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張 世易
杜重在丹平作威作福全仗著這幾個兵,如今讓他們都去送死,說不定自己也要去,說什麼也是捨不得的。
「現在就是你們為府城效力的時候!這時候你還敢用那些百姓,就不怕他們將在血落的所見所聞添油加醋的廣為傳播嗎!七萬人你還能全部殺人滅口嗎,你嫌死得還不夠多是嗎,事情還不夠大是嗎!」
石山的話一句比一句重,一連串的詢問,讓杜重不堪重負,一屁股坐在地上,額間冷汗直冒,不是自己貪生怕死,是所有人都貪生怕死。
杜重已經說不出話了,自己也是情急之下採取的下策,那些百姓願意去,受到利益的驅使,清除魔株的目的就能夠達到。
「大人,卑職一萬兵馬進入血落也是杯水車薪啊!」
「那也比派那些勞什子百姓強得多!現在只有自己人才能靠得住,你知道嗎!」
石山一腳蹬在杜重的身上,肥胖的身軀像是炸彈一樣撞到石牆上,將大石塊撞出蜘蛛網一樣的裂痕。
杜重沒有什麼事,石山也沒傷他之意,便繼續端正跪姿,他深知闖下大禍,現在只能極力挽救。
「現在怎麼辦?司馬大人救我!」
杜重重重地在地上磕頭,石質的地板被撞得粉碎。
「哼,袁道用聽說還活著,還沒出血落,算算時間有戰馬的話,應該也快能出來了,你應該能聯繫上他吧!」
石山想到了那個愛吹牛皮的小將,這次扮成喪隊前往血落就是他吹牛皮,說是自己萬人敵,結果康懷就將此事交到他手上,袁道用跟杜重還是比較熟的,杜重算是他的表叔了。
「我試試,讓他殺了那些丹平人嗎?」
杜重壓低聲音,怕被後邊的盧楊聽到,手上還在翻動自己腰間的疊韻紙,三兩下找到了屬於袁道用的那一張。
「讓我想想!」
此時干係重大,若是尾大不掉反而深受其害,但是七萬人已經在血落鋪開,現在想起殺人滅口怕是為時已晚,殺人鯨有時候解決不了事情反而會為自己惹禍上身。
杜重一拍大腿,興奮地說道。
「這小子還活著呢,正在帶兵朝這邊趕來,很快便能出血落了!只可惜,兵力損失嚴重,半數折損在豐城。」
「讓他先不要回來,就說你隨後就到,讓他巡視三坊,就說在遭到童軍襲擊的時候商隊倉皇撤退,遺留下未啟用的魔櫝,讓他找到並且帶回來!」
石山不能對袁道用說實話,並且嚴令杜重不能壞事,就目前的情況而言,袁道用還不太清楚血落的事情,在信中還向杜重吹噓自己定軍大陣多麼厲害,一個回合下來就將童軍斬殺兩三萬,並且一路上殺敵無算。
杜重面露尷尬,他還能不知道這小子滿嘴臭味,石山封鎖軍中消息,擅自泄露者殺無赦,通知正在歸途的袁道用,將會對他進行嘉獎,完成任務之後,將會擢升他為軍候之職。
而在血落策馬狂奔的幾百中定勇士,在袁道用的帶領下正在原地休整,之前在豐城死裡逃生之後,幾百人可是拚卻性命地往外逃竄,好長時間沒見到有人追來,這才放心下來歇歇腳。
袁道用躺在乾枯的草地上,血落的地面比家中的要冷,脊背都是涼颼颼的,看著手中的疊韻紙上面正是杜重傳來的消息。
「定個毛毛哦。」
吹完牛皮自己都嘲笑自己,但是他不能讓別人瞧不起,當初放出大話來到血落,說是要保住行商,現在自己險些身死,真的是無顏面對軍中同袍。
他一直在聯繫自己的熟人,問問出了什麼情況,他感覺還是有點不對,現在只知道軍中禁止私傳消息,管得很嚴似乎是出了什麼大事,府主大人很生氣。
「奇怪!一路上怎麼沒見到域西府軍?」
一個勁境的修士坐到袁道用的身邊,一路狂奔下來,馬都跑廢了,但是一個人也沒見到,天都大亮了,也不見有人,四周都是靜悄悄的。
「怕是都被趕走了吧!」
袁道用收起手中的疊韻紙,漫不經心地說道。
「打聽出什麼消息了?」
修士旁敲側擊,想要套出點什麼話。
「哪有?還不是全軍禁令,像是出了什麼大事,我那個表叔也是對我的問題避而不答。」
袁道用把腿翹起來,沮喪地說道。
「咱們還能真的就留在這裡,去找什麼丟失的魔櫝?他說的話你信嗎?」
「要我說誰弄丟的誰去找,什麼事情都推到我們身上算是怎麼回事!」
可是,郭義仁負責的魔櫝,他死了,這個過失怕是也要算在自己的頭上,想到這裡,袁道用就唉聲嘆氣,出師不利啊。
「唉,那是誰?」
修士搖晃袁道用的手臂,不遠處幾個人零零散散,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袁道用一看是幾個白髮蒼蒼的老傢伙,這可不是血落的人啊,那有可能是自己這邊的行商正在找丟失的魔櫝,一個彈跳起來,叫起來正在修整的隊伍,轟隆隆地將他們圍了起來,幾個老頭原本還想跑,奈何腿腳不聽使喚,只能軟下來,跪在地上,聽候發落。
「你么不是中定府的人?」
袁道用高聲訓斥道。
「我們是丹平的人,是杜將軍派我們前來尋找魔櫝的……」
「他自己怎麼不來?」
「杜大人身為外府將軍不好明目張胆地進來,所以派我們前來。」
幾個老頭現在已經知道為主自己的乃是中定府的人,原本還以為是童軍,那樣的話自己只好束手待斃了,既然是中定府軍那邊是友軍了。
「那你們跟我走吧!」
袁道用將這些老胳膊老腿帶在身邊,回頭走去。
荒涼的血落城之中,一身白衣的女子腋下夾著一個胖嘟嘟的小男孩,足尖輕點落在城門樓之上,小男孩睡得很香甜,被放到地上之後立馬換個姿勢,像是躺在自己家的大床之上,女子輕輕地撫摸男孩的臉頰,之間淡淡的紅色氣息浸入男孩的身體消失不見,女子蹙眉,隨即面露驚訝。
男孩睜開了眼睛,女子下意識地後退散步,一聲驚呼。
「你是誰?」
沈丘溟問對面的美麗姐姐。
「我叫侗洛。」
「姓侗嗎?」
侗洛搖搖頭,「不是每個人都有姓氏的,要是願意你可以這樣認為。」
沈丘溟撅著屁股爬起來,神色有些哀傷,凝霜死了。
「我哥哥呢?」
「他要殺你,我幫你報仇了。」
沈丘溟的臉色突然難看起來,這是他們兄弟之間的事情,這世上他沒有什麼親人了,其實如果可以兩人活在你追我趕的仇殺中又何嘗不可,這個女人竟然殺死了他。
這世上再也沒人能像凝霜那樣給自己安全感了,原來以為她是,現在卻也不是。
沈丘溟走到城牆邊向下望去,他的眼睛彷彿被什麼刺痛,城內的木屋星羅棋布,這是他以前從沒看到過的場景,來到這裡之後便是一直昏迷的狀態,最後醒過來被父親強行軟禁在軍營之內,他知道原因,豌豆一直在跟他描述自己在外邊的所見所聞,讓他對外面充滿了嚮往,當他看見這一幕的時候卻是出乎意料之外。
臆想中的血落不是這個樣子,那裡人流嘈雜,街道邊河流上都是交頭接耳的人們,孩子在父母的手中嬉笑打鬧,酒館里的人們談天說地,哪裡像這樣死氣沉沉,街道上遍布的全是死人,很多人的頭髮稀疏,面容枯槁,顯然是將死之人,孩子們像是小老頭,沒有半分孩子皮膚的緊緻,他們身上穿的還是他熟悉的爛布條,什麼都沒變,變得只是地方,以前在鎮守府,現在這西陲三坊。
沈丘溟趴在城牆上哭出聲來,身子在不斷地顫抖,他想到了自己的父親,他在哪?沈丘溟奔下城樓,侗洛如影隨形,在他身後輕聲說道。
「前日豐城的火光甚是明亮,會不會在那裡?」
沈丘溟健步如飛沖向豐城。
血落城外不遠便是豐城的廢墟,此時牌坊之類的東西都已經成為焦土,遍地的屍體上面插滿了箭矢無數年輕的面孔他非常熟悉,那是父親率領的童軍,在屍體最多的地方他終於找到了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身影,屍骨無人收,躺在亂軍之中,形容已經大變,乾枯了不少,髮絲漸漸地脫離血肉,在微風下輕飄飄地,隨時都能飛走,微張的嘴巴之間已經看不到了牙齒,眼窩深陷下去,身上的戰甲在屍體上壓出一片凹陷。
他蹲在父親身邊,胖胖的小手摁在父親的額頭上,安撫那縷焦躁不安的青絲,抬手間,他看到在父親身邊的那柄長槍,上面帶著乾枯的血跡,但是依舊閃閃發亮,那是他們家的至寶,它戰功赫赫,父親身亡了,但是他還在,他可帶著它繼續豪飲敵血。
這是他第二次埋葬自己在意的人了,十歲的他在變故之後成長了不少,沒了父兄的陪伴,他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他找到了妃姨的遺體,和父親一起埋在了一起,就在他們每日商議事情的軍營之內,軍營之內兵甲器具早已經是空空如也,一定大帳也剩下骨架,那是自己的傑作,地上的一片漆黑鮮血是一段自己不想提及的悲傷往事,故事的主人公都躺在了一起,自此全家終於團聚了。
「我想報仇。」
沈丘溟的聲音很堅定雖然有些青澀,但是還是能聽得出他內心的仇恨。
「找誰報仇?」
「張邈、胡遠他們,還有顧候!」
「或許他們並不是你真正的仇人……」
侗洛的眼神落在沈丘溟的身上,意味深長,她心裡有懷疑,跟顧候一樣。
沈丘溟還不知道侗洛的所思所想,他堅持自己的看法,但是面對比自己強大的人,他不知道該如何戰勝他們,特別是顧候,但是眼前的人魔卻有著高深莫測的修為,自己可以藉助她幫自己。
「我想讓你幫我,需要我做什麼?」
「嘻嘻,你這麼小能做什麼?乖乖聽話就是對我的報答了。」
「好,那咱們現在去哪?」
「哪也不去,還有比這裡更安全的地方嗎?」
「那怎麼報仇。」
「來而不往非禮也,小寶貝,我在真域也不是一兩日了哦!」
「你為什麼幫我?」
沈丘溟還是問出了那句話。
「因為我也討厭他們,而且我也要報仇。」
「你也要報仇?為誰?」
「我的母親。」
「她也死了?」
「不,她沒死,但是比死更難受,或許咱們的仇家都一樣哦!」
沈丘溟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只要能報仇便好,顧候的人不知道還會不會再來,之前的八人瞬間將自己擒獲,自己還沒有自保的本事,而現在唯一能倚靠的就是侗洛。
沈丘溟聽侗洛講著她在葯庄的經歷,她在真域好些時候了,去過的地方也很多,通過她,他知道了許多以前接觸不到的事情,包括血落西遷之後的種種,還有修行上的功法秘籍,這也正是他需要的,現在的他還不過是力境的修為,假以時日便能聚力成氣,殺敵百步之外。
二人回到血落城頭之上,正聊到興頭上,天空上突然出現幾隻白鶴,上面貌似還駝著人,不斷地向下張望。
侗洛抬起頭看看天,身後的脊背裂開,一根潔白的脊骨握在手上,輕輕一抽,安靜的天空狂風大作,侗洛戲謔地看著天上,手中的脊骨鞭還在不停地攪動,幾隻白鶴如紙片般飄然落下,上面的男子大驚失色,拔出手中的寶劍一躍而起,朝城頭刺來,劍身破空發出陣陣聲響,攪了荒城的清凈,侗洛手中的脊骨鞭化成一根白色的脊骨劍,對上那柄冒寒光的劍,男子的臉色幾經變化,最終在悔恨中像是落葉一樣,飄落在城下跟血落的百姓融為一體。沈丘溟不是第一次見到她砍勁境修士了,每次都是砍瓜切菜,乾淨利落。
侗洛轉眼消失在沈丘溟的身邊,只見半空之中,侗洛腳踏脊骨,沈丘溟也感覺到渾身的毛孔緊縮,天地似乎變得與眾不同,白鶴直挺挺地摔下來,頓時摔成了肉泥,那一刻天地似乎都靜止了。
侗洛封住了身邊的法則一瞬間,但是損傷極大,落在地上險些沒站穩,臉色蒼白,額間冒著汗珠,幾縷髮絲粘在額間,別有一番韻味,美眸落在地上的爛泥之上,才放下心來,坐到地上盤坐起來,調理自己的身體。
看來駕鶴西去真的是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