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得意的笑
紫宸殿。
殿內殿外,出奇的安靜。
朝堂袞袞諸公愁容滿面。
就算偽裝,也要應和著極度壓抑的氣氛。
陛下袞冕底下,鳳眸茫然,神色枯敗。
似一種如臨末日的絕望恐慌。
畢竟誰都清楚報紙是多麼可怕的東西!
它擁有強大的覆蓋性,以及無時不在的影響力!
以往朝廷頒布對百姓無益的政策,官吏要麼裝聾作啞、視而不見,能遮就遮、能掩就掩。
可現在不行了,上面多出了一張嘴巴。
它自由得很,什麼內容都敢說,什麼隱私都敢揭露,把權貴的敗倫德行以戲謔的口吻呈現給天下人。
關鍵是,沒人有能力堵住這張嘴!
「陛下。」
沉寂被打破,崔玄暐嘶啞著嗓音道:
「必須將天下報紙燒毀,禁止民間傳播,否則論罪誅之!」
他臉色慘白,兩頰凹陷,彷彿在絞刑架上吊了十天。
群臣暗暗搖頭。
模仿秦始皇焚書?
張巨蟒將崔相的醜惡置於光亮之中,搞得崔相已經神志不清了。
現在有印刷術啊!
就算全部焚燒,長安連夜印刷,要有多少有多少!
歸根結底,罪惡的源頭還是張巨蟒。
奈何不了此獠,那就別想銷毀報紙這個大殺器。
噴子陳子昂出列,他將報紙揉成一團砸在地上,義憤填膺道:
「陛下,張巨蟒沒有根據的胡編亂造,全憑個人喜惡臧否人物,像蠱惑家一樣發表危險觀點。」
「這種行為應受譴責!」
「臣請去長安,不惜以性命阻止報紙的刊印發行!」
聞言,武則天盯了他幾秒,一口否決:
「不可。」
群臣也用餘光審視著這個憤青。
你去了萬一不願回來怎麼辦?
難道你這濃眉大眼的也想叛變朝廷?
就在此時。
幾乎被朝堂遺忘的帝國儲君發話了。
他表情晦暗如生鏽的鐵器,聲音陰涼:
「陛下,臣建議朝堂成立一個辦報司,控制天下輿論。」
話音剛落,滿殿嘩然。
群臣面面相覷,皆能看到對方眼裡的驚喜之色。
對啊,反制手段就這麼簡單!
你張巨蟒有當世無雙之才華,咱們難望項背,但抄襲總會吧?
研究樣板擺這在,依葫蘆畫瓢就是了。
到時候滿篇都要痛斥張巨蟒,將此獠做過的惡行一一揭露!
朝廷齊心協力,豈是張巨蟒一人所能抵抗的?
群臣面露陶醉之色,他們彷彿看到此獠暴跳如雷的醜陋模樣。
御座上,武則天眼神無波無瀾,平靜道:
「辦報司事宜,朕交由太子全權負責。」
群臣微微訝異,陛下為何如此冷靜鎮定?她不應該感到激動興奮么?
殿內唯有狄仁傑看出了陛下的隱憂。
什麼東西都怕比較。
輸的一方,就會淪為對方的墊腳石。
《兩京周報》是史無前例的新鮮事物,通過報紙掌控民眾思想,中山王是開創者,他必然運用得爐火純青。
朝廷能模仿形,卻模仿不了質!
一旦朝廷印刷的報紙潰敗,那間接助長了中山王的威望!
最最重要的是,既然官方也在刊印報紙,豈不是承認《兩京周報》的合法性?
念及於此,狄仁傑咽下喉間嘆息。
再多的顧慮,也只能咬著牙創辦,不然話語權全在中山王那裡,皇權置於何地?
武則天目光有些遊離,她很疲倦。
內心總有一道聲音在提醒她——
算了吧,這不是你的時代。
可她想堅持,她真的不想輸。
……
與此同時,整個神都城沸騰了。
猶如巨石墜入湖底,掀起了驚濤駭浪!
皇子修夫德!
太子打老婆!
宰相煉銅!
這一樁樁八卦,實在是驚悚駭然。
無論士林還是民間,何曾見過如此犀利夠勁道、雅俗皆賞、老少咸宜的消遣讀物?
所以這《兩京周報》火了,爆火了!
茶樓人滿為患,城內的說書人賺得盆滿缽滿!
許多百姓不識字,全靠說書人繪聲繪色的解說。
宣仁坊,一家簡陋的酒肆。
外面黑烏烏聚滿了人群,吵吵鬧鬧亂成一片。
「砰!」
一聲重響,嘈雜的聲音就如一刀切了下去,齊齊地停住。
所有目光都匯聚在一個手持報紙的老人身上。
說書人滿意頷首,將醒木推開,搖頭晃腦道:
「《兩京帝報》第一欄……」
他這嗓子喊下去,聲音刺破了沉寂的氣氛,傳遍整個酒肆。
抑揚頓挫粗細有別,一會小編甲說話聲,一會張總裁的說話聲,將報紙對話演繹得精彩紛呈。
百姓摒氣凝神,聽得津津有味。
特別是講到儲君的醜事,人群哄堂大笑。
「這一拳下去,太子妃半條命都沒有了吧?」
「鬼曉得,太子非人哉!」
「噓噓,城內到處都是蟒袍…….」
「你再噓幾下,俺都想尿了,怕什麼,他敢做還怕別人說?」
百姓議論紛紛,神色皆是厭憎之色。
「對!」
一聲暴喝,說書人怒氣洶洶道:
「太子竟欲把蠻夷當上等人,這等行為不可恥么?」
「咱們生活夠艱辛了,還得交稅供養這群未開化蠻夷,虧他做得出!」
「是極是極,繼續講報紙。」
人群中,性格謹慎的百姓趕緊轉移話鋒。
畢竟是天子腳下,把太子罵得狗血淋頭,極有可能被抓進詔獄毒打。
說書人調整情緒,目光重新回到報紙上。
當說到低俗的笑話,一些婦人臊著臉情難自禁,男子更是蠢蠢欲試,打定主意存錢去一趟丹鳳街。
「話說那孫猴子經歷過……」
說書人突然戛然而止。
「嘩!」
人群嘩然,百姓急得抓耳撓腮。
「快快說,孫猴子後來究竟怎樣了!」
有大漢一疊聲地催促,迫切想知道孫猴子的命運。
太精彩了,讓他們欲罷不能!
也許只有中山王這樣的神祇,才能隨手寫出這般震撼人心的神話故事吧。
說書人斜睨了一眼,慢條斯理地品茶。
當憤怒的罵聲達到高潮,他指了指腳下擺放的大碗。
……
一輛馬車中。
崔玄暐背靠車廂,神色滿是抑鬱頹喪之氣。
隔著很遠,都能聽到百姓對他的諷刺甚至是辱罵。
就因為一張報紙,自己堂堂門閥望族的代理人,名譽掃地!
「為什麼!」
崔玄暐嘶吼了一聲。
「哈哈哈哈,孫猴子做弼馬溫肯定會大鬧天宮。」
「此言差矣,我也覺得他應該會收斂,畢竟那可是天宮,數不清的神仙人物,他一個猴子還能翻出多少浪花?」
「嘁,中山王筆下的人物,豈是膽小怯弱的人物?」
「倒是有幾分道理。」
大街小巷,都有百姓圍在一起,高聲議論《西遊記》的後續劇情。
崔玄暐掀開車簾,心中湧起一陣厭惡感。
他始終無法理解,這些低賤的老百姓,為了一個自己永遠高攀不上的陰險梟雄,怎麼會激動成這副模樣。
你們以為張巨蟒憂國憂民?天下萬物,誰不是此獠實現野心的棋子?
崔玄暐冷眼旁觀遠處街道上鼎沸到極點的人群,那些愚婦氓夫癲狂的面孔,讓他覺得可悲。
「不去東宮,去鄭家府邸。」
他突然改變念頭,朝車夫喝了一聲。
……
廬陵王府。
「張巨蟒,欺本王太甚,你這個六親不認的畜生!」
李顯漲紅了臉,毫無儀態的破口大罵。
惡意編排!
讓他淪為神都城笑柄!
「做此獠的岳父,簡直倒了八輩子血霉,遲早有一天……」
「好啦,」韋玉打斷他的無能狂怒,柔聲道:
「就算此獠再詆毀造謠,也改變不了咱們伉儷情深的事實。」
頓了頓,她杏眸含笑,嬌聲道:
「想想武三思和崔玄暐,王爺心裡舒坦了沒?」
果然,李顯臉上怒意消散大半。
他竟然幸災樂禍起來:「這兩個狗東西現在臭不可聞,活該!」
說完卻又嘆息一聲,「此獠略施小計,就能輕易毀掉一個人的名聲,本王縱覽史冊,都找不到像此獠這般可怕的人物。」
此獠登上政治舞台,就像一個毫無廉恥而又無法無天的賭徒來到賭場。
從沒輸過!
李顯腦海里滋生一個可怕的念頭,總有一天,賭場都得倒閉。
韋玉沉默無言。
當她看到【小編韋育】四個字,她就知道家族跟張巨蟒徹底捆綁在一起了。
也許從前張巨蟒舉世皆敵,但自從此獠跟陛下決裂,屢次讓陛下吃癟,甚至踐踏羞辱皇權之後。
形勢悄悄變化了。
拋開張巨蟒身上罄竹難書的惡跡。
驚艷絕世,冠絕古今等等一切辭彙都不足以形容此獠的厲害之處。
當一個人強大到別人生不出抵抗之心的時候,選擇成為其附庸,不失為一個絕佳投資。
見愛妃在愣神,李顯皺眉道:
「你覺得《兩京帝報》怎麼樣?」
韋玉抿了抿唇,直言不諱:
「言辭明快犀利、風趣詼諧,在傳遞觀點的同時兼具娛樂性,報紙勢必將成為以後的輿論陣地。」
事實上,她覺得自己說得太保守了。
報紙在張巨蟒手上,那就不單單隻是鉗制輿論,而是一柄直插帝國心臟的利刃。
一致對準張巨蟒,可當此獠偃旗息鼓,那朝堂積壓的矛盾就爆發了。
「那母皇緊急籌備辦報司,能不能來點作用?」李顯追問。
韋玉緘默片刻,很難回答這個問題。
關鍵是張巨蟒後續還能不能拋出重磅消息,或者再設立別出心裁的欄目。
如果僅僅靠講葷段子和連載故事,那報紙政治意味就淡了太多。
不過她也沒能力揣摩到此獠的具體心思,此獠每走一步棋,都能攪動天下風雲。
「對了,」她似想起什麼,直視著李顯說道:
「裹兒跟此獠的婚禮提前吧?」
「什麼?」李顯霍然一驚,神色濃濃的不解:
「愛妃,這是何意?」
韋玉踱了兩個碎步,輕聲道:
「我懷疑此獠迫不及待要造反了。」
「……」李顯更聽不懂了。
韋玉搖搖頭,直白的跟他解釋:
「朝堂積壓很多矛盾,寒門臣子對陛下日漸不滿,世族官員愈發囂張,武三思不得人心,官吏變動頻繁,京兆系官員家眷被嚴加堤防……」
「如此種種,朝堂政局有失控的風險,為什麼沒有爆發出來,因為一致對外,暫時擰成一股繩,都想遏制甚至斬殺張巨蟒。」
「倘若此獠願意躲在長安低調蟄伏,靜靜看著神都亂局起,豈不是能坐收漁翁之利?」
「可此獠不願等待,既然拋出報紙,那就意味著此獠急不可耐的招攬人心了。」
話音落下,李顯一臉茫然。
他蠕動著嘴唇,小聲的問:「那跟嫁裹兒有什麼關係?」
韋玉深呼一口氣,平復煩躁的情緒,加重語調:
「裹兒嫁給此獠做正宮,不管此獠鬧出多大動靜,咱們至少能保住性命。」
「好歹是正式的岳父岳母,此獠斷然不會痛下殺手。」
聞言,李顯遍體生寒。
他聽懂了愛妃的言下之意。
也就是說,愛妃對他做皇帝越來越不抱希望?
李顯盯著韋玉黯然的眼神,啞聲道:
「為什麼會改變想法,就因為報紙,它的威力真的這麼大?」
「嗯。」韋玉沒有否認,坦言道:
「此獠最擅長的就是武力軍事,可偏偏先想著管控民眾思想,那說明此獠對未來每個步驟都謀劃得很清晰,或許一步都不會踏錯。」
李顯脊骨發寒,怪不得宮裡傳出消息,母皇情緒很低落,不復以往的憤怒。
這是極為反常的!
以往母皇每次跟張巨蟒權斗失敗,都是大發雷霆,動輒杖斃內侍宮娥,以發泄心中的怨恨,可現在呢?
就是坐著發獃,像在回憶過往……
難道母皇也是抱著這個想法?
「不管怎樣,咱們還是要爭,必須得爭!」
身旁又響起愛妃堅定的聲音。
……
公主府,寢殿。
太平凝視著手裡的報紙,表情古井無波,平靜得如一潭死水。
過了很久,久到她渾身有些酸澀。
太平「呵」了一聲,緩緩褪去衣裙。
梳妝台上有副銅鏡,她看到了鏡中自己美好的線條,豐滿碩大的胸,酥胸下邊線條驟然細軟,平滑的腹部猶如蛇身一般緊緻柔媚。
她的手指不由得輕輕撫過那線條,停在小腹上,唇角勾出一抹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