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檀雅悄悄將掰斷的軟榻扶手按回去,暗紅色中有一道碎裂的淺色縫隙,稍細心些的人一眼便能發現。
聞枝每日都要打掃一遍屋子,任何一處有丁點兒變動,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檀雅只能乖巧地主動承認她乾的壞事,並且再一次保證,她以後會注意的。
聞枝:「……」
能咋辦呢?這是主子,說不得罵不得,只能想辦法遮掩。
自從聞枝到了小主身邊,修補各種物件兒的手藝弧線增長,說不準有一天也會成為一代大師。
只是傢具,要怎麼修呢?
主僕二人蹲在床榻邊兒,陷入困擾之中。
「需要用膠黏一下吧?」檀雅輕輕碰了一下鬆動的木塊兒,「不然什麼時候不小心,一定會碰掉的。」
聞枝為難,「宮裡取用什麼東西都要登記在冊,膠可不在份例里。」
「那……糨糊?對付用一下?」
也只能這樣了。
細面比起魚鰾膠水好取的多,聞枝跟膳房裡的宮女要了一把,回來自己調了一碗糨糊,然後找了乾淨毛筆,一點點刷在裂縫處。
檀雅負責按住,直到裂縫變成極小的一條,不敢再使力,才鬆開手。
再用紅色的顏料一刷,不湊近仔細看,完全看不出損壞。
兩人一同鬆了口氣,雖說不是啥大事兒,總歸也是遮了一處錯。
聞枝再一次勸道:「小主,您力氣大這事兒,可千萬要藏住了,否則上頭該以皇上安危拿捏您,讓您不能伺候皇上了。」
檀雅不在意侍寢,卻也知道藏拙的道理,握住聞枝的手,殷切道:「好聞枝,咱們兩個如今榮辱一體,你待我好,我自然也會待你好,這便是你我二人的秘密。」
宮裡這一方天地,也有勢力範圍,低位嬪妃巴結高位嬪妃,宮女太監們自然也會趨利避害,說不準就會背地裡向誰投誠。
咸福宮是東西六宮裡離康熙的乾清宮最遠的一處宮殿,上到宣妃下到蘇庶妃,都是不受待見的妃子,按理來說,上頭那些娘娘們應該是不屑的將咸福宮放在眼裡的。
有能耐的宮女太監,能去更有前程的地方一定不會被分到她這兒來。
檀雅相信,聞枝聰明細心,定是一心一意伺候她的,不過有些話,還是要早早說明白的。
「聞枝,若無意外,咱們兩個要相伴許多年。你也說了,有一個小阿哥,好歹在這宮裡也算是個倚靠,我便是沒有旁的大前程,也不會做那些個蠢事害了咱們兩個的性命。」
檀雅牽著聞枝的手,一道坐下,「我想著,日子無論如何一潭死水,不能自己難死自己,我們不盡想那些摸不著的前程,只管開開心心的,可好?」
聞枝是不甚懂的,進宮的女子沒多少出路,誰又沒個力爭上遊的心,而且她也不知該怎麼開開心心……也不是,自從跟了小主,添了多少意外已數不清,對比從前按部就班埋頭做事,她……好像是歡喜的。
小主的意思,像是不太喜歡她總提「前程」。
小主脾氣溫和,不像有些主子動輒打罵宮侍,跟著小主便是沒有大前程也安心的很,更何況宮裡真有前程的女主子實在少,說出來確實徒惹煩惱,既是小主的意願,她自然是要遵從的。
聞枝迷惘的眼神收了收,認真地點頭:「小主說得定然是對的,奴婢都聽您的。」
檀雅一嘆,抬手摸了摸聞枝的髮髻,聞枝只有她上輩子一半的年紀,還小呢。
她的眼神,聞枝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手背蹭蹭主子摸過的地方,眼神閃躲道:「您也下地有一會兒了,可累了?要不要回床上躺一躺?」
檀雅搖頭,看向小阿哥的屋子,說道:「將年前新做的鞋找出來,我試一試,過幾日天暖和,我出門拜見宣妃娘娘。」
生產快滿三個月,她都已經能下地走動,便是沒徹底養好,也得去宣妃那露個面,免得教主位娘娘以為她生個皇子便猖狂起來。
要不說這宮裡,吃喝不愁,就是規矩忒多,個個還都是人精,心眼也忒多,她得親自摸清楚性情,才好確定如何行事,色赫圖氏的眼睛可做不得准。
聞枝將花盆底拿過來,檀雅穿好后,扶著她的手腕走了幾步,倒是比想象的容易平衡,只是刨除色赫圖氏的經驗,她到底是第一次穿,想要姿態好看,還是要練習練習。
「小主,您要是覺著累了,千萬不要勉強。」
檀雅點頭,嘗試鬆開聞枝,一個人慢慢走著。
聞枝站在邊上不要錢地吹捧:「小主走得真好看,怎麼會如此輕盈?奴婢沒文化,但聽說過那個詞,叫……叫……」
她在那邊絞盡腦汁地想,檀雅笑著問她:「搖曳生姿?」
聞枝雙手一拍,雀躍道:「對,就是這個詞,還是小主有學識。」
檀雅扶著腰笑起來,「我看我說什麼,你都要說好的。」
「小主本就比奴婢有見識,自然沒有不好的。」
檀雅見她一臉的理所當然,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臉頰,可不敢下重手,怕再給捏壞了。
卻不知她這嫩生生的臉,作出這樣的舉動,奇怪的很。
而後兩日,檀雅沒再練習花盆底走路,她本就產後虛弱,走慢些才正常,若腳底生風才怪異,以後也不好裝病不出。
檀雅讓聞枝提前一日去宣妃那兒請示,第二日一早便起來收拾,淺淺打了一層粉,口脂也只淺淺抹了一層,胭脂也沒塗,穿著一身素凈的旗袍便出了東配殿的門。
如今宮裡沒有中宮娘娘,嬪妃們便只往老太后處請安,只是老太后喜靜,只教她們初一十五到寧壽宮便可。
嬪妃們大多數時間都在自己宮殿待著,低位嬪妃們給主位娘娘們請安的規矩也都是各宮主位娘娘定的,咸福宮宣妃這方面也隨了老太后,初一十五過來拜見便可。
這種種看來,宣妃確實是個極和善的。
檀雅回憶著記憶里的宣妃,就到了同道堂,等宮女稟報后,才踏進去,第一時間福身行禮。
「起吧。」宣妃博爾濟吉特氏漢話生澀地問,「你身體還虛弱著,急著出來幹什麼?怎麼不多養一段時日?」
檀雅抬起頭,感激道:「娘娘仁厚,嬪妾更不該不懂事,若非擔心給娘娘添麻煩,早幾日便要來拜見您的。」
宣妃是個美貌的中年女人,多年的清宮生活,身上已看不出多少蒙古女人的特質,她聽了檀雅的話,緩慢地轉動手中的佛珠,沉靜道:「你有心。」
檀雅謙虛地笑了笑,不想宣妃只是繼續轉動佛珠,根本沒有再寒暄的意思。
記憶里,她面對惠宜德榮四妃也是如此,大多數時間都是沉默口拙的樣子,想不搭理就不開口,這約莫是蒙古妃子的特殊性使然。
她們入這後宮,哪怕不受寵,就那麼杵在這兒,也沒人敢隨意怠慢,連皇上都容忍著。
旁人恐怕會嫌棄咸福宮冷清地跟冷宮似的,檀雅卻認為甚好,整個紫禁城的大BOSS包容著咸福宮的小BOSS,她只要跟這個眼前的上司打好關係,往後十年的日子好不了卻也不會差了。
她又不想翻天,好歹吃食上隨意些,在咸福宮裡行動自如些,就很好了。
於是檀雅也不懼宣妃的冷淡,厚著臉皮笑盈盈地道:「娘娘,嬪妾一連數月憋悶在屋裡頭,好不容易見到您,便忍不住有些聒噪,您若是嫌煩,嬪妾便少說些話。」
宣妃視線定在她燦爛的笑臉上一瞬,面無表情地垂眼,「是有些聒噪。」
檀雅:「……」
她就是客氣一句。
不過檀雅臉色都沒變分毫,依舊笑眯眯地說:「那嬪妾就不說那些閑話了,只請示娘娘,小阿哥什麼時候搬到您這兒來,在嬪妾那兒久了,嬪妾怕不合規矩。」
她看起來沒有不舍,莫說宣妃等人,連聞枝都驚訝地抬頭看向自家小主,不知她為何突然提起小阿哥搬走的事。
只是聞枝始終謹記,小主做事定是有她的道理,因而很快便規矩地低下頭。
宣妃探究地看檀雅,直白地問:「你捨得?」
這話問的,她一個小答應,哪敢說舍不捨得,還不都是這時代的祖宗規矩和皇上說了算。
檀雅心裡吐槽,面上則是坦誠道:「嬪妾想到小阿哥是養在您這兒,娘娘又是在寬仁不過,心裡便滿足不已,再沒有不舍的。」
宣妃不置可否,數了幾顆珠子,方才道:「過了二月二再搬吧。」
聞枝悄悄鬆了一口氣,幸好,小主還能多跟小阿哥相處些日子。
而這日子並不超過檀雅的預估,便脆生生地應道:「好咧。」
她答應得太痛快響亮,宣妃手裡的佛珠一停,嘴角顫動一瞬,大度道:「我年歲大了,精力有限,日後小阿哥那裡,你這個生母也不必遠著。」
檀雅笑容更大,學著自家蠢崽子天真純凈的眼神,望著宣妃,拍馬屁:「娘娘還年輕著呢。」
宣妃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大你三十歲。」
檀雅:「……」
這位可真難聊。
檀雅乾笑,「嬪妾就是再長三四十年的閱歷,也難有您這樣的風儀。」
「等你幾十歲的時候便知道了,我是看不見的。」
檀雅:「……」
是她的馬屁拍的有毛病嗎?若是無人,檀雅真想打自己嘴巴幾下,做什麼要奉承呢?
說到底,還是老頭子不幹好事,妃子年齡差最大的幾乎要跨越半個世紀,偏她們還要姐妹相稱。
吃一塹長一智,檀雅提醒自己,以後可莫要再跟任何人聊任何年齡相關的話題,省得壞在嘴上。
應該……控制的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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