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為了什麼?
晚上的時候,宋恩煦在約定的地點接上凌耀耀一起去吃飯。
這頓飯吃的出奇的輕鬆,兩人誰都沒提這場滿城風雨,而是饒有興趣的討論起了各自生活中的小趣事。
只不過,吃完飯,走出餐廳,拉著手走到車邊,說說笑笑之際,正要上車時,「咔嚓」,火機的光,短暫照亮了一張側臉。
瘦削,精悍,沉默。
是余寒。
他就靠在宋恩煦的車上,點燃一支煙,慢慢抽了口,似乎才發現兩人一樣,朝他們微微點頭,爾後看向宋恩煦,輕聲說:「談談?」
宋恩煦很平靜的看著他,絲毫沒有鬆開凌耀耀手的意思:「沒什麼好談的。」
「有些事情,跟你有關係。」余寒說,「我覺得你應該知道。」
宋恩煦抬起手臂,摟住凌耀耀的肩,走向副駕駛:「這是你的意思?」
余寒似乎考慮了一下,才說:「不是。」
「那就沒有這個必要。」宋恩煦拉開副駕駛的門,護著車框,示意凌耀耀先坐進去,關上車門之後,他直起腰,對余寒說,「時候不早,我得送女朋友回去了。」
余寒這次沒說什麼,只是離開車子,走到一邊。
車裡的凌耀耀看著他站在馬路邊,目送自己跟宋恩煦離開,忍不住問:「你認識他?」
「以前都是孤兒院的。」宋恩煦平靜的說,「我剛剛進去的時候不太適應,他跟宋忍都幫過我。」
「不過相處沒多久,他就離開了。」
他頓了頓,忽然問,「你今天去找許婭了?」
提到「許婭」這個名字,宋恩煦語調尋常,沒有任何情緒在裡面。
但凌耀耀還是頓了頓,才說:「嗯……」
「別擔心。」宋恩煦溫和的說,「過兩天就好了。」
話音未落,凌耀耀手機就響了,她拿起來一看,見是凌勇,抿了抿嘴,直接點了靜音。
而這個時候,仍舊站在馬路上的余寒,剛剛轉過身,就看到一輛黑色的車悄無聲息的停在了自己面前。
車窗滑下,露出鄒若楠的面龐。
儘管夜色初臨,她看起來還是妝容精緻,一舉一動,都充滿了養尊處優又教養嚴格才有的優雅從容。
「上車。」鄒若楠扶著方向盤,看了眼余寒。
余寒沒有反駁,將煙掐滅后扔掉,上了副駕駛座。
車很快啟動,匯入車流之中。
「他沒同意?」輕柔的音樂流淌車廂,鄒若楠緩緩開口,問。
余寒「嗯」了一聲。
鄒若楠對此並不意外:「財帛動人心,何況,鄒氏可不是一筆普通的產業。」
「小煦不是那種人。」余寒難得的反駁她,他低聲說,「雖然是孤兒院長大,但他對錢財其實不怎麼看重。」
「你們之間其實可以談的。」
「完全沒必要鬧到現在這種程度。」
「畢竟是兄妹……」
鄒若楠搖了搖頭:「不,我跟他之間,可以談判,也可以勾心鬥角,但絕不可能是兄妹。」
她沒有生氣,而是心平氣和的為余寒解釋,「我不可能跟他做兄妹。」
「我的父母並不相愛,這一點,我很小的時候就感受到了。」
「但我一直認為,就算沒有愛情,責任也好,我這個共同的女兒也罷,也是可以作為婚姻的樞紐的。」
「何況我的父母都算是體面人,他們也願意維護一段體面的婚姻。」
「這樣過一輩子,也不是什麼太過傷感的事情。」
「但我永遠無法忘記,我媽媽躺在病床上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爸爸卻去找許婭。」
纖細的食指無意識且快速的敲打著方向盤,鄒若楠目視前方,冷靜的說下去,「我握著媽媽的手,聽她一遍遍的叫著爸爸的名字。」
「我知道她不一定是愛著爸爸,可能是覺得習慣了,可能是想最後叮囑他幾句……也可能是其他原因。」
「但那種時候,就算許婭也快死了,爸爸也應該在我媽媽身邊。」
「這是她作為正式結婚的妻子,應該有的尊嚴。」
「為了我媽媽孤獨的死在我面前的那一幕,我永遠不會跟許婭、跟宋恩煦和解。」
「不管這對母子當年跟我爸爸有什麼樣的愛恨情仇,又受了多少委屈……這些都跟我媽媽無關。」
「她不應該受到那樣的冷落跟屈辱。」
余寒沉默不語。
過了很久,車開進了花園般的大門,他才輕輕的說:「別哭了。」
鄒若楠坐在駕駛座上,脊背挺得筆直,淚水沾濕了她的面龐,精心描繪的妝容,早已花的不成樣子。
聽著余寒的話,她忽然舉起手,擋住了面龐。
滴落胸前的水漬越來越多。
斷斷續續的嗚咽聲響起。
而在這時候,手機發出「嗡嗡」的震動。
兩個人起初誰都沒有理會,但撥打者鍥而不捨,好半晌,震動仍舊沒有停止。
於是,余寒伸手,從鄒若楠的包里,翻出了她的手機。
是一個沒有備註的號碼。
他就直接掛斷了。
但很快,對方又打了過來。
余寒加了黑名單。
沒過一會兒,換了個陌生號碼,再次來電。
他皺起眉,向來靜默的眉宇間,染上些許煩躁,略作思索,按下了接聽。
「喂?」余寒冷冷問。
「鄒若楠在嗎?」話筒里,傳來一個令他極為意外的聲音,非常平靜的說,「讓她聽電話。」
※※※
……回到住處,凌耀耀臉上的笑意,在踏入屋子裡的時候,就立刻垮了下去。
「唉……」她關上門,往懶人沙發里重重摔下去,眼角眉梢的疲憊,再也掩飾不住。
這一天,很累。
不僅僅是東奔西走的勞碌,更多的,是心累。
眼下她只想好好的放空一下,什麼都不想。
然而剛剛躺下沒多久,手機又響了。
凌耀耀忍了忍,才再次拿起手機,發現還是凌勇打來的,她頭疼的捏了捏額角,這才接起:「爸,什麼事?」
「你還問我什麼事!」凌勇心急火燎的劈頭就說,「我就說那個姓宋的小子不行,你非要跟人攪合在一起,現在好了吧?全都在說你!你說說這……」
話還沒說完,凌耀耀就聽到話筒里傳來徐璇小聲的勸:「你別這麼跟耀耀說話,孩子現在肯定也不好受……你慢慢說,慢慢說。」
凌勇沒好氣的說:「你別管……耀耀,你聽爸的,馬上回來!」
「不對,你馬上跟那姓宋的分手。」
「這種人太複雜了,不適合你。」
「而且人家也都說了,他那娘老子雖然有錢,輪到他手裡還不知道多少。」
「再說這種人,認祖歸宗之後,他娘老子肯定會給他安排門當戶對的女孩子。」
「爸爸沒用,幫不了你,你跟他不會有好結果的。」
「趁現在趕緊分手!」
「啊?」
凌耀耀平靜的聽完,然後問:「還有其他事情嗎?」
感受到她的冷淡與抗拒,凌勇心裡難受,忍不住問:「你怎麼就這麼不聽勸?咱們家雖然算不上大富大貴,好歹也是衣食無憂。」
「你找誰不好,要找這麼個人。」
「這還沒結婚呢,就鬧得滿城風雨。」
「以後的日子還能過的好嗎?」
「你是爸爸的女兒,爸爸難道還會害你?」
「……你對我很了解嗎?」可能是太累了,也可能是這一天下來經歷了太多事情,凌耀耀本來不打算跟凌勇他們多啰嗦的。
人永遠都無法對另外一個人徹底的感同身受。
哪怕是親生父女也一樣。
而且作為一個年近三十的成年人,繼續沉浸在對過往的痛苦之中喋喋不休,似乎除了軟弱外,也沒有其他的辭彙給自己。
凌耀耀討厭軟弱。
但這一刻,她開口了,「從我出生到現在,你真正關心我、注意我,滿打滿算才幾年?」
「你又怎麼知道我選擇宋恩煦是為了什麼?」
「耀耀……」凌勇似乎怔住。
凌耀耀沒給他繼續說下去的機會,迅速又鋒利的說:「宋恩煦會不會從他父母那裡得到什麼,我不關心。」
「我只知道,他現在正在經歷著的如同我當年經歷的那一切。」
「他在被他的父母親人傷害。」
「我跟他以後怎麼樣,誰也不知道。」
「但現在,我一定會跟他站在一起。」
「畢竟當我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沒有人跟我站在一起。」
「我太清楚那樣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