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府主
跟遍地碎石的丹平鎮守府不一樣,域西府城規模宏大,幾乎沒有戰火的侵擾,百姓生活富足,各行各業興盛空前,街道寬闊敞亮,砌石鋪就的路面平整舒適,大量整砌的高牆林立,木質房屋鱗次櫛比,綿延數十里,樣式多樣色彩斑斕,叫賣聲不絕於耳,馬車橫行雲宮蔽日,中央浩大的府衙雄偉壯麗,朱紅的亮漆閃著光芒。
碩大牌匾下幾隻夜狼展示自己的獠牙,旁邊站著兩隊金光胸甲的護衛,各個身寬體胖,孔武有力,門內醫房、膳房、刑房、廳房等十幾個房坐落其間,今日最熱鬧的當屬廳房了,域西府軍政宮上下忙作一團,整個軍政宮異常的安靜,沒有半點聲音。
外面到處都是金甲府軍,紫裝的南光府軍、藍裝的林木府軍、紅裝的中定府軍和東道主白裝的域西府軍,一層層團團將整個軍政宮拱衛中央,現在就是仙人再世也要飲恨於此。
四個男人對面而坐,桌子上擺滿了錦盒玉器,偌大的房間沒有侍從,四個人很安靜像是剛剛爭吵完一樣。
老態龍鐘的顧候便是其中之一,渾濁的眼神,滿臉的老年斑,行將就木,沒人相信這是一個身處出塵境的偽仙,而且時不時傳出病入膏肓的咳嗽聲,花白的頭髮散落著,一身寬大的淺灰色袍子蓋住了纏在腰間的金帶,坐在椅子上,靠著背,眼瞼低垂,全場都在等著他說話。
「老猴子,你表不表態已經不重要了,目前三對一,這件事讓步不得。」
說話的中年人黑色的布帶束髮,兩眼漆黑,眉頭舒展,神情放鬆,一身漂亮的白袍顯得風神奕奕,雙手搭在桌子上,目光逼視顧候,他有些不耐煩了。
顧候抬起眸子,盯著另外兩位,都是一樣的中年人,身穿大紅色袍子,蓄著鬍鬚,眼神淡漠,似乎對眼前的商討不上心的是林木府主關黎,另一個嘴角擒笑,長相英俊,穿著紫色衣衫外套金色戰甲腰纏金帶的是南光府主吳兮,咄咄逼人的正是中定府主康懷。
吳兮肆意把玩手中的茶盞蓋子,在桌子上轉著圈,發出令人煩躁的摩擦聲,康懷面露不耐,「吳兮,你夠了!」
「哦!抱歉。」
吳兮絲毫沒有表示歉意的意思,說完將手中的杯蓋又轉了一圈,放在一旁不管,任由其自己停下,自己則盯著它看,絲毫不在意康懷的指責。
「為天下蒼生計,顧府主還是要有壯士斷腕的勇氣啊!」
關黎站在了康懷那邊,不光是他,吳兮也站在康懷那邊,顧候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只能苦苦哀求,看在老夫的面子上,「可否給些準備時間,畢竟時間太倉促。」
這一刻老態盡顯。
你爭我吵始終沒有結果。
康懷看向關黎,眉頭一皺,關黎心領神會,隨即開口道,「說起來這畢竟是域西府內部事務,我等實在不變插手,若不是前日子出了這麼大的岔子,我也不會千里迢迢趕來此浪費唇舌,青木山莊很多木材行丟失數百蜈牛的木材,其中包括各種稀缺貨,奎琅木就在此列,迅音宮發下訓斥文書,我要不要給你念念?我只有來找你,還是那句話,讓出南行商道,保證安全暢通一切無虞。」
顧老頭笑了笑,自顧自的搖搖頭,「南行商道必經丹平鎮守府,看來關府主是非要他們西遷不可了。」
關黎說罷就閉目養神,不再理會顧候的自言自語,顧候沒有在意對方的無禮,雖然說是商議要事,但是三人更像是來興師問罪的。
「你們也是同樣的顧慮嗎?」顧候轉過頭看著康懷和吳兮。
「前些時日我遇到點麻煩,御獸宗長老親自到我府上將我堵在家,說是他們在外邊的馭獸師失蹤了,一個多月都沒有消息,顧府主應該知道,御獸宗的馭獸師各個都是寶貝,就是我也珍惜的不得了,最後我才知道原來是在丹平的境內丟失的,而且就是林木府的那一批貨物一起丟的,以前丟失一個兩個我們就罷了現在幾十個馭獸師失蹤,生死不知,我這個府主也是難做啊,您老人家可要體諒啊,我與關黎的要求一樣,當然最好能保證我們的馭獸師在丹平都安全最好。」
吳兮背靠在紫紅色的太師椅上,昂著頭,望著天花板,眼睛不放在場上任何一人身上,手中還是把玩著那個茶盞蓋子。
顧候拽拽身邊的衣衫,渾濁的望著康懷,康懷則是在那閉目養神,一副神遊太虛的樣子,不知道心裡邊在算計著什麼,吳兮說的很多,康懷聽得累了,睜開眼正對上顧候那包含深深意眼神,隨後若無其事的轉向吳兮,最後將目光放在那個被隨意擺弄的茶盞蓋子上,靜靜的聽他講完。
吳兮講完,還不等顧發問,康懷像是懷念往事一樣,將心中的委屈娓娓道來。
一年前中定府的商行前來丹平做生意,按理說本該半年就結束返回的遲遲沒有回去,本來的貨物也下落不明,後來派人打聽才知道丹平將人扣押起來,並且已經處死,罪名是販賣人口。
康懷重重的拍一下桌子,「我中定府一直本分做生意,那錢辦事,從沒少過一分錢,這分明就是誣陷,我甚至懷疑丹平貪了那批貨殺人滅口。」
老顧候抬了抬眼皮,「可是你卻是買賣人口了,很多人因你而死,長凌這樣做我不認為有錯。」
康懷氣急敗壞,指著顧候的鼻子,「哼!我就知道你們師徒沆瀣一氣,串通起來搞亂商路渾水摸魚,怕是林木府的木材和南光府的馭獸師也被你雪藏起來了吧,準備將御獸決套出來嗎?」
顧候胸口劇烈起伏,氣的不輕,吳兮也是坐直了身子,眼睛盯著顧候在等他的回答,只有關黎還在椅子上閉著眼睛像是對身邊的事情漠不關心。
顧候躺在椅子上劇烈的咳嗽起來,撐起身子,將口中的血痰苦著臉咽下去,擦擦嘴角的血跡,眼中帶著血絲,猙獰可怖。
「我就是拼上這條命也要跟你去州司,我顧候行將就木的人,哪還有這麼多的心思,我也只想著能安度晚年而已……」
說罷又是一陣咳嗽,吳兮耳朵被震的難受,從椅子上起身,走到他倆中間,當起了和事老。
「我相信老猴子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的,康懷,適可而止就得了,要說老猴子,何必這麼執拗呢,不過是換個地方而已,又不是亡族,大不了多給些補償嘛,縱然是師徒也該體諒師傅的難處,說實在的,童軍就是再努力也回不去從前了,一旦撕開了口子就難再縫合了,總要有人去做那針線,事情因血落而起,自然要讓他們去西邊去縫縫補補,咱么最主要的不還是照顧好尚還康健的人好好活著嗎,這也是你我身為府主的職責所在啊!」
吳兮一番話語重心長,在場就屬他話最多,話語間還總是和和氣氣,那裡火氣大就去那裡消消火,康懷則是那個四處縱火的人,而關黎索性連個看熱鬧的都不算。
顧候躺回到椅背上,「那便以鎮守府為界,東西平分丹平吧。」
「不行,東邊的緩衝區域太少,難以保證南行商路的暢通!」
明明跟康懷干係不大,他卻比誰都著急跳出來,大聲的反駁,正主的兩位都是默不作聲,「朵旗、坤亞兩坊足以。」
顧候聞言,火冒三丈,數百萬人居住在兩坊之地,密度之大,可想而知,顧候只想給他們徵求點寬鬆的環境,真是可笑,在自己的域西府自己還要跟他們商量自己百姓的居住地劃分。
「說到底是我域西府內部事情,諸位不要太過分,你我各讓一步,大家都相安無事最好。」
顧候的語氣生硬,出奇的平靜,已經在發怒的邊緣,關黎睜開眼睛,他也不敢再裝睡了,萬一談不好,府城之間打起來也是有可能的,雖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即使是再次對域西府實施封鎖,林木府的商隊也要繞行中定府,路程遠了不止一倍,回去也沒辦法跟上下交代。
「我做出讓步吧,靠近我林木府的壤幽坊也可以給他們。」
康懷和吳兮都坐回到原位上,氣氛在安靜中慢慢緩和,大家都安靜下來,吳兮的手難得離開了心愛的茶盞蓋子,以舒服的姿勢平放在椅子把手上,房間內只有彼此勻促的呼吸聲,期間外邊的腳步聲都能聽的清清楚楚。
「就這樣吧……」
這四個字從顧候的喉嚨中發出,低沉無力,他靠在椅子背上,癱軟的像塊泥,雙眼無助的盯著房頂,眼角滑出兩行清淚。
……
丹平鎮守府之外,無數年輕的面孔開始向鎮守府靠攏,幾隊童軍維持著現場的秩序,保護者女人和孩子。
中定府軍正在向這邊開進,而童軍主力正在大沆守城,已然來不及回援,減少傷亡的捷徑就是全體撤離,儘管人人都不想離開賴以生存的家,可為了生存,為了下一代,他們還要背負沉重的枷鎖,痛苦的活著。
無盡的原野煙塵滾滾,籠罩在塵埃下的斷壁若隱若現,昔日的雄城只剩下殘骸屹立不倒,時過境遷,敵人變換,金色胸甲的大部軍隊伴著隆隆的震耳聲威武向前,這是中定府的大軍,紅色血海一樣的浪潮將要席捲丹平大地,軍候杜重親自統領,看著閃著光芒的大軍,杜重心情澎湃。
「大人,攻下鎮守府是否要屠城。」杜重的副將策馬前來向他請示。
「不要胡來,管好你的人,不要給府主大人惹麻煩。」
「卑職明白,這就跟他們說清楚。」
「嗯!」
杜重往纏在腰間的鐵帶一抹,一張冒著白氣的紙出現在手中,上面記載著康懷傳訊給他的信息,這張紙就是真域通用的疊韻紙,傳遞信息的載體。
杜重拍了下大腿,大叫一聲好,命令部隊全速前進,那是童軍西遷的決定被顧候接受了,現在他們可以光明正大的進駐丹平了。
正當他們滿心歡喜之際,一個不好的消息傳來,前方出現了白色的金甲府軍。
域西府軍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這是杜重內心的第一個疑問。
「是誰帶領的人?」
正在杜重滿腹狐疑的時候,大旗上一個大大的顧字漸漸清晰,是百長新嗎?杜重的眉毛寧到了一起。
兩軍對壘,兩支府軍正面碰撞,氣氛一下子凝固了,杜重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他不可能跟百長新的域西府金甲府軍軍正面開戰,勝負難料不說,這可預示兩府的宣戰,他提韁向前,大聲道。
「來將何人,我奉康懷府主之名,幫助林木府前去丹平掃清商路!」
對面一身明亮金甲的年輕人現身出來,滿眼戲謔的看著眼前的中定府大軍,一柄長槍橫著搭在馬背上,全然不像要作戰的樣子,也照樣子朝對方喊話,「杜軍候,久違了,不知杜大人親自帶軍入境是要向我域西府開戰嗎?鎮守府以下的坊市外府軍隊可以駐紮,但是鎮守府是地區軍政要塞,中定府不知道嗎,就這樣讓你們過去,我何以臉面擔任域西府軍候,掌一府軍權,護一地平安。」
杜重臉色很不好看,幾十年來,自從丹平成亂地之後,域西府軍很少介入,甚至於放棄不管的狀態,首先百長新作為師弟不好過多干預師兄掌管的城鎮,作為師父的顧候更是給故土相關的照拂,童軍掌控丹平也是府主的默許,也給了血落難民的生存空間,童軍將要西遷,杜重本來趁勢進駐丹平鎮守府,強行把持商路,到時中定府商行採集魔株也會方便不少,誰曾想出師未捷,就遇到這個大麻煩,可是斥候查探過並無異樣的。
「我等是幫助林木府清楚魔患,保證商路通暢的,難道你家府主沒有知會你嗎?」
「對不起,府主大人並未言及此地由外人接管,杜大人還是請回吧,造成不必要的誤會就不好了。」
話音剛落,百長新豎起長槍,槍尖緩緩指向前方,身後的大軍見狀,抽刀上弩,狼群怒嘯,戰馬嘶鳴,身前的盾陣排開,突刺頂上,氣氛驟降,戰場冷了下來。
杜重臉瞬間垮了下來,握著寶劍的手攥的緊緊的,自己在氣勢這邊完全佔了下風,戰陣之中也是交頭接耳,大軍出動寸功未立,就要倉皇回撤嗎?這樣的話,士氣將會被打壓,難以提振。
應戰更是不可能的,全軍都擔不起這個罪責,為今之計只有盼望自己能夠力挽狂瀾,掙回點顏面了,杜重走到陣前,向對陣喊道。「百大人,在下仰慕大人風姿日久,不曾領會,今日只想討教一二,算是個人的切磋,令師昔日曾是傲世朝天的存在,不知大人可否賞臉一較高下。」
百長新一旁的副將低聲說道。「大人,府主是要我們挫一挫對方的銳氣,面子是小啊,切磋若是他輸了,他可以說果然是仙人子弟,甘拜下風,揚長而去,若是贏了,還可挽回顏面提振士氣,府主造就的這個機會可就浪費了,康懷在府城可把府主逼的不輕啊!」
「孫津,要是你你會怎麼做?」
孫津跟隨百長新快有十年光景了,那時候百長新才剛剛拜入顧候門下,兩人一直相互扶持,關係還算不錯,後來百長新受顧候提拔,擔任域西府軍候,孫津自然就被他用在了身邊,主要還是孫津的身手了得,很多情況下百長新都自愧不如。
「不論輸贏,只論生死。」話說到一半,百長新瞪著眼睛看著他,他笑笑說,當然刀槍無眼,誰也難保證,那麼就看大人敢不敢幹了。
「怎樣?」
「進攻!」
兩個字蹦進百長新腦子裡,頓時腦袋瓜子嗡嗡的,杜重擔不了的罪責他百長新一樣擔不起來,那是兩府府軍的對壘,可不是開玩笑的。
「我們在道義上佔上風,只要坐實了他們進攻丹平鎮守府的實證,我們就是正規的防禦,這事鬧到州司我們也不會怎麼樣的,至於證據,府主大人那裡肯定有人證,這裡的場景畢竟都是他老人家的安排。」
「如果他們還擊呢!」
「那就要看看大人敢不敢賭了,我以前有個朋友就很愛賭,他是幸運的,逢賭必贏,大人擺明厲害之後杜重若是識相轉身離開自然如府主大人那邊找回場子,可現在情況有變,大人擇機處理啊!」
對面的百長新並沒有應戰,杜重在陣前形單影隻,回應他的是域西府軍的前進,兵甲撞擊聲音,步履踏地聲表達了百長新的拒絕。
面對對面的挑釁,軍人的職責是應戰,軍陣之中停止了竊竊私語,死一般的寧靜,全軍都在等待著杜重的命令,刀劍已出鞘。
杜重看著聲勢浩大的敵軍一步步襲來,冷氣從腳底往上冒,進一步可能是府主大人的怒火,獲罪貶官,甚至被處死謝罪,以平息事態,退一步明顯是最正確的選擇,勝敗乃兵家常事,可是他領兵多年,敗仗有過,但是無一不是戰過才知道,而且中定府軍修士眾多勝算極大,現在這場刀兵未接的戰場就要撤退,他有些遲疑了,身為軍人誰都想百戰百勝。
百長新看著眼前的將士們不斷向前,手心的汗水直冒,險些握不住長槍,他內心也在吶喊,杜重你個傻子,現在還猶豫什麼,同樣也把孫津罵了一遍,老子這下漲膽子了,之後怕是要丟命了,而對面那個憨包,也不應戰也不退軍,就在那呆著,死死地盯著自己。
他均勻的呼吸早就變成了一個個深呼吸,胸膛的劇烈被孫津看在眼裡,孫津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好像此事跟他毫無關係一樣。
杜重的副將眼看不妙,上前來趕忙說道,「大人,撤吧,一旦短兵相接就是交戰上了,以後再跟他算賬。」
杜重恨恨的看一眼百長新,轉身策馬離去,中定府軍全軍後撤。
百長新鬆了口氣,大喊一聲,「懦夫,哈哈!」
全軍都跟著叫起來,聲音如雷聲的衝擊著杜重的大軍,杜重感覺無比的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