為爸爸開車技術一向很好,但後來知道是開夜班車,就擔心起來,總日夜顛倒著生活,對身體是個極大的損害,但她也清楚爸爸的脾氣,牛脾氣跟她有一拼。
很多人聽說這閨女是領養過來的時候,都說不可能,一看就是親生的,白大海這樣的老倔驢才生得出祝彩兮這樣的小倔驢。
祝彩兮常常跟白大海和張紅秀說,我就是你們親生的,你們就是我親爸親媽。
祝彩兮走回學校時,校園裡早已霓虹閃耀,食堂已經關閉,室外打水區里擠滿了下自習的學生。
四人間的宿舍里現在只剩下羅晨一個人,祝彩兮拿鑰匙開門進去時,只見羅胖坐在黑暗的房間里,對著電腦屏幕專註的看著小說,她是個超級網路小說迷,常常幾十個文一起追,厲害的是,她完全不會弄混,會清晰地記得每一個故事的事態發展,記得每一個人物的名字、職業、性格和愛好,即使某幾個文的類型風格很相近,甚至人名很相似,她都不會混淆,就像同時看幾十個港台劇,望著同一個演員演不同的角色卻不會弄混一樣,簡直是神到了一定的境界。
羅晨打了個哈欠,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問祝彩兮:「你怎麼才回來啊?」
「我走回來的。」白秋茉打開燈,換上拖鞋和睡衣。
「你瘋啦?從廣場走回來的?練馬拉松呢?」
「恩……」祝彩兮走過去瞅了眼羅晨的電腦屏幕,「現在追幾個文呢?」
羅晨想都沒想,就回道:「三十七個,小兮,你幹嘛走回來啊?出啥事兒了?馮開她姐姐對你說啥難聽的話了吧?」
「沒說什麼……我很快就出來了,就想散散心。」祝彩兮邊說邊把攤在桌上的《紀德作品選》和《外國文學史》放回到書架上,把筆收到抽屜里。
「哦……」羅晨說著又轉回頭看自己的小說去了。
「羅胖,這麼多文,跟得過來么?」
「當然,這才幾個啊,這周預計會有六個結文的,捨不得啊捨不得!我現在還在尋覓新的精神食糧呢!」
祝彩兮心想,像羅晨這樣簡簡單單,其實挺快樂的。
寢室長和宿舍小妹已經找到實習單位出去工作了,祝彩兮知道羅晨的打算,她爸媽開了一家小建材廠,回頭蓋個章,開個實習證明就能畢業了,畢業以後直接幫家裡廠子做些案頭工作,輕鬆自在,能讓她有很多富餘時間追小說,羅晨沒什麼太大的志向,保證溫飽就夠了,一輩子守著家裡的廠子過活就挺好的。
好就好在羅晨的爸媽也這樣認為,一家三口意見統一,皆大歡喜。
學校早就給大四放了行,羅晨本可以回家住的,但她為了陪祝彩兮,就留在了宿舍,她跟祝彩兮說,反正回了家也是一個人,還沒有人給做飯呢,遠不如在學校,人氣旺,還有既便宜量又多的食堂飯可以吃。
祝彩兮的實習單位還沒有定下來,她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古格」——古格圖書有限公司,古格是關州最具影響力的一家大眾類民營圖書公司,圖書出版領域廣泛。
祝彩兮關注古格已經很久了,讀高中的時候,就開始到省圖找古格出版的書,每讀完一本,都做好了詳細的記錄,現在這些記錄本已經有十幾箱了。
祝彩兮給古格遞交了實習簡歷后的第三周才收到回復郵件,郵件內容很簡單,未被錄用,原因是學歷不夠標準。
這個結果在祝彩兮的意料之中,因為古格的招聘信息上明確指出要研究生及以上學歷的人。
但她還想再試第二次,第二次投遞簡歷時,祝彩兮在後面附帶了她的兩篇文章,一篇雜文,一篇短篇小說。
又是等了近一個月,這一次的結果還好,得到了單獨和主編面試的機會,但祝彩兮在面試中表現平平,主編讓她回去等消息,之後就再沒等來消息。
凌晨兩點,祝彩兮和羅晨腳對腳的躺在宿舍的床上。
「羅胖,睡了嗎?」祝彩兮輕聲問道。
「還沒,你白天沒在宿舍,我一個人睡午覺睡過了,醒來的時候食堂都開晚飯了。」羅晨說著翻了個身,整張床劇烈地晃動著。
「你說,我是不是該放棄古格啊?到現在都沒消息,再等下去,怕是來不及了……」祝彩兮平躺著,雙眼直直地望著天花板。
羅晨真想讓祝彩兮趕緊放棄,早就不該打古格的主意,當初就應該乖乖地接受學校的保研,現在可好了,保送名額被別人搶走了,想報考也已經晚到姥姥家了。
「沒事,讓我爸給你開個實習證明,畢業還不簡單么。」羅晨故作輕鬆地說。
「畢業是簡單,可畢業之後找工作不簡單啊……」
「在關州拿著關州大學的畢業證,還怕找不到工作啊?而且你這四年的成績這麼耀眼,很多地方都搶著要你的,你幹嘛非跟古格過不去啊,你們有什麼恩怨情仇?有什麼深仇大恨啊?」羅晨翻了一個身,又是一陣地動山搖。
白秋茉不再言語了,是啊,幹嘛非跟古格過不去呀,人有時候的執念非常可怕,太可怕了,但荀子不是說過這麼一句話么,叫「鍥而不捨,金石可鏤」,足夠堅持的話,金屬、玉石都可以雕出花飾,當個小小編輯又有什麼不可能的。
小時候聽來的故事裡,「鐵杵磨成針」是祝彩兮記得最深刻的一個,萬千成語中,「水滴石穿」是祝彩兮最鍾愛的一個。
做了幾次深呼吸,祝彩兮想通了,活著不就是遇到一個個問題,再解決一個個問題的過程嘛。
小的問題,比如餓了要吃飯,冷了要穿衣。
大的問題,就如眼前需要搞定的工作,雖然難度係數稍微大了一點,解決起來稍微費力一點,但就跟通關打怪一樣,過掉好過的關卡不會有多麼欣喜的感覺,但通掉難過的關卡之後,卻會格外興奮,興奮、喜悅和幸福的感覺不會平白無故的存在,它們都是在辛苦、煎熬后才顯得格外的耀眼。
「羅胖?」祝彩兮試探性地喚道。
「恩?」羅晨在半睡半醒的邊緣。
「實習證明你讓你爸媽幫我也弄一份吧。」
「好……」
「我明天開始不在宿舍住了,我回家住段時間。」
「好……」
「你明天也回家吧,別為了陪我,在這耗著了……」
「……」
第二天羅晨醒來時,宿舍空無一人,她完全不記得睡前祝彩兮跟她說的那幾句話了。
給祝彩兮打了電話之後,這才知道怎麼回事。
算了,剩一個人也沒什麼好玩的了,回家折騰老爸老媽吧,羅晨連行李都懶得收拾,只帶了寶貝電腦就毫無留戀地走了。
祝彩兮回到家的時候,白大海也剛剛送完貨回來,張紅秀早已經出了門。
女兒為爸爸做了一桌子的菜,雖然沒有山珍海味,白大海也吃得格外窩心。
父女倆相對而坐,默默吃著,沒有太多的對話,女兒眼中的父親,頭頂多了許多的白髮,眼角多了許多的皺紋,雙眼中布滿了血絲,藏滿了疲憊。
父親眼中的女兒,不知道什麼時候長成大姑娘了,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多少有了點成熟的味道。
一個長大了,一個老去了……
碗筷還沒有洗完,祝彩兮就聽到從卧室里傳來的熟睡的鼾聲。
祝彩兮雖然很少回來住,但每次回來,她的房間都是纖塵不染的,即使平時沒有人住,張紅秀也會定期換洗床單、枕套和被套,就是希望女兒每次回來的時候,能夠舒舒坦坦的住下。
白大海還告訴女兒,你媽媽經常坐到你屋裡的床上做針線活、看報紙,就是想讓你的房間有點人氣兒,她可迷信了。
雖然爸爸說的時候帶著點嘲笑,但祝彩兮知道,這是一種愛,父母對女兒的愛,還有父親對妻子的愛。
也許是一種默契,一家三口都不喜歡把難處和問題說出來,兩個老人怕女兒操心,女兒也怕老人家擔心。
祝彩兮簡單整理了一下多年來做的讀書記錄本,按時間一一排好,她要把這些全部輸入到電腦中,做一番細緻的整合、分析。
她把未來一段時間的任務列好,科學合理的製作了一張計劃表。
古格,你等著。
到了午飯時間,見張紅秀還沒有回來,祝彩兮就猜到媽媽應該每天都有帶飯在鞋攤旁吃,想到媽媽每天在冷風中和塵土下吃冷飯的場景,祝彩兮一陣心酸。
她輕手輕腳地到廚房做了一條紅燒桂魚,又炒了兩道清火小菜,找了一圈,沒有找到保溫飯盒,祝彩兮就在鐵飯盒外面緊緊地包了兩條毛巾,出門打了一輛計程車趕去了醫院,她讓司機師傅把車停在醫院正門,她怕媽媽看到,心疼計程車費,但她又希望媽媽今天能吃到熱飯熱菜。
小跑著往側門去,大老遠地就看到了正在挖冷飯的張紅秀,祝彩兮穩了穩情緒,走過去。
張紅秀好驚訝,還沒緩過神來,手中的冷飯被一把奪了過去,然後一陣溫暖,媽,快吃。
張紅秀眼眶一熱,夾了一塊魚肉放到口中,「小兮,你啥時候會做桂魚的啦?真好吃。」
「好吃就好,我跟我可愛又聰明的媽媽學的啊!」祝彩兮蹲在張紅秀身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張紅秀,滿眼對母親的愛意。
旁邊鞋攤的女人羨慕道,哎呦,這是哪家閨女又來啦。
祝彩兮驕傲的說:「當然是我媽的閨女了!」說著在張紅秀的臉上親了一口。
張紅秀有點不好意思,低頭吃起了飯。
「小兮,你吃了沒,來跟媽一起吃。
祝彩兮雖然沒吃,但她不太吃得下,所以撒謊說自己吃完了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