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雨滂沱。
馬車輪子飛快滾過地面,濺起一簇簇的水花。
車內主僕皆被這馬車的行速震得七搖八晃,嗓音尖利的丫鬟扶住差點被磕到頭的小姐,半掀起車簾,嫌棄地沖外面趕車的人喊:
「阿丑!你怎麼駕的車,要是小姐出了什麼事你擔待得起嗎?!」
駕車的馬夫身材高大,即便坐在車前,背影也猶如一座山。
他身披蓑衣頭戴斗笠,雨水從斗笠邊緣落下,又從他的蓑衣邊緣滑落,寬大的蓑衣竟也無法將他結實的身軀完全遮住,褐色衣袍的邊緣已經被雨水打濕成黑色,薄薄的衣料緊緊裹著他緊實鼓脹的肌肉,讓他看上去宛如一頭安然蟄伏的野獸。
他扭頭看了丫鬟一眼,那眼神分明沒什麼情緒,卻無端地讓丫鬟打了個寒顫。
「你,你看什麼看!」丫鬟被他看得渾身發毛,卻不敢當真上去教訓他。
別看這男子沉默寡言其貌不揚,可若不是他,她與小姐這一路上早就喪命於賊人之手了。
他不光模樣可怕,身手也同樣可畏,好幾次她們被人重重包圍,她看見他閃身而出,又渾身浴血地回來,四周連個活人都再也見不著。
可見其心性之堅,下手之狠!
她明知此人萬不可以得罪,可她就是討厭他。
丫鬟見阿丑很快移開視線,並未將她的抱怨放在心上,無聲地鬆口氣之餘,又憤憤不已地瞪了車夫的背影一眼。
她放下車簾,回頭道:「小姐且再忍忍,如今咱們已到了雨城,按說小姐的信早該到張家了,張家一定會派人來接你的!到時候有溫柔體貼的張公子在,以後小姐就再也用不著看這個丑傢伙的臉色了!」
馬車搖晃前行,車內光線昏暗,可這朦朧光線依舊無法遮掩那小姐秀美的輪廓。
她眉眼柔順,唇若點朱,神色雖然矜持,卻在丫鬟提及未婚夫的名字時忍不住羞紅了臉。
她頓了頓,才說:「蘭兒,不可對阿丑無禮,若非有阿丑在,我們這一路也不會如此順利。」
「小姐又幫這醜八怪說話!」蘭兒氣結,厭煩地皺了皺鼻子,「就因為小姐溫柔善良,才讓有些人心存不該有的妄想。哼,癩蛤丶蟆想吃天鵝肉!」
那小姐面色無奈:「你呀,總是這般無端揣測,阿丑他……算了,你記住以後對他客氣一點,父親既然在臨終之前讓他來保護我,說明此人值得相信。」
更何況,眼下她們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蘭兒看到小姐臉色,就已經明白她的未竟之語,雖然一臉忿忿之色,卻終於閉上嘴巴,坐了回來,委屈地攙扶著自家小姐。
這一主一仆說話時自是壓低了聲音,只不過她們沒想到的是,隔著一道單薄的車簾,駕著馬車的人早已將她們的話聽入耳中。
但他仍舊面無表情,彷彿不管是那小姐還是蘭兒操心之事,都和他沒有半分關係。
車軲轆飛駛著淌過地上的水窪,斜飛的雨水打在男子的蓑衣上,他手持馬鞭,突然使力一抽,前頭拉車的馬頓時身體抬高,兩蹄在空中猛蹬了幾下,倏然停住。
車內響起「咚咚」「哐啷」的聲響。
丫鬟蘭兒捂著腦門又是氣沖沖地掀開車簾:「阿丑!你又在做什麼!」
她半個身子探出來的時候,阿丑已經跳下了車,骨節有力的修長大手拍在馬鬃上,將那匹馬安撫下來,壓根就沒理會她。
蘭兒在瞪過他一眼之後,目光忽轉,赫然發現他們竟已經到了一家客棧門口。
這一路進城,家家戶戶都閉門不出,雨幕又黑又重,她們在大雨中尋了半天,才找到這麼一家敞開了大門的客棧。
客棧門口的兩隻紅燈籠在風雨中凌亂搖曳,裡頭的燈芯卻奇迹般地還存留著點點火光,那點火光彷彿隨時會被燈籠晃滅,可仍舊堅丶挺地為來客照亮腳下的那一星半點的光明。
「錦鯉客棧……」蘭兒抬頭望著客棧匾額上的字,不自覺念出聲來。
很普通的名字,大街小巷裡隨便轉一圈就能看見好幾個同名的客棧。
但就是這麼一間名字普通,外表頹敗的客棧,卻是他們風雨夜中唯一能找到的落腳點了。
蘭兒先是一怔,隨即臉上泛著喜色,從車裡拿了傘出來撐開,攀著車轅小心從馬車上跳下。
她不敢讓阿丑來搭把手,落地時積水濺到了自己的裙子,她也只能惱恨地咬了咬牙,另一手撥開車簾:「小姐,有客棧了,今晚有地方歇息了!」
阿丑沒有說話,他將馬牽到遮雨棚下,等小姐下了車,才跟在二女身後踏入了那錦鯉客棧。
既在意料之外,又似乎是意料之內,客棧大門雖然開著,大堂里卻空無一人,只有幾盞油燈的光芒令人勉強視物。
客棧里的桌椅擺設都十分的普通,空氣里還泛著雨水混著油煙的味道,蘭兒的肚子頓時「咕嚕嚕」地響了起來。
在空曠的大堂里,這聲音不可謂不明顯,她忙捂住自己的肚子,像是為了掩飾慌亂般大聲喊道:「有人嗎,我們要住店!」
大堂內甚至能聽見她的回聲。
半晌,都沒人回應。
蘭兒跺了跺腳,又朝裡面喊了一遍:「小二呢?!再沒人出來,我們可就走了!」
不過片刻,她就聽見了一聲輕笑,一道飄渺又慵懶的男聲從上方傳來,嗓音輕柔卻又不會讓人誤會是女子的聲音:「今夜大雨,你們便是踏遍全城,也再找不出一間沒打烊的客棧了,不信,姑娘可要跟我打賭?」
客棧二樓突然多出一道高挑瘦削的人影,踏著樓梯緩步而下。
模糊的身影在行至燭光能照見的地方時,先映入眼帘的是他窄而圓潤的下巴,白膩的皮膚,燭火照在他的臉上,好似會反光一般。
接著是他那斜飛入鬢的眉,秋水般清澈的明眸,翦羽為睫,秀挺的鼻下,是一雙淡色如花瓣的唇。
他五官華美,看著十分年輕,長身玉立,衣著簡單卻自帶風流,鴉青烏髮鬆散隨意地披在腦後,一舉一動都俊雅飄逸得令人移不開眼。
蘭兒怔怔地看著面前漂亮得恍如仙人般的男子,心跳莫名地快。
早聽說過修真界鍾靈毓秀,駐顏有術之人有很多,但她還從未見過這般出色的人物,甚至……比她家小姐還要美十倍。
倒不是說面前的人男生女相,而是男子的眉眼氣質獨特到令人見之難忘。
如煙波浩渺,如雨後山澗,如清晨遙望遠山時的一縷薄霧,美得哪怕是近在眼前,也彷彿永遠都抓不住。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小姐與他站在一塊,就是小家碧玉與恢弘殿宇的區別。
是螢火與皓月的區別。
只可惜,男子一開口,以上的遐思臆想全都垮了。
那些美好願想統統碎成了渣。
「恕我直言,就算樓上還有空餘的客房,也不是什麼人都住得起的。」俊美男子倚著樓梯護欄,微微側頭看了過來,「不知小姐打算以何為房資?」
此人張口房資閉口錢的,俗不可堪,還很是看不起人!蘭兒頗有些惱羞成怒地答道:「我們帶了很多的金葉子,還有通寶錢莊的銀票,一百兩,一千兩都拿得出來,夠不夠住店的?」
她以為這麼說了便能令對方知曉她們不是好惹的,說完之後解氣地瞪視對方,以期從男子臉上看到悔不當初的神色。
卻沒想到,那人不但沒有羞愧後悔,反而百無聊賴地掩嘴打了個呵欠:「就這些?」
他淡淡地看著她們:「幾位莫非不知,雨城雖夾在凡界與修真界之間,卻是以靈石為通貨,你們手中的金葉子恐怕連一枚下品靈石都換不來,今晚敝店怕是不能招待幾位了。」
蘭兒徹底呆住。
那小姐則是漲紅了臉,用力地扯了扯自家丫鬟的袖子:「蘭兒!」她很不好意思地看向台階上的男子,語氣帶上了婉轉請求之意,「這位公子,不知我們如何才能在這裡住下?你說的不錯,外面雨下得這麼大,恐怕今晚我們再也找不到第二家客棧了……」
「總算這當小姐的還不算太蠢。」男子微勾著唇,目光含笑地朝她看了過來,「姑娘如何稱呼?」
那小姐不敢在疑似修真者的面前像蘭兒那般盲目自大,只好老實回答:「我姓施,閨名月鶯。」
「月鶯姑娘。」他點點頭,語調放緩,「我叫蕭明樓,敝店掌柜不巧出門去了,我代行掌柜之職,如有失禮之處,還請見諒。」
施月鶯很有些受寵若驚,忙道不敢,心裡又不免忐忑,這蕭明樓行事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叫人捉摸不透,任他模樣生得再俊美,她都很難放下戒心來。
她的預感很快也成了真。
蕭明樓剛說完那句「還請見諒」,目光就落在了方才從進門起便一直沒開過口的車夫阿丑身上。
他手指點向阿丑:「既然你們付不起僦錢,那就把這大塊頭賣給我抵了房資如何?」
施月鶯遲疑道:「這……」
蕭明樓淺笑望來:「反正你們不也嫌棄他又丑又凶的,正好賣給了我,我還能找你們幾塊靈石作路上的盤纏呢,何樂而不為?」
施月鶯與蘭兒俱是身軀一震。
他是如何知道這些的?……她們在進入客棧的時候,可連半句有關阿丑的話都沒說過呀!
再往前回想,唯一的一次,還是蘭兒抱怨阿丑趕車不穩,可那次是在馬車上!車外電閃雷鳴,暴雨傾盆,在雨中大吼大叫也未必聽得清楚,何況她們是在馬車內小聲交談的。他……他怎麼可能知曉?!
二女只感到一陣渾身寒涼,四肢微微顫抖。
而被點到名字的阿丑,卻在此時抬起了頭,銳利的視線如一把見血封喉的刀,朝蕭明樓掃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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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明樓:嘀,你的小可愛上線了。
阿丑(默默扭頭):我感覺好像被什麼不得了的人盯上了。
ps:阿丑就是攻啦,他其實不醜,大概十章之內就能恢復原本的顏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