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白雲外 第六章 妙樓十方(下)
這下子,不回十方樓都不行了。荷妨心裡暗自叫苦,不知哪裡的大羅神仙,搞這麼一出禍事出來。
若說這人是栽贓陷害,扯上十方樓,這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且不說挨罰的都是她這樣的無辜執者,卻是真要讓十方樓摻和進來查,那賊人自己可就真的沒個好下場了。
若是真是十方樓的人所做,哪有自報家門的道理!荷妨可不想要這樣不帶腦子的同執。
「我們可沒拿你東西啊!不信,你上我那搜去!」荷妨先行自證。
留玉面不改色,「你便想拿。沒有那個本事。」
「你!」
斯禮眼疾手快,按住了準備發作的荷妨。
「荷妨正為我的身子,商量著,斯禮師兄陪同,護我們暫回十方樓。」無非解圍,「若那東西,對留玉師兄當真十分重要,不若押著我們,一同回去,再乾乾淨淨的查個因果?」
這便算是答應了?三人看著留玉無聲的離開,帶走了屋內的寒意。臨了,也沒帶走那盞鉛華酒。
「他...這就走了?」荷妨反應過來,「怎麼這樣子啊!這也太沒有禮貌了吧!」
斯禮聳聳肩,「他沒說話,才是答應了。這不好?也算是奇人相助,無心插柳柳成蔭了。歪打正著。」
言畢,斯禮看向了無非。
「那個賊人,你知道嗎?」
無非搖了搖頭。
「真的不知道?」
「你幹嘛啊!」荷妨本就心裡憋著氣,此時更是不悅。「她怎麼會知道!你看她現在這個樣,反倒欺負她!真真是做了回大師兄了。」
「我也就問問。妨妨,我沒有別的意思!」斯禮忙忙道歉,「想來,昨夜那賊人已經留了字,明顯只是沖著留玉一個人去的。現在拿了東西,只等著留玉去尋,今夜該是不會再去了。正好,妨妨你擔心無非,不若我們叫了留玉,即刻便走?」
荷妨來千里迢迢時日尚短,自然不知留玉究竟是怎樣的性子,此時嗔怪斯禮的懷疑,也是理所應當。
只是斯禮,正因為明白留玉的脾性,才會對著無非,多問詢了這麼兩句。
三百年前,留玉剛剛來到白雲外。不是像其他靈一般問詢來的,而是從花深處,一路殺到了白雲外。
他是靈不錯。靈很弱,也不錯。
可他不知是從哪裡來的靈力,竟真的殺了一路的仙家。有地仙,也有散仙。滿天都是被殺的仙家漂浮的仙氣,留玉就是這樣,到了白雲外。
當時,本是應該將他這般戾氣深重的惡靈逐出白雲外的,可是十方樓的樓主,卻說他另有機緣,暗自出面,讓他留了下來,還讓千里迢迢將他收為了弟子。
斯禮到了千里迢迢這麼多年,那天,留玉去找靈師說明刺客一事,也是斯禮第一次看見他說話。
他很孤僻,不要說講話了,就連讓人靠近十步之內,也不允許。
而千里迢迢的弟子,中午都不去練功台練功,主要還是因為,那裡有留玉。
誰願意去招惹這樣一個人呢?
樓主說,他體內封印了一股很強的力量。若不得凈化,恐怕日後會有大難。而讓他做十方樓的執者,卻也的確是玄石的指引。
「這是天意。」樓主是這樣回答斯禮的不解的。
而當時,斯禮因為在千里迢迢有更重要的任務,不方便暴露身份。所以樓主才讓荷妨和無非先報家門,再進千里迢迢,最後招攬留玉,方顯十方樓的誠意。
而如今,留玉只為了兩件事說過話。一件是刺客之事,另一件,便是無非。按照正常的思維,很難讓人不把這兩件事聯繫到一起。
莫說斯禮,無非自己,也是這樣聯想的。
三人就這樣,和留玉一起,朝長天靈師告了假,暫回十方樓。
一路上,是斯禮和荷妨坐前邊的馬車帶路,留玉和無非在後面的馬車跟著。
本來,是不必分馬車的,可是靠近留玉,真的是太冷了。不到半個時辰,斯禮和荷妨便都受不了,直直哆嗦個不停。
那種冷,同冬日之寒相比,還是差距甚大。那是浸入骨髓的寒意,悄無聲息,不知不覺的滲透,待到反應過來時,關節已經凍得全都麻了,嘴唇也沒了血色。
這也就是留玉從不去大殿同大家一起修鍊的原因,他去了,旁人便都留不得了。
想來,若不是這次,恐怕到現在,還沒有人能知道這個秘密。
只有無非,在荷妨的幾聲抱怨后,猶豫的問著,「怎麼會冷呢?莫不是馬車的帘子沒有落緊?」
留玉的眸子驟然收緊,露出了不明的神色。
最後,四人又折道回去,便成了兩輛馬車。
這邊,斯禮變回了狐狸,好叫荷妨枕著歇一會。那邊,無非躺在軟榻上,留玉直挺挺的坐在馬車最前邊,閉著眼睛冥想。
一路哐啷哐啷,夾著雜亂的風聲,吵個不停,無非實在受不了了,這才小聲試探著留玉。
「你...能不能,幫我把車窗的帘子落了?」
留玉臉上微微一動,伸出手到窗外探了探。
「你不冷?「
他想著,外面的春風暖些,吹進來,能少些寒意。
「倒是沒覺著冷,只這風吹得太烈,聲大了些。」
帘子被放了下來,無非終於靜了,老老實實的躺著休息。
留玉,卻是有些不自在起來。他還是頭一次,同別人這麼近的距離。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頭。
從前,就連同人共處一室,也不曾超過一炷香的時間。也只有和斯禮他們的幾次而已。沒人能受得了他蝕骨的寒意。
突然,身邊有了個人。留玉有些說不出的感覺。最明顯的一點就是,他覺得自己應該說一句話。
「其實,那個刺客,我差一點就掀開了他的面紗。」
「你看到他的樣子了?」無非見他難得說話,只覺得怕是路途太遠,無事可做,心中憋悶。便是自己沒力氣,也強撐著陪他幾句。
留玉長長的望了她一眼,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你為什麼到千里迢迢去?」無非知趣,岔開了話題。
為什麼?留玉好像從來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只是,一醒來,只知道自己要殺光眼前的人,然後不知不覺就到了白雲外。又不知不覺,就被人帶進了千里迢迢。
「你呢?」
「樓主叫我去。」無非照實回答,「我也想變得強大一點,弄清楚我的執念是什麼,我為什麼會變成靈。」
「很重要嗎?」
「我不知道。」她輕嘆,「我只是覺得,沒有記憶,沒有過往,這種感覺很不舒服。我好像弄丟了很重要的東西一般,沒法不去惦念。」
留玉不知該如何答話了。他本來,也就不善言辭。
「你好像,和他們說的不太一樣。」無非輕輕一笑,終於敢抬眼,直直的看向留玉。
「嗯?」
「我倒覺得,你雖然沒有那麼多話,可是,還是挺溫和的。」
溫和?留玉頭一回聽見別人這樣評價他。也是頭一回,被人當面評價。
背地裡,別人怎麼說他的,他全都知道。可是他不在意。他好像一直都很熟悉這種獨來獨往的日子。別的人怎麼說,他無心搭理。
「只是,別再那麼凶了。那樣子,我會害怕。」
「什麼樣子?」
無非替他回憶,「就是,上一次我們去找你。你只瞧著我,又放了靈氣,壓得我動彈不得。」
留玉想起來了。原來這樣,會讓人害怕嗎?他也是頭一回對別人這樣,不知道分寸。其實那威壓,也不是他刻意放出來的。只是不知道怎麼回事,無非就動不了了。
「抱歉。」
「不是。我不是要怪你的。」無非安慰道:「那個時候,我不知道你原是這樣的。我若那時便知,便也不必怕了。」
無非現在,是真心的相信,他當時只是好奇的看一看。
旁人因為有個留玉做對比,便覺得無非也沒有那般冷了。只是當真說起來,無非才是最冷的那個。
她聰明,幾句話便能看透人心。看得多了,才成了這副清心寡欲的模樣。除了找到自己的曾經,真的沒什麼讓她在意的東西了。
而留玉,無非如今接觸,猛地反應過來。他並非傳言那般不愛同人打交道。而如此獨來獨往,似乎是因為,他不會同人打交道。
他不像荷妨,接觸過的人多,善於周旋。他並不知道,自己見了這個人,該說什麼,該做什麼。
「你...不怕冷?」留玉此時心中添了些說不出的感覺,有些因為自己當時莽撞的愧疚,也有她不抗拒自己的感動,當然,還有對於她不畏懼寒冷的新奇。
無非也不了解,「該是怕的。只是,倒不覺得你在會冷。從前有時不曾關窗,便歇下了,夜風進來也是冷的。或是穿得少了,在樹蔭下的風口坐久了,也覺得冷。好在白雲外四季如春,倒也沒怎麼挨過冷。」
其實,此刻在眾人心裡,早已成為了「奇女子」。又不怕冷,也不怕留玉。
儼然,荷妨有斯禮護著。而其它弟子,也將對留玉的畏,分了一半到「奇女子」無非身上。從不敢靠近留玉,也連帶著,不敢再琢磨搭訕無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