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巧姐番外六

巧姐便是發夢都沒向大腦自己竟還有從花樓里出來的一日。

雖說是不曾言棄，但時間越久，人也便越絕望。

滿府眾人皆是自保不能，無一還有餘力救人，她一個小姑娘家，又如何得救？

可是板兒來了，憨厚的少年不太會說話，除第一刻見到她時逾矩打量了她，後頭連話都不敢多說幾句。

此時少年坐在牛車前面，脊背寬厚，腿還傷著，卻從肩背處看出一些放鬆來。

巧姐緊緊扶著牛車的椽子，牛車沒有遮擋，沒有篷帳。

聽說當年林姑姑從淮揚來京城的時候，北靜王取了帷幕從碼頭一直鋪到轎子前頭。

花樓里四季如春，因為要接待那些個達官貴人，地龍連一刻也不曾停歇，此時到外頭了，風雪吹著，巧姐才終於有了一絲真實感。

她抬手抹了把眉眼前的風雪，雪粒子隔在臉上生疼，下意識抽了一口冷氣。

前頭的少年回過頭來，滿臉愧疚：「大姐兒且忍忍，家裡的牛車賣了，這是借的村戶家裡的，沒找到圍布……」

少年說話自然不如當年結巴，但一字一句依然笨拙得很，手足無措地看著她。

巧姐低頭道：「已經很好很好了。」

少年抬手揉了揉凍得發麻的腿，把身上半新的棉襖脫下來，咬住牙關才沒讓發顫：「大姐兒若是冷，披著這個吧。」

說完，也不敢看巧姐，連忙轉身去趕牛車。

那身影，在風雪中散著絲絲的熱氣，巧姐不過看了一眼，轉瞬那熱氣就沒了。

冷。

巧姐撿起地上的衣裳，給板兒披上。

板兒突然開始結巴：「這、這、這衣裳是新的，洗乾淨了的，就穿了今日……大姐兒莫要嫌棄。」

巧姐低頭：「我如今這樣，還嫌棄什麼？只是你身上有傷，不能凍著，如今咱們家，是再沒有大夫跟葯的了。」

巧姐聲音纖細，並不如王熙鳳一般尖利，此時在風雪之中，聲音都彷彿要被吹散了。

板兒心知她說的是侯府，可那句「咱們家」，卻還是讓他心中微微蕩漾。

他也低頭道：「姐兒是最最尊貴的人兒……」

少年說不出什麼話來，雖讀過書，也知道些「出淤泥而不染」的道理，但是在他心裡，巧姐便是這世上最最尊貴的姑娘，他又如何會去評價她的好與壞？

評判，向來是上位者對下位者，亦或是評級而論，在他心裡，巧姐便是落難，也是他觸不可及的星辰。

他一介鄉土少年，不知什麼禮節，也沒過過什麼好日子，那一日隨著姥姥進了侯府，方才知道這世上竟有那般的仙境。

那仙境裡頭他遇著的唯一一個小小女孩兒，便是巧姐。

他從未妄想還能有與她同乘的一日，即便此刻他傾家蕩產救她回來，依然不敢靠近。

這樣的風雪，彷彿天地之間只剩他們二人，便是他唯一的私念了。

巧姐躲在板兒身後，板兒用寬厚的脊背為巧姐遮風擋雪，及至到家，劉姥姥遠遠便站在院外等著，見他二人歸來，只如同已來過千百次一樣：「快些進屋，餃子都是現成的，快快換了衣裳上炕上暖著。」

嬸子把給青兒做的新衣裳拿來給巧姐換上，青兒還把自己的小小枕頭讓出來：「這個也是新的，曬過的。」

一家子都是淳樸至極的人，巧姐晚上挨著青兒在炕上睡了，才終於活過來。

娘，林姑姑，你們瞧見了嗎？當年你們的一念善意，如今救了巧姐一命。

至此，巧姐便在劉姥姥家住了半年，為防萬一，巧姐半步不出屋，亦無人知道她在此處，好賴算是平安度日。

半年裡，板兒日日到外面四處尋訪消息，有聽說好的，被什麼人搭救了。

也有聽說不好的，早死了，扔在亂葬崗上，還是板兒跟劉姥姥去拖了回來，好生掩埋了。

如此過了半年，並不曾打探到娘親跟林姑姑的消息，只有一日，卻有人上門，拿著林姑姑的親筆信來接人。

巧姐雖是好奇，並不知道林姑姑是如何知道她在劉姥姥家的，但是林姑姑總有辦法。

自從確認了身份將人迎進來，板兒便再也未發一言，只默默幫忙收拾著路上所用。

雖接人的婆子再三說不必，車上都備著，板兒卻依然照做無誤。

用不上，但要做。

不可能，但……還想。

一直等巧姐上了馬車要走，聽著馬車軲轆轉動的聲音，板兒才終於肯抬頭去看那一輛期待了很久，卻又不願意它來的馬車。

只好巧不巧，巧姐兒此時掀開了車簾，只露出一角，對他笑。

只那一眼，他看到了，他準備的包袱，被她牢牢抱在身前。

我會回來的，你等我。

是他救她時說的話，也是她離開時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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