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白雲外 第十三章 夏枯難明(上)
「哪個問你想不想?你且說若這般當如何?」無非硬是被逗笑,遂又追問。
留玉仍思索,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目光驟然一寒,吐出兩個帶著刀子般的字,「殺之。」言畢,猛然明白,「我懂了。」
無非卻沒等他說出答案,正好又走回了懸壺醫館,此時已然趴在那醫館半掩的門縫上偷聽。
留玉跟上前,將她拽了回來,「不必聽了。一點聲音也沒有。」他靈力強些,早知道無非心中想法,先行探過,一無所獲。
「哦...」無非這才退回來,拍了拍身上的灰,正欲開口,卻被一人正從后摟進了懷中。
無非身上猛地受限,卻是先未驚,不過一個呼吸間,便也是笑了。
「荷妨,還不快放了手呢!」
「哎?你如何知曉是我?」原是斯禮荷妨二人,個人恩怨已了,回去填飽肚子又尋來了。
無非笑她:「就你那酒香,怕是只有自己無福聞見了。」
斯禮在一旁連連點頭,猶記荷妨抱著他睡覺時,那又香又甜的味道,直幸福的他頭髮暈。
荷妨卻是滿不在乎撇了撇嘴,「這倒罷了。非兒,你這靈體還沒現,現在怎麼連我都防不住了?這般下去,可怎麼是好?」
無非又整衣,本能的靠近了留玉站定,「便是要你再不能舍我而去的了。怎的靈力不強,卻偏偏容易上火,追出去又打不過人家,虧得那個樂得挨,以後還不快老老實實守著我,莫要再丟人現眼了。」
「天快黑了,先找家客棧落腳吧。」原是無非嗆荷妨的話,卻叫斯禮聽得臉上一熱,連連岔開話。
「對了!非兒,還沒告訴你呢,你猜我們剛剛回去的時候,聽見什麼了?」四人一排,正尋客棧而去,荷妨此時興緻好,挽著無非不放,扭股糖似的,一直同無非說話。
「聽見什麼?」無非沒當要緊,只當她說話頑笑罷了,便也敷衍幾句。
「非兒,你猜怎麼的?我們正吃著,旁邊有人剛好就講起這懸壺醫館。說著醫館本是邵家大院,白公子原是邵家醫師,後來邵老爺出了事,白公子仍留著給邵家小姐治腿。直到治好了,小姐離開,將宅子送給了白公子。白公子這才和他娘子開了這懸壺醫館。」
竟沒想到會是正經事,無非這便靜下心,也認真聽起來。
「這白公子和他娘子,一個瞧病,一個煎熬,一直是伉儷情深的,這鎮子上無人不羨。」
「是。」斯禮及時補充,「還常常不收錢,人再問那白公子,他也只笑言是忘了。這樣的大好人,如今卻變成這般模樣,屬實不公。」
此時,留玉卻問:「那妖,便是害了人就跑了?」
「這正是我要說的呢!」荷妨來了勁,「那夜鎮上不少人都知道,說一個長得同白家娘子一摸一樣的妖物作祟,他們聽見白家娘子呼救,當時就衝進去救人,將那妖物綁了出來,已叫那鐵鏟、舂柱、耙子、木棍什麼的,沒一會就打死了!」
「打死了!」無非一驚,「如何這般就打死了?可當真是妖?」
「可不是呢?且說這妖物,竟能被人這般輕而易舉的捉了,便是一奇呢!」荷妨附和著,面上一片哀容。
「倒也不是說不通。」斯禮插話:「若是那妖修行淺,夜裡人多,陽氣重,也是有的。」
無非若有所思,也不再答話,只默默在心中串聯整個來龍去脈。直至到了客棧才回神。
「就這裡吧?」斯禮駐足詢問。
剩下三人一抬頭,見竟是五層的樓,有了原先金寶樓的三倍大,雕樑畫棟,紅牆綠紗,一看就知道其貴重。
「這裡可以嗎?」斯禮又問。
留玉倒不關心住在哪裡,隨意點了頭。荷妨舔了舔紅唇,柳葉眉微微一緊,悄聲問向斯禮,「這裡看起來真好看,會不會很貴啊?我還第一次在人間看見這樣的房子,咱們不是這次沒有帶很多銀子嗎?萬一付不出,老闆豈不是白白...」
話未說完,只見無非指著第五層唯一一間糊著白紗窗紙的屋子道:「我要那間。」
待四人都挑好房間,無非本想晚上出去再探探,卻被斯禮打趣一翻,便也早早睡下了。夜深人靜,客棧里一片沉寂,走廊兩側偶爾飄出輕重不一的鼾聲。
只見最靠里的房裡卻透出影影綽綽的火光,正是留玉的房間。
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與留玉剛才悄無聲息的腳步形成了鮮明對比。
「你夜裡都不必睡的嗎?」留玉關好門,有些無奈的看著正晃著腿坐在桌上的阿未。
「你去做什麼了?這麼晚才回來?」阿未仍是那件黑斗篷,未關窗戶,幾乎要同那夜色融為一體。
此時,同為一身玄衣的留玉在阿未跟前,看去當真是異常的相配。
他若在人間,必不是富貴鄉里養尊處優的貴公子,眉目深邃,裡面是一泊幽潭。稜角分明,便是那冷冽的英俊,近乎凌厲,很容易便能讓人想到寒冬刀子般割肉的風。
可此時,他耐著性子將阿未抱下桌子時,竟換了個人般。
「你有什麼想要嗎?明日替你買來。」
阿未眼色流波,嫣然一笑,上挑的眼尾媚眼如絲,同斯禮那雙眼睛彷彿如出一轍。甚至,斯禮的狐狸眼,此時竟也略遜一籌。
她一手摘下頭上的木簪放在了留玉的衣襟里,將柔軟的青絲攬至一側,有一下沒一下的蔥白的指尖繞著。
「是只給我呢?還是她也有呢?」
留玉與她此時正是近在咫尺的距離,僵僵摸了一下懷裡的發簪,隻眼睛動不得了,又想說話用舌頭便是,不必眼睛。可那話就在舌頭上,卻半個字也說不出。
阿未忽的一笑,「看來我還是不如她。」
「阿未,莫要亂講。」他此時望著眼前人的目光那般深沉認真,正是阿未日日夢中所見的那個模樣。
她同留玉四目相對,也學著留玉看她的模樣,從發間收回指尖,一寸一寸從他的額頭滑下,到鼻樑,眼窩,最後到了他半抿的唇。
留玉的氣息亂了,眼睛亂了,心更是亂了,一把捉住她的手,緩緩攏在掌心。
「哪有這般的?」他不敢看她半醉般的眼眸,怕自己一眼便再不省人事,「你還想做什麼?」
阿未咬唇輕笑,「現在呢?這樣你可喜歡?可有比對她的多一點?」
留玉惱她沒分寸,一沉氣,乾脆將人整個扣在了懷中,眼不見算乾淨。
「你又抱我這麼緊做什麼?有你上一次將冰山都招來,我可不敢再跑了的。」
留玉嘆氣,搖了搖頭,只得答她問題,「此時你這般,甚好。」
「不敢跑了,還敢再來?」他又問。
阿未索性歪在留玉懷中,倒也舒坦。她此時眼中有些迷離,抬起手腕勾著他的脖子,呵氣如蘭的湊近。
「我想你呀。大冰山,你就不想我嗎?」
「想。」留玉一手撫著她散下的青絲,鄭重落音,「你不夜裡來刺我,不騙我,我也會去十方樓。」
阿未又蹭上他頸間,笑的銀鈴一般,「為什麼?」
「有你。」
「怪道,要殺你的人,你卻待她這般好。不是傻的,便是...」
「便是什麼?」
阿未看他,此時再無那生人勿進之象,只是個滿眼赤忱的翩翩公子,真似了名字般的溫潤如玉。
「便是情種。」她一翻身,跨坐在留玉腿上,故意搬過他的臉,「快說,你可是不是呢?」
「你說是那便是。」
「什麼叫我說是那便是?」阿未對此答案十分不滿,卻見留玉笑了。
他容貌本就俊,眉梢自帶瀟洒風骨,如今一笑,便是春風三月,繁華十里。
「你說什麼便是什麼。」他難得有些低沉的笑被淹沒在了這個夢一般的夜。直到哄著她睡去,才抱著她推開了旁邊空屋的房門,將她放在床上,掖好被角才離開。
再回了冷冷清清的房,留玉才注意到了桌上留下的紙,展開一看,自是阿未那獨成風格的筆跡。
「今夜夜遊康樂鎮,發覺不止妖氣,另有冤魂遊盪。無非斯禮故心思縝密、謀算過人,卻不及荷妨運氣之吉。今日所聞所差無幾,卻亦籠統。還勸,若未徹底查清此時,莫要現行救人。康樂鎮並非表面之太平,你幾人之力,未必能與之匹敵。定需多多留意,切記保重自身,切記,切記。」
留玉怔怔回過神來,無意時摸到了懷裡那支木簪,不由會心一笑,細細用指一點一點描摹著上面雕刻的梅花圖樣。
他記得阿未的靈體是鈴鐺,雖不知有何來歷,卻也是個厲害的。若留玉不留手,阿未同他過招,至少三十招內必不會露敗像的。
他只想著阿未的模樣,解下了腰間的玉佩。這玉佩也是他成了靈后一直帶著的,不知來路。
玉佩被放在桌上,他又取出了自己收拾竹子那一套工具來,將那玉佩放在手中把玩。
夜色沉沉,月卻異常的亮,為這寧靜的康樂鎮,落了一層薄薄的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