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陰謀。
凌耀耀剛剛在許婭面前坐下,許婭的手機就響了。
她看了眼屏幕,原本正要掐斷的手勢,立刻改成了接聽。
隔著寬大的辦公桌,凌耀耀聽不到話筒里的聲音,只覺得許婭接聽之際,目光掃過自己,複雜而深沉。
做了個「稍等」的姿勢,許婭定了定神,才緩緩開口:「是我,請說。」
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麼,著實過了些時間之後,許婭再次出聲,「……是。」
接下來,她總是在漫長的傾聽之後,給出確定的回復。
好一會兒,凌耀耀已經等得百無聊賴,甚至懷疑許婭是不是故意在這個時候安排這通電話,以打發自己?
她低下頭,給宋恩煦發了條消息:「等下一起吃飯嗎?」
宋恩煦一時間沒有回復,但沒多久,許婭就放下了電話,神情有些悵然若失。
只不過,這種表情很快煙消雲散,又恢復了慣常的冷靜與專業,她抬頭看向凌耀耀,沒有寒暄,沒有含糊,開門見山說:「你過來的意思,我大概明白。」
「這件事情,會有人處理的。」
「接下來你不需要操心了。」
「沒其他事,你先走吧。」
凌耀耀一怔,然而許婭已經按動桌子上的呼喚鈴,秘書很快進來下逐客令:「凌小姐,現在輪到陳先生跟許總談話了……」
「許總,你對宋恩煦,難道一點都不覺得愧疚么?」凌耀耀沒理會秘書,她一動不動的坐在椅子上,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而是直視著許婭,冷然詰問,「不管你是因為什麼原因生下了他,身為人母,沒有承擔起撫養的責任,反而在他成年之後,帶給他這樣的狂風暴雨……」
「凌小姐!」秘書一皺眉,提高了聲調,「如果您不走的話,那我只能下去請保安……」
許婭看了眼秘書:「你先出去,告訴陳先生,稍晚五分鐘。」
秘書立刻收聲:「好。」
「砰。」
辦公室的門被重新關上,許婭朝後靠了靠,十指交叉在胸前,用一種略帶懷念的目光,看著凌耀耀,她沒有接剛才的話茬,反而自顧自的說:「年輕女孩子身上的青春活力,實在讓人羨慕。」
「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似乎也做過類似的事情。」
「只不過後來經歷的事情太多,也就忘記具體是什麼了。」
「有段時間我非常懊惱,總覺得自己可以做的更好。」
「但到了現在這個年紀,反而釋然了。」
「人在某個階段,總是難免犯錯的。」
「這不能怪我們自己,錯的是那些居心叵測的人。」
並沒有繼續兜圈子,許婭很快言歸正傳,「你知道我當初怎麼懷上那個孩子,又將他生下來么?」
凌耀耀看著她,沒吭聲。
鋪天蓋地的報道里,已經將許婭跟鄒利國的那些事情扒拉了無數個版本。
孰真孰假根本分不清楚。
但在凌耀耀看來,無論這二人有著什麼樣的恩怨情仇……宋恩煦都是最大也無可爭議的受害者。
「很多年前,我跟你差不多年紀,已經跟我的丈夫韓漸談婚論嫁。」許婭很平靜的說,「那時候我在鄒氏工作,是鄒利國最倚重的秘書。」
「當時,鄒氏處在一個關鍵期。」
「所有人都很忙,不管是鄒利國還是我。」
「最緊張的時候,我記得我曾經足足三個多月,幾乎沒有回過家,幾乎沒有跟韓漸照過面。」
「後來我們成功了,鄒氏跨出了一大步,體量迅速膨脹,佔據的市場也得到了迅猛的增長……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
「我也鬆了口氣,準備舉辦跟韓漸的婚禮。」
「但就在這個時候,鄒利國私下向我表白。」
「對於這件事情,我非常的意外。」
「因為儘管相處時間很長,我對他從來沒有超過上下級的想法與做法。」
「而且坦白來說,我很欣賞他的能力,卻絕對不會選擇他作為伴侶。」
「鄒利國那時候年紀已經不小,之所以一直沒結婚,是因為他是個純粹的商人,婚姻在他看來是一項重要的籌碼,他很願意用來換取一些正常條件下無法交換的利益。」
「所以我直接拒絕了。」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件事情還是傳了出去。」
「我的親友都勸我離開鄒氏,可我當時太年輕,不甘心辛苦打拚的心血與地位,就這樣付之東流。」
說到這裡,許婭沉思了會兒,才繼續說,「總而言之,沒多久的一次酒會上,我被幾個供應商多敬了幾杯,醒過來時,身邊就躺著鄒利國。」
「他當時也很驚訝,說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酒店的監控恰好壞了。」
「其他人也說不清楚具體來龍去脈。」
「儘管我報了警,但最終,這件事情沒有被敲定成一件犯罪。」
「那之後,是我人生最黑暗的一段時間。」
「我不想跟你仔細回憶一點一滴,只能說,我的確是不得已才生下那個孩子。」
「但從來沒有過拋棄他的想法,這與他的生身父親沒有任何關係,作為一個自認為有著起碼人性的人,也有足夠的能力撫養他……對於他的流落在外,我當然是很難過的。」
她抬頭看了眼凌耀耀,「如果我現在還是你這個年紀,知道他的下落,想必也會跟你認為的那樣,立刻衝過去相認,然後竭盡所能的補償。」
「可到了我這個年紀,隨著精力的下降,已經很難衝動了。」
「我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第一個考慮的,是為什麼?」
「很多年前,我失去了這個孩子,花了不少時間精力,用了不少辦法,始終找不到他的蛛絲馬跡。甚至因為他,我跟丈夫之間,出現了難以彌補的裂痕。」
「然而在我毫無防備、也根本不存指望的時候,失而復得。」
「高興嗎?」
「也不是沒有。」
「但更多的,就跟我當年吃的那場虧一樣,是懷疑。」
許婭冷靜的說道,「我從來不覺得,我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是所謂上天的恩賜,是命運饋贈給我的禮物。」
「你看到了人倫,看到了悲喜。外人看到了八卦,看到了一場好戲。」
「我只看到一件東西。」
「陰謀。」
凌耀耀仍舊看著她,眼裡沒有任何退縮:「有再多理由,你也是他的母親。」
「是的。」許婭點了點頭,妝容精緻的面龐上,短暫的閃過一抹黯然,「如果他現在還沒成年,如果他過的很不好,我也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冷靜理智的考慮著種種。」
「但實際上,他已經成年,他已經渡過了人生最艱難的歲月。」
「通過這些日子的觀察,我甚至不能肯定,他是不是還需要我?」
「有些遺憾,過去之後,就無法彌補。」
「我甚至找不到我現在還能為他做的、他真正需要的事情。」
「不管我如何努力,我都得承認,我跟這個孩子之間,已經沒有辦法,像正常的母子那樣相處了。」
「這種情況下,我總不能連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都不搞清楚吧?」
「至於你此刻的憤怒,我能理解。」
「但是小凌,有時候憤怒無濟於事,我們要做的,是解決問題。」
「而不是發泄情緒。」
看著沉默下去的凌耀耀,許婭掃了眼面前的電子鐘,「時間已經輪到下一位訪客了,你先出去吧。」
「如果還有疑惑,等下有空的時候,我會讓秘書給你安排的。」
凌耀耀還是沒動,她問:「那你現在知道……是誰幹的了嗎?」
※※※
鄒若楠走過空蕩蕩的庭院,豪宅的幾名保姆看到她,問候之餘,眼神都有些閃爍。
她沒有理會這些,這段時間,類似的目光、類似的氣氛,已經太多了。
早已習慣,甚至懶得理會。
走進自己的卧房,落地玻璃窗前,是幾盆栽種在水缸里,與四周格格不入的月季花。
鄒若楠將自己摔進造型簡潔的手工真皮沙發,看著那些四季盛開的花卉,感到宿醉的頭疼緩和了不少。
她以前從來沒有任何不良嗜好,但從這次回國接手鄒氏以來,卻迅速學會了抽煙喝酒。
想到這一點,她抬手去開旁邊的柜子,打算現在就來一支。
只不過,薄荷味的女士煙剛剛叼上,身後就伸出一隻手,輕輕將其拿走。
鄒若楠沒有回頭,而是嘆了口氣,將鎏金打火機扔到不遠處的小几上:「煩!」
她身後,余寒沒說話,平靜的將煙收起,走到不遠處的沙發上坐下。
兩個人接下來都沒吭聲,好一會兒之後,鄒若楠忽然問:「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沒說誰,但余寒已經明白,思索了片刻,才說:「不清楚,我離開孤兒院的時候,他剛剛進去不久。」
「我們之間,沒有太多的交集。」
「只聽說,他很出色。」
「不但自己在這座城市站住腳,還能反哺孤兒院。」
鄒若楠說:「這些我都知道,我是說,他的性格呢?你覺得,他這次會怎麼做?」
「他不喜歡跟人來往。」余寒垂眸,輕聲說,「更喜歡跟小動物待在一起……所以才選擇了獸醫專業。」
「當初我還託人傳達了反對的態度。」
「我覺得他可以選擇更好的專業,更好的前途。」
鄒若楠全神貫注的聽著,忽然鬆了口氣,自言自語:「這麼說,他應該是可以被說服的……」
但很快,她臉色又陰沉了下來,「不,他說了不算。」
「還有許婭。」
提到許婭,鄒若楠神情更為陰鬱,她不禁抬頭看向略遠處的床頭櫃,造型典雅的相框里,是一個溫婉微笑的女人。
看起來二十七八歲,穿著淺粉色套裙,手捧鮮花,對著鏡頭燦爛的笑著。
她身側,是一個小女孩,五官神似如今的鄒若楠。
「媽媽……」鄒若楠看著小時候的自己與母親孔女士的合影,眼神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