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再見朱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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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槿心細如絲,知道老太太作為蕭山人,特別嗜辣,選了一家招牌菜是雁陽血鴨的名店,余安生順著朱槿發的定位找過來,站在包間門口,還沒敲門,頭腦間血液上涌,他一陣發暈,好不容易扶住門,思緒一陣翻滾,把回憶攪的紛亂。
余母沒讀過幾年書,在那個年代小學沒讀完就下地學農活了,後面嫁給余父,雖然余安生沒見過兩人間的甜言蜜語,但從母親掛在嘴邊的永遠都是「你爸怎麼樣怎麼樣」、「你爸說了什麼什麼」,對於大字不識幾個的余母來說,能嫁給那個高大英俊的父親可能就是她一生最大的滿足。
可惜,03年的槍聲過後,余母的口頭禪就變成了「你爸在世時怎麼怎麼」、「如果你爸還在的話如何如何」,接著家裡就只剩下流不盡的刺心淚水,余安生無數次在半夜被隔壁母親思念余父的哭泣聲給驚醒,那樣晦暗的回憶充斥了他晦暗的年少時光。
好在余母頑強的撐起了這個家,余安生也聽話懂事,成績一直不錯,兩人相依為命,家裡魚塘越來越賺錢,余安生的高考成績在全村排第一,看著余家就要一步步走出陰影,可這時余母萬萬沒想到,兒子居然會在志願表上填上了湘南警校!
「你敢讀警校就莫回來!死外面切,和你死爹一樣,都不要回來了!」
兩母子曠日持久的爭執最後以這句話為結尾,余安生摔門而出,從此踏入警校,一步步走到今天,後面在朱槿的撮合下,兩母子間的關係雖有緩和跡象,但總歸還是為這件制服鬧得水火不容,余安生心裡此時也沒底,不知道時隔多年,再見面母親會是什麼態度。
他深吸一口氣,慢慢推開門。
小包間里,就坐著朱槿和余母兩人,像是早有心理準備一般,余母一直盯著門口,此時兒子的突然出現,還是讓她怔住了,騰的一下整個人瞬間綳直,眼睛緊緊盯著兒子的臉,像是要把這些年沒看夠的日子都補回來。
余安生一眼看到母親,腦海里卻是一嗡,接著便是後悔:晚了!太晚了,媽媽已經老了!
余母樊連香的臉比余安生想象中老的還快,時間刻刀般劃過,溝壑深重,以前還只是白黑相夾的頭髮已經白多黑少,花白一片,余安生眼眶一紅,眼淚差點就要滑下來。
自己真是傻叉一個,為了一句置氣的話,讓母親這幾年多挨了不少苦。
再說了,就算自己再忙再累,破再多的案,當再大的官,又怎麼挽回母子共同失去的這些年。
之前的萬種顧慮,百般糾結,此時在見面之後都化作一絲郁腸,余安生沒忍住眼淚,一顆顆滾落下來,換來一聲:「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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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之間的心結解開,兩人相對流淚,朱槿都有些觸動,捂著嘴出門迴避,借著叫服務員上菜,過了幾分鐘才回來,三人同桌慢慢吃飯,嘴動的多,筷子動的少,這家店出名的雁陽血鴨余安生吃完是渾然不知什麼滋味,心思都在母親身上。
母子二人聊現在,聊家鄉,心結一朝解開,天倫之情無可取代,看到這些年歲月在兒子身上留下的痕迹,原本的毛頭小子已然成長為成熟可靠的男兒,余母感懷於心,幾次拿紙擦拭眼淚。
「崽,你現在……挺好,但是我過來,其實是有事想問你。」
聊了許久,余母忐忑一番后,突然語氣一變,余安生明白這是要說到這次來望州的正事了。
「你是不是在追苗鳳山的事?」
余母這句話一問,余安生和朱槿都是一驚,朱槿雖然很久之前就聽過這些往事,但總覺得是太久之前的塵封舊案,幾無破獲的希望,而且更不需要余安生親自動手啊,自然有專案負責,怎麼會讓說他是在追?
而余安生更是奇怪母親從哪裡聽到這些,她只是蕭山縣雞籠鎮的一名農婦,根本不可能知道這種專案重啟的內幕。
除非……
余安生頓時醒悟,沉聲反問:「是郝萬里和你說的吧?」
被點破了的余母倒也不避諱,大方承認道:「對,是那個姓郝的告訴我的,他還說雖然試著阻止過你,但你現在一個人都要追這個事,攔都攔不住……」
果然如此!
余安生這下將一切都串起來了,難怪郝萬里會一直如此關注自己,清楚的知道自己動靜,之前還出手阻礙自己調入刑警隊,這說不定就是母親的請求。
「我當然要追!我爸這麼些年冤魂難安,我一刻都沒有忘記,我……我不能放過那個雜碎,現在是最好的機會,要是能讓我親手抓住他……」
余安生不知不覺提高了語調,可聽到亡夫的事,余母眼裡卻沒有往日的仇恨與怒火,她現在眼裡只有兒子,自己唯一的至親骨肉。
「崽,媽媽不是反對你抓兇手,我是怕你受傷,那人不是帶槍的嗎,我怕你有危險,你答應我,別追了好不好,自然有人在負責,你安心等好不好?」
「現在終於有了點新情況,有一絲希望出現,你讓我別追查?那我怎麼能安心?這麼多年,就說你自己,又有哪一刻真正安過心?」
看兒子眼眶冒火,余母知道勸不動他了,這次來望州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希望余安生別攪進去,這下看來也說服不了,余母心裡一暗,把筷子往前一推,飯也吃不下了。
這時,氣氛隨之一窒,好在旁邊朱槿在場,馬上轉換話題,提到余安生升警長的事,余母臉上沒什麼變化,等到朱槿又說他現在在社區警務室負責,每天處理的都是社區的一些小事,沒有危險后,余母的臉色才好看了些。
一頓飯後,母子二人也算解開了大部分隔閡,余安生本想安排母親的住宿,聽到朱槿這邊已經開好房后也就沒勉強,接下來,還要麻煩朱槿送余母回酒店,母親說明天就要回蕭山,余安生想邀請母親再多待幾日,卻也被拒絕,只能答應等忙完這段時間,就回老家看望她。
「好,你回來再說,別的我知道說不動你,但只求你一點,有危險不要自己上,別覺得人多就怎麼樣,你在外面拼,記住別人永遠是靠不住的,千萬不能有危險!」
余安生知道母親還在對父親犧牲那晚的場景耿耿於懷,對於郝萬里的臨陣失誤懷恨在心,他只能點了點頭,答應就算真發現了苗鳳山的蹤影,他也不會貿然行動。
要余安生再三保證后,余母這才稍微安心,接著她看了看不遠處取車去的朱槿,把余安生拉到一旁,低聲囑咐:「你和朱妹子都不小了,趕緊結婚,我和你爸養你的時候才二十多點,你現在也二十七了,趕緊辦事,朱妹子這麼好,你也主動點……」
余安生聞言一愣,半響才反應過來,母親還不知道他已經和朱槿分手的事,老人還把朱槿當作自己的準兒媳呢,哪裡知道兩人早已分道揚鑣,而今天別的事情太多,都根本沒機會在她面前提到這事。
「媽,我……」
余安生剛想解釋,恰好此時朱槿也將車開了過來,余母便當著她的面又說了剛剛那番勸兩人早日結婚的話,朱槿臉上也是露出一絲尷尬,好在余安生趕緊把老人扶上車,才讓余母止住了這個話題,但看今天情形肯定是沒機會解釋這件事了。
趁著母親在車上,余安生和站在車外的朱槿有了片刻的單獨交談機會,他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腦袋,心裡萬般話語想說,可到嘴邊只能對朱槿又是再三感謝,余安生沒想到自己在朱槿面前也有這般客套難言的一天。
而朱槿也是面色複雜,趁著老太太在車上,她突然對余安生提到:「其實,我知道我爸來找過你,他說當時和你談好了條件,只要你不來找我,他就保證你這次升警長的事,還說你也答應了。」
余安生一愣,想起之前朱國興找自己吃的那頓飯,當時朱槿父親確實這樣說過,當時還通過副局長阮山做過自己工作,可自己當場就嚴詞拒絕了啊。看來朱父是在朱槿面前撒謊,騙她說自己答應了這條件,估計也是讓朱槿誤以為自己是個貪圖權力,什麼都能交易的小人,這朱國興真是玩的一手好套路。
太深了。
他臉憋的有些紅,突然得知被人冤枉的往事,讓他馬上就要矢口否認,可轉念一想,自己本就和朱槿是兩個世界的人,既然無法在一起,現在解釋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再說自己空口幾句話,朱槿會信么?於是余安生心裡糾結起來,猶豫著要不要說出實情。
可沒想到的是,朱槿不等他回答,就莞爾一笑。
「但我爸說的這些我完全不信,我和你在一起這麼久,我最知道你的為人,你我分開都是為了彼此更好的以後,你不是那種功利自私的人,不可能做出那種事。」
就這輕飄飄的幾句話,余安生只覺得心底一處地方被打動了,他嘴角緊抿,臉上止不住的抽搐,極力控制,不讓眼眶裡的眼淚掉出來。
是啊,在一起這麼久,彼此相知相愛,連分開都是為了彼此的人,怎麼可能為了自己一點蠅頭小利出賣愛人。
余安生喉嚨發澀,他沒讓自己哭出聲,只是緊緊盯著眼前這美麗知心的前女友,朱槿也紅了眼圈,最後只是嘴角一彎,帶著一絲哭腔囑咐道:「你啊,照顧好自己,我走了,再見。」
「再見。」
余安生揮了揮手,將兩人送別,在朱槿轉身上車的一瞬,眼角的淚再也剋制不住,連串的滑落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