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血路
荊水的兩岸被照亮的像是白晝一樣,夜空中黑色的戰鷹盤旋,盯緊下面的人海,企圖從中找到自己獵物,人海兩端的火光忽隱忽現,兩翼的水上點點火光,最後熄滅帶著灰燼隨波漂流。
「大人,幾十艘船都被燒沒了,現在怎麼辦了!」
雙方的火箭還在源源不斷地傾瀉在河面上,像是禮花綻放,接觸到水面的那一剎那,刺啦一聲消失不見,從岸邊深入到水中幾步之外的浮橋,士兵們站在上面,小船的船底已經接觸到河床,後面的士兵抬過來一艘,前面的士兵就接過來,繼續向前面鋪設浮橋,火箭呼嘯著刺進身體,一股濃烈的火油味道傳來,衣服被火油浸濕,迅速點燃,士兵置身在火海之中,小船在劇烈地搖晃,士兵栽倒河水之中,渾身冰涼,解脫了,消失在水面之上,後面的士兵接著走到前面,繼續前者的沒完成的工作。
「還能怎麼辦!燒毀他們的船,我們架不起來,他們也休想!」
荊水真的成為了天塹,兩岸的士兵們根本沒有短兵相接的機會,那些在撞擊中沒入水中的重騎兵,他們的刀上從始至終都是乾淨的,不登上對面的陸地,戰爭是沒有盡頭的。
連起來的浮橋總是像斷線的風箏,不是中間的被燒掉便是頭上的被燒掉,就如同重騎的對撞一樣,沒完沒了,營中的船已經損失殆盡了,對面的船也已經停止了架設,空中的箭雨也停了,世界安靜了,雙方不約而同按下了暫停鍵。
大軍開始修整,清理戰場,將死去的同伴身體脫離戰場,那些被碾碎的便只能滋養萬物了,地上插滿了對方的箭羽此時正好補充了己方的軍備,弓兵們的手臂早已經酸脹,今日射出的箭怕是比之前任何時候的都多,但是弓箭仍然不敢離手,炊事營的士兵排著長隊,每人手中拿著十幾份乾糧,熟練的穿梭在隊伍之中,將食物發到每個士兵的手上。
士兵們狼吞虎咽,三兩下解決了,立即回到了戰鬥狀態,哨兵站在高塔之上,嚴密監視對方的一舉一動,突然黑夜中府軍後方陣地的火光相繼熄滅,隱隱有風聲傳來,像是天幕一般把遠處火光遮住,那是大片的箭羽。
御!
不管現在在幹什麼,陣中所有的盾兵擺起盾牌,組成了堅固的盾牆,熟悉的撞擊聲像是雨點般傳進人的耳朵中,所有人經過了一天的戰鬥都像是機械性的執行命令,心中沒有任何的想法,太累了,除了命令再也裝不下任何事情了。
射!
主官的命令像是火山爆發,剛猛有力直衝雲霄,箭雨也隨著聲音衝出去落在了敵方的陣地之上,對面的瞭望塔亮起火把,那是停戰的標誌,像是互相宣洩彼此的不滿,進行了一次短暫性的回合之後,彼此不分輸贏,府軍率先亮出了停戰信號。
孫津站在瞭望塔上面,聲音傳得更遠,整個童軍都聽得到。
「人困馬乏,暫時歇戰!讓渠先出來說話!」
「戰鷹環伺,大人不方便!」
童軍懷疑是對方的計謀,想要引出主將,然後利用無往不利的戰鷹取敵首級,斷然拒絕道。
「童軍血戰至此,百軍候甚為欽佩,只是不知道何苦,過了這荊水又能改變什麼?無非是苦苦掙扎罷了!」
「你等狼子野心童軍上下皆已知曉,不戰世代為奴,我大好男兒寧願戰死!」
……
兩軍士兵時刻防止著對方的突然襲擊,都是警惕地握緊手中的弓弩,幾個還沒吃完飯的士兵倉皇地將食物塞進嘴裡,囫圇地往下咽,一陣的咳嗽,旁邊的同伴遞過來清水,拿過來猛地灌上一口才慢慢地好轉,重新拿起武器。
渠先所在的戰壕之中,幾位主將正在交換信息,那裡有他們從其他部分拿來的戰報。
東線全線戰火自下午便燃起,到現在府軍多達七十萬,空中的戰鷹幾十隻來回的盤旋,主將已經損失三人,頭顱被懸挂在敵陣之上,童軍的軍心大受影響,南線的戰事膠著,童軍死守不出,西線的荊林之北戰場傳來消息,斥候打探到府軍大營軍需短缺,並且軍需補給就是從南線繞行,沿西線北上,所經之處正是荊水之畔的百長新地區。
「我們現在要是能打過去將荊北戰場的補給切斷,只要時間到了,屆時那裡的府軍自然是不攻自破了,他們可以沿荊水以西南下。」
「可是現在百長新死守荊水,我們難以寸進,過江根本不可能!」
「早知道當初就不該撤回來,就在對面紮營得了!」
「別說胡話,那是我們糧草短缺,趕到此地,採取非常之法才找到這條路,原以為能出其不意,但還是被他們逼回來,那時開戰更加沒有勝算。」
「報!府軍重騎撤退,盾兵頂上,正在換防守。」
衛兵下來,報告了上面的情況。
渠先沉思良久,決定採取強攻。
府軍佔據地利,防守拖時間是個好方法,但是童軍的時間有限,東線戰事不利,南線膠著,府軍的兵力還在不斷地增加。
最壞的消息傳來,北方壤幽城城門大開,數萬府軍南下,一路破除防線,兵鋒直指血落!
沒有時間了,府軍內外合圍,已無生機。
渠先下令,怯戰者,斬,鋪盾作橋,多線涉水,分散敵方弓兵箭羽。
傳令官奔跑在各個陣地之內,傳遞著主將的軍令,各陣地主官聽到之後,迅速做出了部署,童軍陣勢變換,攻守易型。
這是最後的掙扎。
荊水再次從東向西被截斷,淺灘上的碎屍尚在,轉眼已被踏成泥,溶在水流之內。
盾兵排成長隊,重騎緊隨其後,隊伍沿著荊水擺開數十支,前方的士兵扛著大盾依次跳入水中在藉助大盾的力道減緩的了下沉速度,一條由鐵盾鋪成的鋼橋短暫地出現在荊水的河面之上,足足有數十座,府軍的火箭落在上面再也沒能燃起大火,趁著短暫的間隙,重騎落在鐵盾之上,猶如千斤重擔,鐵盾瞬間下沉,下面的士兵被鐵盾狠狠地撞在身體上,五臟六腑都在炸裂,臉緊緊地貼在了鐵盾上面,痛苦的難以言說,骨頭都在碎裂,一瞬間血淚染紅了眼前的河水,但是少年還是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將鐵盾用力地向上推,身子也在不停地下沉,第二匹重騎落在鐵盾之上的時候,馬蹄已經沒到小腿,像是踩著台階,不斷地前進。
僅僅是兩次重重地踏擊,少年士兵再沒了力氣,他將希望寄托在自己後面的戰友,很快便感覺到同伴跳入水中,鐵盾拼成的台階鋼橋像是無窮無盡,永不沉沒,童軍重騎的每次落地都是踏著戰友的屍體,看不到他們在下面的慘狀,更體會不到他們的身心的痛苦,這條血肉築起的鋼橋,承載的不光是自己,是整個血落。
重騎兵聲嘶力竭的大吼,雙腿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催促著戰馬向前跳躍,每一次落地,都會傳來一聲怒吼。
「駕!」
那是對戰友的送別,是對敵人的宣戰,是全部血落人的怒吼!
一支支箭矢落在戰馬身上,嘶鳴聲此起彼伏迴響在身下,他知道他是在向自己告別,它撐不住了,像是那個被釘在地上的士兵一樣告誡自己,撐下去。
戰馬折足,它倒下了,少年士兵縱身躍起,側身拎起長刀,蜻蜓踩水般沖向對岸,這是戰友用生命為自己鋪設的路,他要走完!
身邊的盾牌上不斷地響起叮叮噹噹的撞擊聲,被水阻隔有些沉悶,一直到了水下,他才發現這個世界是那麼的安靜,戰場的廝殺聲被隔絕在外,靜靜地閉上眼,這一路不孤單。
盾兵的主官還在岸上叫喊。
「墊!!」
聲音撕心裂肺,但是氣勢不減,昏暗的火光還是照亮了他兩頰的淚水,他盯著眼前的浮橋,一個個孩子奮不顧身地跳進去,沉下去,他感覺自己無力揮舞手中的令旗,自己的每一聲墊,都是他們的催命符,他只想找個地方放聲痛哭,不哭血落不哭自己,只哭少年英烈。
府軍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孫津獃獃地望著眼前的一幕,數十支鐵盾浮橋總是在即將沉沒的時候有出現,像是無窮無盡,原來全部的目標放在中間的不沉河床上,但是現在分出力量對待數十座鐵盾橋樑,不斷地有童軍開始突破箭雨,衝上來,府軍的盾兵組成了盾牆,密密麻麻的長矛從中間穿插出來,童軍剛剛上岸便撞上去,屍體被挑的老高,終於踏上了對岸。
一騎童軍落在了府軍的陣地,馬背上他揮舞大刀,連斬幾人,最終在亂箭之下安眠,此生無憾了。
不沉河床上的童軍重騎越來越多,離對岸也越來越近,府軍的重弩營嚴陣以待,全是重弩,落在了童軍的前面,一個個被戳成了串串,阻擋住了後面的童軍,密密麻麻的重弩釘在河床之上,像是瞬間出現的密林,橫亘在童軍的前方,大刀披在上面,叮的一聲,之間重箭搖擺絲毫無損,府軍用密集的精鋼重箭隔斷了不沉河床,也割斷了自己通往對岸的路!
箭雨持續傾瀉在河床之上,童軍根本沒有時間清理密林,只能卻步,目光全部放在了那些變換不停地鐵盾浮橋之上,沒了不沉河床的威脅,府軍的兵力集中在那些脆弱的鐵盾之上,最後浮橋斷線,越過對岸的幾個童軍重騎還在奮力拚殺,身傷晃著兩支箭矢,大刀上沾滿了敵人的鮮血,直到最後被盾牌壓成了肉泥,雙方又各自回到了當初。
絕望的童軍向府軍傾瀉無數的箭雨,雙方陣地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童軍損失了大量的盾兵,只有扶起死去的戰友屍體充當肉盾,最後被永遠串在一起,天空上的戰鷹凄厲的鳴叫,即使像它那般刀槍不入,也不願進入戰局,展翅而起。
——
豐城的大火越燒越旺,熱浪衝擊,張邈解開了衣衫,但是他更煩躁,壤幽的府軍南下,但是在途中遇到阻礙,他屢屢致信對方主將,要求火速救援,但是得到的消息都是快了,這是最接近自己的部隊了,外面中定府的府軍終究不能讓他放心,如今郭義仁身死,他更加不會相信他們保護行商的決心。
「不能讓郭義仁身死的消息傳到中定府軍的耳朵里,他們要是來人詢問,就說是有大事相商!」
張邈對房間中的侍者吩咐道。
「哦對了,去看看外邊的戰況如何了!」
據說中定府的定軍大陣強悍無比,可是以兩千人對上兩萬人,那還真說不準,四府的護衛壯勞力全部出去了,在東、北迎敵,此時傷亡過半,處境堪憂,中定府守護的南面倒是穩如泰山,越來越多的童軍繞開南面,東、北的壓力驟增。
「當初只知道建這勞什子酒樓亂七八糟的,怎麼就不知道建幾座城樓,現在也不至於那麼狼狽!」
張邈氣急敗壞的聲音的目標正是胡遠。
胡遠則是平心靜氣,此戰跟自己毫無關係,林木府的行商死傷不計其數,有技藝精湛的工匠還有試圖渾水摸魚的小商小販,自己罪惡滔天,就算是回去了,也只有以死謝罪的份,貪心丟命真不值得。
「當初可沒人說要建城樓,只說是先建起來人間仙境,好讓那些沒見過世面的人嚮往一下外面美好的世界,讓他們有點追求,現在倒是怪起我來了。」
胡遠說話間不時「切」一聲,帶著譏諷。
張邈氣急敗壞的砸碎了茶盞,不停地來回在房間之中徘徊,敞開的華服露出白色的中單,頭上的華髮雜亂無章,哪裡還有張老闆的樣子。
眼前沒一個管事的,不是酒鬼就是廢物,躺在地上的也不聲不響。
「外面有位童軍軍官求見!」
侍者走進來,慌忙地向屋內的幾人稟告。
誰在這個時候來這裡幹什麼,難道是勸降來了?
「解了身上的刀劍,搜身之後再放進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