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年華待追憶 第三十一章,含苞柳樹綠絲絛
王英茫然地看著四間的藥液,如陷入噩夢初醒,涔涔冷汗如雨直下,整個人如雕塑般僵在了角落裡。
春冬的拳縫間落下了瓷杯的碎屑,雪花似的,杯中藥液卻濺在了鐵蛋兒的身上。
「多此一舉?小胖子,你說誰多此一舉?」春冬甩了甩手掌,抖落瓷杯的碎屑,笑眯眯的看著王龍。
王龍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春冬蠟黃的眼珠毫無生氣,王龍的心卻有種被窺探到靈魂的心悸感。王龍覺得自己在這位前輩面前和瓷杯一樣,隨時都可能被捏成碎片。
「前輩說笑了,在下只是來傳句話而已。」王龍低下頭,用衣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
「好啊好啊,如果事實證明不是多此一舉,我會來找你的哦...」春冬陡然換了腔調,冷冷的呼吸噴吐在王龍的耳朵上,王龍頭皮發麻地將手中蓮花遞向前方。
春冬彈了彈王龍的腦袋,強忍著沒有將這個肥嘟嘟的腦袋彈成碎片,微微低頭,伸出舌尖舔了舔蓮花的一瓣,卷下了一瓣香蓮,咕嚕一聲咽下了肚子。
「恩,不錯不錯,栽回去,有花堪折直須折,這朵蓮花只有我能折,替我收好哦。」春冬砸吧砸吧嘴,舔掉了嘴唇上的花粉,心情大好,拍了怕王龍的肩膀,定定地望著青光火光交替起伏的所在,若有所悟:
「他還說什麼了?」春冬躍躍欲試。
王龍腳底一滑,險些從樓頂栽下去,這怎麼和那位說的一模一樣,王龍舔舔嘴唇定定神,真恨不得從樓頂摔下去,直接倒地昏迷,避開這個問題:
「那位前輩說...說您不要自討苦...吃...」
「賤人!看打!」王龍話音未落,春冬已經略至藍海城東側圍牆處,加入了戰圈之中。
王龍摟了摟懷中蓮花,望了一眼扶著窗框站起來的王英,嘆了口氣,漠然離開。王英對著王龍的背影拱手行禮。在海參村的村民搬到藍海城的第一天,村裡的年輕人相約在城內閑逛,偶然遇到一人騎著高頭大馬從街道中心賓士而過。馬速之快,只留下了一道紅影,一閃而沒。
王英卻看清了騎馬者的面孔,以及一個被馬撞飛的孩童。
自那之後,王龍便將其子王麟禁足在了家中,直到有仙人來到藍海城中鬥法......
善惡有報,殺人償命,果真是誰都擺脫不掉的因果。
一片蒼茫柔軟的荒原上,鼻青臉腫肥頭大耳的全身慘無血色好像一具干·屍的渡夢躺在了白陽從鐵蛋兒家中帶來的搖椅上,幽幽地埋怨白陽不講義氣:
「你和我不應該是同一戰線的嗎,那個天殺的老鬼來搶我的東西,你不幫忙也就算了,竟然還在一旁幸災樂禍...老寶寶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啊,不行,待貧僧恢復實力之後,一定要拉著三個師傅一起去殤山論道,我掄死他!哎呦呦呦...」渡夢激動了過了頭,呲牙咧嘴地發出了一聲尖銳的長鳴。
渡夢沒有聽到白陽的回話,氣得咬著牙關回頭看去,正欲審問這個沒良心的傢伙,卻見白陽站在了雁祖的頭頂,望著遠方,俯瞰著天下。
渡夢眼前一陣恍惚,昔年那個穿著白色風衣,睥睨天下、遊戲的人間的白逍遙似乎又回來了,咧咧風衣的響聲穿透時空響在渡夢耳邊,高傲的背影中隱藏著的寂寞漸漸被風聲掩埋......
我們終究不是他。渡夢嘆了口氣,如此想到。
「在老道士與三個老和尚鬥法時候,我本想將你的那件披風借回來,可老道士警惕性太高,只借來了幾張符籙,被他一巴掌扇得飛到了八卦陣中了...哎,我的寶衣啊...」渡夢幻想著將那風衣做成袈裟穿在身上的感覺,一定別有一翻風韻。
「我送出去的東西,何必在乎?」從萬里高空俯瞰天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像一個個小螞蟻,為了生活奔波。白雁突然放慢了速度,滴溜溜的大眼睛看了看大地,下方的小螞蟻何其多。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中州上空。
中州位於大夏王朝統治地中心,扼守交通要道,商旅不絕、遊人不斷,千百年來一直是大夏最為繁華的地區。
白雁嘎嘎的叫了兩聲,炸了炸頭頂的毛,似乎不太贊同白陽的說法。
「你看你看,小小雁也覺得老道士不地道吧,什麼玩意兒啊,就不該慣他毛病!」渡夢憤憤不平地沖著殤山的方向揮了揮拳頭,衣袖甩得震天響。
衣袖起飛之時,白色的荒原,也即是雁祖的後背也有一根根羽毛隨之起飛,化為一隻只小小雁,繞著渡夢油光鋥亮的光頭,高傲的飛翔。
渡夢揮舞的拳頭頓時僵住,眼珠也如雁祖一樣滴溜溜轉了一圈,隨即縮縮脖子笑了一下,用衣袖對著臉孔半遮半掩,獻媚地說道:
「其實我覺得,小小雁也蠻好聽的哦...」渡夢忽然想起小小雁三個字是這位雁祖的逆鱗。
『嘎嘎嘎!』連串的叫聲響起,鋪天蓋地的白影沖著渡夢的腦袋衝去。
「我擦,別抓壞了老寶寶英俊的臉,貧僧還需要靠著它化齋呢...雁祖牛逼,雁祖威武...啊!老天爺為什麼總是欺負我!」眨眼間渡夢新傷加舊傷,臉上紅花朵朵開。
雁祖停下攻擊之時,白陽卻已經從他的頭頂消失。
中州上空,懸浮著一朵潔白的雲,狀如飛鳥,碩大如山,一群孩子對著天空指指點點,討論這朵雲長得像什麼,有的說像公雞,有的說像燕子。有的孩子說這雲是鳳凰的倒影...彼此爭得面紅耳赤,誰也不肯讓步。
忽然,一個小男孩兒的眼睛亮了起來,一團白色的東西從雲間墜落,雪白雪白的,小男孩兒眼中流光一閃,鄭重其事的說道:
「這雲是母的,你們看,他下蛋了!」小男孩兒指著天空,一群孩子順著小男孩兒手指的方向看去,卻見一團白色從雲間高速落下,砸向一座少有人至的院落。
「哎呀!是白蛋落到薛爺爺家裡啦!」另一個眼尖的孩子確認了白蛋的落向,驚得尖叫一聲。一行十餘個孩子面面相覷,隨即烏泱泱地向那處院落跑了過去,一邊跑一邊大喊『薛爺爺家下了一個白蛋下了一個白白的蛋......』吵得路上的行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以為這群孩子又要去薛老爺家調皮搗蛋呢。
轟隆。一道紅拳砸中了薛白壁家的院落,泥沙飛散,碎石四濺。
薛白壁大揮衣袖,擋住了四散開去的泥沙碎石,又將其壓入白陽砸出的深坑裡。
白陽借拳風旋轉騰空,輕飄飄地站在了一片柳葉上。
薛鋼扶著爺爺的搖椅,望著白陽的神情有些複雜,有怨有恨有感激也有神往。薛白壁的兩個兒子坐在薛家待客的正廳里望著白陽,並未近前。
白陽俯瞰薛白壁。
薛白壁也望著白陽。
兩人久久無言,薛鋼聽到了詭異的扭曲聲,不明所以地撓了撓頭,悄悄抬眼瞥了一下白陽,卻見白陽的眉毛已經成了螺旋狀,再看爺爺薛白壁,亦如是。
「我年輕的時候比你帥。」薛白壁盯著白陽蒼白的臉搖了搖頭。
「我現在比你帥,將來也會比你帥,然後,你撒謊。」白陽指了指獃頭獃腦的薛鋼。孫子長成一副呆樣,爺爺能好哪去?
薛家的老大老二差點沒被茶水嗆死,誰能想到這兩個傢伙見面的第一句話說的是這個,有意義嗎?兩人憤憤地想著,拳頭把桌子砸得亂響,各自從袖口掏出了一面銅鏡,對著自己臉蛋兒細心地審視了起來。兩人隨即對視一眼,滿意地點了點頭,誰說老爹說謊了?不懂得審美不是。
薛白壁瞥了眼孫子,顫巍巍地抬手捂了捂胸口,顯然是被白陽的話傷到了。
薛鋼各賞了兩人一個白眼。
「有什麼話葯對我說嗎?」白陽問道。
「呦,我還以為你有問題要問我呢,不過我還真有話要知會你一聲。」薛白壁兩隻老眼登時一亮,炯炯地看著白陽,見白陽正專心傾聽,清清嗓子開口說道:
「第一件事:排山者。」薛白壁說出了一個名號。白陽眉梢輕挑,將這三字記在了心裡,微微點頭。
「沒了。」薛白壁眨了眨眼睛。
薛鋼又開始撓頭,爺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皮了,有損形象啊?
白陽深吸口氣,再次確認了自己曾經是真的『遭人煩』,沒人造謠生事,轉身欲走,薛白壁卻再次出聲攔住了白陽,嗓音變得沙啞低沉:
「其實還有一件事,我不知該不該讓你知道。」薛白壁將屁股向後挪了挪,坐正了一些。
「你離開華山之後,香滿樓的老闆用兩罈子老酒攔下了夏無痕和周永厚的劍。呃,閣下如果能趕上的話......可以去賈老闆的新婚大禮上討杯喜酒喝喝,說不定會有意外驚喜。」薛白壁想了想,沒有說出全部心事,話到一半,將白陽的注意力從華山引向了南閣。
「一定能趕上,他們會等我。」
「柳樹不錯。」
又是一道紅拳砸向了地面,白陽沖向了天空。碩大的一朵白雲悠然滑落,接住孩子們嘴中的蛋,又翩然離去。
含苞待放的柳樹,綻放出了絲絛萬條,隨雲飛風搖擺,也將擺弄風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