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換個條件。」
從踏入客棧之後並未說過一句話的阿丑,此時突然開了口。他嗓音低啞,沉而不悶,少一分便顯得陰鷙,多一分則稍嫌粗獷,卻又帶著一股經歷重重殺伐之後的血腥氣兒:「我並非物件,不賣身。」
蕭明樓含笑對上了阿丑毫不掩飾的敵意與警惕的視線:「又不是讓你現在就給我當店小二,待你將這位小姐送至她該去的地方后再回來也行,反正這點時間我也不是等不起。」
此時施月鶯主僕也漸漸地回過神來了。蘭兒雖然很討厭阿丑,卻也心裡清楚,如若阿丑離開了她們,那就沒人能再保護她們了,張家雖好,可她們現下還沒見過張家的人,又怎麼知道他們對待小姐和自己能有還在施家時那樣好?
況且,就算未來姑爺對小姐一片痴心,身邊留著個山一般威嚴孔武又知根知底的阿丑,心裡也更有些底氣不是?
蘭兒一個閃身躲在阿丑的身後,這會兒也敢說話了,她尖聲痛斥道:「蕭明樓,你這開的是黑店!哪有住店的房錢是要用人命來換的,你虧心不虧心呀!」
施月鶯也往後退了一步,下意識地靠近了阿丑些許,顫著嗓音:「蕭……蕭公子,阿丑雖是我父親所留下的忠僕,可我並無他的賣身契,他乃是自由身,有權決定自己的去留……如果您不介意等待,等我找到父親的世交,他們定能付出僦錢的,到時候我會親自奉上雙份僦錢,答謝公子今日雨夜收留之恩。」
「對呀!等張家的人來接小姐了,到時候不止是兩倍,三倍僦錢也肯定付得起!」蘭兒梗著脖子說,「你這般趁火打劫的作為,欺負我和小姐兩個弱質女流,無依無靠,這等行事怎配當得仙長二字?!」
阿丑眉頭微皺,卻不是對著蕭明樓,而是察覺自己的衣擺被蘭兒緊緊攥在手裡。
他光是用看的,也知道蘭兒現在緊張得不得了,捏住自己的衣衫布料只是為了緩解衝撞修者的緊張感罷了。
可他還是不著痕迹地挪了挪腳步,把自己的衣服從對方泛白的手中扯了出來。
蕭明樓低垂眼帘,一副認真聆聽的模樣,聽到施月鶯說阿丑是「忠僕」時,眉毛一挑,待到後來最後蘭兒也搶著說話時,更是嗤笑一聲,搖頭道:「我也是好久沒見過如此天真單純的姑娘了。」
他抬眸看過來,目光依然柔和,卻讓蘭兒無端地打了個寒噤。「姑娘以為修界里人人都是風光霽月,高風亮節之輩?修界與凡界並沒有什麼不同,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爭名逐利勾心鬥角,就連飛升的仙人也不能說自己就真正的超凡脫俗了,那些話本上寫的玩意兒,姑娘還是少信為妙。」
蕭明樓說完這番話,無聲地嘆了口氣,神情落寞,好似方才的興緻被這番話給敗光了,興緻缺缺地擺了擺手:「我並不是在和你們談條件,也不喜歡賒賬,要麼用阿丑換房資,要麼你們現在就離開。」
說出這句話時,他已經不像方才那般輕柔細語地好說話了,眉眼間已經不見笑意,只剩下濃濃倦意。
就在蕭明樓轉身要走之際,寂靜無聲的大堂內又響起阿丑的聲音:「你到底想要什麼?」
蕭明樓偏過頭,唇角略勾,目光與他直視:「我要你,只要你。」
施月鶯與蘭兒面面相覷,不明白為何眼前華美俊逸又從未謀面的男子為何會執著於阿丑,而且說得如此直白,竟是非他不要了!
蘭兒更是咬碎了一口銀牙,這阿丑除了拳腳功夫之外,到底有什麼好的,不但自家小姐對他多有恭敬,到了這間客棧以後,也唯有他才能得蕭明樓一個正眼?!
要不是心裡已經斷定蕭明樓是一位修者,她都要指著對方的臉啐一聲有眼無珠了。
阿丑沉吟片刻,隨後抬頭,定定地看著蕭明樓:「好,我答應你。」
他看見蕭明樓倦怠的臉上重新浮現出溫柔笑意,那一笑,真恍如三月春風,漫天飛揚的桃花雨,酥到了人的心坎里。
阿丑低下頭,狠狠地皺了皺眉,將心底的那點悸動壓到了深處。
盯著客棧內陳舊的木質地板,阿丑漫不經心地想到,莫非這就是修真界傳言中的魅術?
直到後來,待兩人相熟,阿丑將這一日的疑問拿到蕭明樓的面前,聞言蕭明樓笑得髮絲微散,倚進他的懷裡,戳了戳他的胸口:「我哪裡會什麼魅術,分明是你對我一見鍾情,心裡藏了只發情的小鹿。」
施月鶯和蘭兒被蕭明樓安排在一間普通的客房內。
二樓拐角第一間,門口掛著個牌子,上面寫著一個「空」字。蕭明樓只是淡淡掃了一眼,便隨手在那牌子上一抹。頓時,那個「空」字便被「滿」字所代替,隱隱的,這間屋子前的空氣也變得略有不同了。
施月鶯與蘭兒都不是修真之人,只能隱約感覺出什麼,但阿丑卻看到了蕭明樓施術的全部過程。
只見他手掌一抹,那牌子便由內而外地擴散出水波紋般的透明微光,細細密密,織成了一道肉眼看不見的迷網,這應當就是所謂的結界,防止房間內的人被外人侵擾,也能阻隔內外的聲音,提供一個私密且安全之所。
若說在此之前阿丑也覺得有些疑惑,如今他能確定蕭明樓並非趁火打劫,要住進這樣的客房,的確當得起這樣的要價。
不是阿丑妄自菲薄,他甚至覺得,蕭明樓的要價還低了。
畢竟他也只是個凡界武夫,除了一身力氣與殺人的本事外,他身無長物。
「阿丑……」蘭兒站在屋內,朝門外的阿丑使眼色。
「他不跟你們住一間。」蕭明樓一看就明白了她的想法,微抬起手,對二女道,「既是答應了我的條件,我自然會遵守承諾,讓他護送你們直到完成施老爺交代的事。但在此之前,他已經是我的人了,這兩日讓他在我身側服侍,就當做是提前收取一些利息。」
言畢,蕭明樓也不欲和兩個姑娘繼續說下去,邁著懶洋洋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踏上了通往三樓的階梯。
阿丑綴在他身後,低頭看著地面,和他保持數尺距離。
蕭明樓回過頭,就見阿醜臉上無悲無喜,也並不激動,彷彿早有預料似的。察覺到蕭明樓的視線,阿丑驀然抬頭,銳利目光朝他射來:「公子,我該住哪裡?」
口稱公子,神情卻並無恭敬。
然而蕭明樓也不介意。此時他已經推開了三樓走廊最裡面的一個房間,這房間外表看著與尋常上房無異,但雕花木門剛打開的剎那,便有沁鼻暖香撲面而來,將阿丑自外頭沾染的水汽烘了個乾淨。
頭頂似有一滴冰涼純露滴落,令他忍不住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靈台如被滌凈,目光也跟著清澈了幾分。
蕭明樓等他慢慢感悟完,才緩緩開口:「我方才不是和你的舊主說了么,你當然是和我住,服侍我睡覺。」
阿丑眼皮一跳,拳頭漸漸握緊,沉聲問他:「如何服侍?」
蕭明樓剛脫下單薄外衫,隨手往屏風上一掛,聞言轉過頭,噗嗤一笑:「瞧把你嚇的。」語氣懶洋洋地說,「我這客棧缺店小二,卻不缺暖床的,何況魚水之歡,講究一個你情我願,我可不喜歡強迫他人,把好端端一件事弄得拉仇結怨的。」
阿丑鬆開了拳頭,掌心汗濕著,臉上也爬上了熱度,他意識到自己誤會了蕭明樓,低著頭,有些無顏面對。
蕭明樓已經開始坐在床邊除鞋襪了,阿丑眼角餘光能看見他那雙瑩白如玉的腳。
腳是正常男人的尺寸,只是膚色過白,連皮膚下的青筋都能隱約看見,寬鬆的褲管在行動間微微拉起,露出一截線條柔潤的小腿肚子。
阿丑忙收回目光,眼觀鼻鼻觀心地杵在床前。
蕭明樓狀似無意地又問:「你叫什麼名字,不可能就叫阿丑吧?」
阿丑本不欲回答,屋內卻好像有一陣風吹過似的,微動的燭光晃了一下他的眼睛,令他不自覺抬起頭來。
所謂燈下看美人,或許就如眼前的蕭明樓這般。美人明眸似水,華麗雍容,這麼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看,任是誰都難以招架得住。
阿丑還是鬼使神差地說了:「祁昶。」
「哪個昶?」
「永日,日長之昶。」他道。
蕭明樓悄然彎了彎唇:「不是說失憶了么,怎麼還記得自己的名字?」
這話細想之下是有些奇怪的,蕭明樓與他從未謀面,為何會知道這名字不是施老爺幫他取的,而是他本來的名字?
只是祁昶在暴雨中駕車數個時辰,修真界的雨可並不像尋常雨水,澆上片刻便能帶走大半體溫,再強壯的身體到了現在也已是疲憊不堪,他能撐到如今都算是毅力過人了,腦子自然也不如平時轉得快。
祁昶只答道:「既是從前所有都不記得了,我又怎麼會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記得住一個名字?」
蕭明樓聽了他的回答后,先是一怔,隨即撫掌大笑:「有道理!既然不記得了,那又何苦去想為何不記得?你今晚便睡在那榻上吧,明日掌柜回來,他會給你派活兒的。」
他隨手一指離床不遠的湘妃榻。那榻上已經鋪了絲綢軟墊,長度雖塞不下像祁昶這般的大塊頭,但勉強能湊合一宿。
祁昶再度抬眼,就見蕭明樓已經往床上倒去,伴隨他倒下的動作,兩側束起的床簾自動散開,拉上。
留在他視野中的最後一幕便是蕭明樓那頭瀑布般的青絲披散在錦被上的畫面。
而祁昶則半曲著腿躺上湘妃榻,口中無聲咀嚼著一個名字,眼底晦澀複雜:「蕭……明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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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丑(悲憤):我連個暖床的都不是!
蕭明樓:你……你很希望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