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見 章37 便是如廁無紙,也不敢出聲叫喊……
距離那日三對時,如何歸築已不知。
小築,簡卧內。
凌雲志已經在床上昏睡了兩天一夜,如今旭日東升有風來,晨鼓無形醒人態。
眼睫睜動有三,眉宇凝動為一,手指動彈不過息,淡漠之眸才掀起。
然,這股沒由來的煞氣,卻令剛好端著湯藥走到屏風門道里的柳月冷煞停立。
可,望著凌雲志那雙清冷視窗外的眸子……她為之沉默,默然垂首之後才邁進。
「唳。唳。」兩隻黃鸝跳叢昵,但有幼蟲太早起,乃被公鸝一口啄起飛離,引得雌鸝歡然追去。
凌雲志目送一程,隨後才漸漸軟化了目光,乃淺然一笑道:「夜兒呢。」
聞聲,正準備將湯藥放在床頭桌的柳月即刻頓住,但沉默一時后,她便將湯藥慢慢地放在了桌上:嗒。
可望之湯藥的溫和,柳月卻禁不住黯然升起,乃慢慢收回雙手揣抱起來,這才呢喃自語一般地作出回答:「在廊亭,兀自作畫。」
凌雲志依舊望著窗外,乃在一眼巡望過遠景后才微微一笑。事後,他便嘗試著動彈了幾下右手,但仍感無力難攥握:「你知道……」
柳月深陷沉默,卻不知是因為凌雲志聲色上的沙啞和虛弱,還是因為凌雲志語意所指。
但心念所至,柳月亦禁不住慢慢抓緊了雙手,乃輕輕點頭:「嗯。」
凌雲志嘴角上露出的淺笑極淡弱,但終歸是有那麼一絲笑意存在:「這裡很好。」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令垂首背聽的柳月緊張到攥白了指頭和手背。
「唪。」凌雲志坦然輕笑,隨後便撤回目光閉上了眼睛:「我看不厭。」
柳月呼吸深窒,隨後又緊緊地抿住了素唇,乃強忍哽咽地點動了一下螓首:「鞥。」
……
小築,廊亭下。
沙,沙……
凌夜以石子兒作為筆鋒,乃在桌面上行之刻畫,但這桌上的竹林圖他卻越畫越惱、越畫越怒,手中的力道更是越畫越狠、越畫越快更繚亂: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騰!
他突然一拳砸在桌面上,隨後便憤然悲恨地一把將石子兒砸了出去。
嗒。
右拳攥握出的指節碾動聲微乎其微,但卻迎接出一縷鮮血淌落。
可不等這鮮血落地,凌夜卻在突然的咬牙切齒后豁然轉身地沖向了竹林那邊。
呼——
風掃落葉淚光離,一入竹林衣抹淚。切齒之恨泣無聲,可不等深入叢林里……
嘭!
凌夜因一頭撞到黑暗而摔坐在地,但不等他怒淚猙獰地質問前人為何不開眼,那人已然在瞳孔一擴下對他冷寂出言:「你的名字……」
冷目呢喃之啞澀,令凌夜聲息休窒,而那人的裝扮,更是讓凌夜瞳孔劇縮!
黑衣黑髮遮黑巾,怒眉粗長鷹目冷!
究竟,是為何人?!
……
小鳳祥客棧,天字一號間。
段志感負手於窗前,但無論是樓下的繁鬧還是那一處去也空空的坐位,都讓他深陷沉默不知神歸何處。
嗒、嗒。
房門被人輕輕敲響,但段志感緘默良久才垂目觀心,乃呢喃言請:「進。」
聲音雖輕,但石崇瑞卻可聽聞。
然,石崇瑞卻略有一默,隨後才深深釋懷地打開房門走了進去。
……
竹林一道,小徑之中。
凌夜雙目驚顫地望著那人,但卻禁不住怒從心起得撇下了嘴角,可謂惡視前人!
「唪……」黑衣人釋息稍長,可能是冷然好笑,但卻顯得有些癲煞,以至於在盯著凌夜的眼睛時顯得有些擇人而噬:「叫什麼。」
聲如沙啞呢喃,聽上去更有些蒼老和低慢,令人稍感不適。
而凌夜亦在聲息一窒之後憤然爬起,乃對著黑衣人怫然作色:「你又是誰!為何擋我去路!」
「喉——哦?」黑衣人睜大眼睛好奇,但隨後他便笑眯眯了起來:「小子……」
然,他話未說完卻突然聲息頓消,隨後便在凌夜的眼中慢慢退入了黑暗:「我記得你了……」
呼……
風之所至,亂了凌夜的發縷,人之所消,更驚顫了凌夜的目光。
於此一瞬,凌夜才後知後覺感駭然,乃禁不住屏住嘴巴後退了一步。
可面對自己如此不堪的心理,凌夜卻禁不住震怒起來,乃咬牙切齒地攥住了雙拳:「可——惡——」
但不等凌夜切罵落地,卻突然從後方傳來一聲沙啞的輕喚:「夜兒——」
聲一入耳,凌夜頓時身形一顫,可他的瞳孔卻又慢慢收縮,以至於最後逐漸切齒到怒然轉身地看向了後方。
遠見凌夜回身看來時如此面目可憎,凌雲志便不由啞然失笑,但這一笑之下便亂了他的氣息,以至於讓他悶咳出聲地抬手扶住了竹子:「吭鞥。」
「凌雲志……」凌夜為之怔愣,但隨後他便驟然狂喜地沖了過去:「爹——」
豎子大不孝!妄敢當面直呼親父姓名!若放在禮教當中,當要打足三戒尺!不過眼下嘛……嘿嘿。
「唪……」凌雲志這才剛剛抬頭一笑,凌夜便一頭撞進了他的懷裡,乃將他衝撞得一陣肉痛軟酸悶咳嗽:「吭鞥,吭鞥!」
「唪鞥。」然,這將臉深埋在凌雲志懷裡的凌夜卻哽咽出聲不放手,且在將凌雲志抱得更緊的同時流下了委屈淚:「爹……嗚嗚呃呃……」
「唪。」凌雲志好笑出聲,隨後又洒然失笑地搖了搖頭,這才寬笑著抬手揉了揉凌夜的小腦袋:「好了……死不了。」
沙啞依舊死玩笑,聽在凌夜的耳朵里自然屈惱不依:「鞥鞥鞥……」
「哈哈哈……」凌雲志嘲笑微小聲,隨後便一把抓住了凌夜的后衣領,乃硬拽著這個難得哭泣的小鬼迴向家去。
「嗚嗚嗚嗚……」凌夜儘管跟隨但卻一直在抹淚,不過哭聲倒是很小。
……
小鳳祥客棧,天字一號間。
望著石崇瑞用雙手呈上來的小小信卷,段志感深為緘默。
石崇瑞垂目沉默,但不等這種默然持續擴散,他便舉目看向了段志感的眼睛:「不到三日,李帥大軍便能趕至邵縣地境,與我等匯合。」
段志感沉默一時,隨後便轉身看向了窗外,但又經沉默之後才慢慢垂目,道:「回信一封。——可在邵縣之東南曠野略作休整……」
言及此處,段志感又深陷沉默,隨後才重振心神地舉目遠望向窗外的遠闊:「於當日,前去匯合。」
石崇瑞略有一默,隨後才深深閉目俯首:「是……」
……
某山林之內。
林深草稀疏,灌木叢也無。
一座小屋舊,門口一井枯。
然,這門前的一院草藥卻是相當繁茂,以引來不少蛇蟲伴生。
不多時。
呼!
痴劍狂雙手背負倒持劍,在借步踏物下連連貼地飛掠,似如閃電騰挪掠影去。
然,此人一路都是暗咬牙關,可謂陰沉待定。
呼!呼呼呼!
一近百丈範圍,痴劍狂便驟然踏地一步飛縱起,隨後只幾個簡單的飛枝走樹便瞬間空翻向前,乃平穩從容地落在了葯院前,所謂姿態孤傲也不用多說,但正正是直對著前方小屋的門戶。
不過,痴劍狂卻並未去看小屋閉合的房門,而是在從右到左地掃視這一院子的藥草。
然,痴劍狂這越是看下去便愈發陰沉,越是發現蛇蟲出沒便切齒越深,以至於最後氣急敗壞地瞪大了眼睛:「老匹夫!」
這句臭罵可謂是氣急敗壞,但不等他人再行回味一遍,痴劍狂便即刻轉身飛離了這裡,可謂如何來也如何去,但這口頭上重點突出的咒罵卻不會停下:「不想見你偏來擾!需要你時無處尋!若非師父當年與你燒香拜把子,老子定要給你剃頭開個升天口!」
「舅的!」尤其是最後這一句臭罵,可謂是突然提氣上喉頭,別提罵得有多使勁了,也不怕突然轉移氣量致使自己腳下打滑從天上摔下來。
……
小築,家門口。
柳月正好端著午餐從灶屋出來,但她還沒向正廳那邊走出兩步卻又突然停頓,乃慢慢轉身地看向了廊亭下。
彼時,凌雲志正在笑呵呵地指導凌夜下棋,可謂一派悠然又帶著些許笑嘲。
柳月略有恍惚,本就泛紅的眼角又再次迎出了晶瑩。但不等眼淚湧出,柳月便哽咽抽噎著將眼淚擦去,乃慌步而去地端著餐盤進了廳內。
凌雲志突然仰面大笑,致使凌夜屏住嘴巴快惱哭,這本就哭到發紅的眼睛更是再一次委屈了起來……
想來,這「哭」——有癮,當是一發不可收拾。
……
陳家,廳堂內。
如今正廳作奠堂,但燒紙守棺、披麻戴孝者卻唯有陳三秋一人。
有者來祭拜,但只能在事後換來陳三秋的麻木點頭。眼鑒於此,堂內的祭拜者和院中的候祭者無不悲起嘆息,但只能深痛搖頭。
而陳三秋的髮妻……如今綁著白綾、穿著喪服——乃在街道上逢人便去、見人就拽,可無論她如何凄求發問,都只能換來對方的悲哀搖頭。
好生一子,如何就此失蹤?
她想不明白,更換不來一絲可能的希望。
彼時,有一位陌生人帶著孩子路過,可能是見那孩子身高相仿、側面相像,她便恍然驚喜地衝過去拉住了對方。
然,驚急捧臉之觀望,反倒將孩子嚇得亂掙扎,也令父者氣急敗壞地將她推倒在了地上,乃憤然拂袖地拽著孩子離開了這裡。
凄慘趴地望人去,淚落如雨怎別離。
鬧市長街,已然化作了悲慘泣天地……
……
悲從何來,緣之何起。
早在那日人離后,柳宅便宅門長閉。便是早間,趙玉鳳在外出購菜時也恍惶快往歸,宅門更是外鎖內插梢,生怕被人闖進了室內。
柳平寬整日坐在院中喝苦酒,不敢見人,不敢外出,便是如廁無紙也不敢出聲叫喊,只能找些土碎和泥瓦湊合將就。便是如廁時間也全部排到了夜深人靜時,不到大急不出門,遇到小急牆角泣。
如此之下,又怎會,又怎敢去那靈堂——焚香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