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見 章46 夜,月,志
「……」
段志感深陷沉默,尤其是當老夫人和小靈一塊兒來到近前停下后,他更是沉默到連聲息都不可聽聞。
老夫人不溫不火地審視了一眼段志感,隨後又轉頭看了一眼室內仍跪在地上的四位丫鬟,這才沒好氣地牽扯起了嘴角。
段志感略有緘默,隨後便轉身向老夫人揖拜見安,但可謂瓮聲瓮氣:「孩兒見過母上。」
老夫人不咸不淡地砸了砸嘴角,隨後便淡淡地向段志感一揚下巴:「起來吧。」
「是。」段志感只這一聲就嘟嘟囔囔,可把老夫人看得聽得直撇嘴。
「誒呀、夫人。」小靈反倒不樂意了起來,但這勸諫之嗔卻換來了老夫人的嫌棄眼兒。
「唪。」小靈悶悶一小哼,當即負氣。
老夫人狠狠地瞪了小靈一眼,隨後又沒好氣地看了一眼段志感,這才在悵懷一嘆后稍微正態聲辭道:「都下去吧。」
此言一出,室內的四位丫鬟頓時聲息一窒,隨後便見她們紛紛俯首回應:「是……」
在此之後,四人才慢慢起身、齊齊後轉,隨後便一個接一個地排成隊伍走向了門口。
在路過老夫人的身旁前,四人又稍作停步地分別向老夫人和段志感敬首見過,這才姿態恭敬地離開了這裡。
老夫人當然是有點頭回應,但段志感卻深為沉默。
老夫人一直目送著四人離去,直到目睹到對方在走近廊道時端正身姿前行之後她才莫名搖頭,乃轉目看向了跟前的段志感。
但段志感無話可說,唯以沉默回應。
見段志感沉默至此,老夫人便不由搖頭暗嘆,隨後才稍微用力指點了兩下段志感:「你呀——,永遠也長不大。」
段志感緘默一時,隨後才瓮聲瓮氣地低頭認錯:「母上教訓的是。」
「唪。」老夫人沒好氣地悶哼了一聲,隨後便轉身去向室內:「在這等著。」
然而,小靈這才剛剛乖巧跟上,老夫人便沒好氣得回頭嗔怪了過來:「讓你等著了。」
「耶也。」小靈稍稍張嘴小伸舌頭以認慫,老夫人一眼看到就沒好地悶哼了一聲,隨後才故作生氣地卸開小靈的攙扶以獨自入室。
小靈有些小委屈地目送著老夫人進屋兒,隨後才轉身看向旁邊的段志感。
但見段志感一直低頭腦袋不說話,小靈便禁不住慢慢傷感起來得低下了腦袋。
小靈當然是有些想不明白了,以二少爺這般英武豪義又爽朗知心的好年郎,又怎會因為這室內的女子黯然神傷?
但小靈自然是不會把心裡的話說出來,她只是嘟囔著小臉在扭捏和擺弄自己的衣角罷了。
與此同時,室內。
老夫人在即將走進床廳前抬頭看了一眼坐在床頭的柳月,但就是這一眼的慘淡便讓她停下了步子。
眼見柳月一畝芳容花凋色、憔然心灰悴空淚,老夫人便禁不住心生痛惜得搖頭心嘆:「唉……何苦啊……」
深嘆過後,老夫人又深長地搖了搖頭,這才壓下心中的悲愁走了過去。
可這一到跟前又停留,眼見不知無奈深。
「唉……」老夫人悵嘆於心,隨後便輕慢慢地坐在了柳月的旁邊,但這安慰之手已伸出卻又無處可安放,最後只得搖頭一嘆再柔聲:「柳姑娘,你有何話,可跟老身說啊。你有何苦,老身定然聽訴噠。」
然,柳月卻毫無反應,一眼看上去更是有些近似活死人,目中又哪裡還有正常人該有的光彩?
「你……」老夫人慾言又止,隨後便禁不住深深閉目深長嘆:「嗨……」
深嘆過後,老夫人亦被勾起了心中的傷感往事,乃禁不住悵然搖頭地望向了室內的頂梁:「想當年哪,老身也曾向你這般心哀喪神……」
這一打開封存往事的箱籠,老夫人也禁不住眼角濕潤,乃潸潸然地抬手擦拭了一下眼角:「老身自從嫁給這姓段的,就沒有一天過得安心過。」
「一是這該死的段偃師……」說到這裡,老夫人便禁不住引手指點了一下地面:「自從當年起兵之時就沒個好音訊。」
「一年之秋盼年尾,一季春夏秋冬過。莫說家書,我生怕哪一天他被人給抬回來……」老夫人禁不住潸然淚下,抹著眼淚更痛心,可謂譴責都太輕:「大傷小傷抗一身,最後還被皇上蓋著軍旗送回來!」
老夫人一提到這茬兒就沒好氣,當下便別著腦袋抹眼淚:「個狗日的渾犢子……現場玩詐屍,可差點沒把老身給嚇死……」
老夫人是悲從中來敘往事,柳月則是心死如灰早忘知,也不知道有沒有將這些聽到耳里。
「尤其是這個老大玄!」老夫人一提到這廝就來氣,當下便用輔手提著袖擺擦了一把潸然淚:「虎頭虎腦硬上陣,到哪跟人拼到哪,見到敵陣就衝殺!」
老夫人當真是又疼又氣,這才禁不住別著腦袋罵了出來:「活生生的虎犢子硬是狗造性!那后尾巴根兒到現在還沒長全呢!」
罵完之後,老夫人又不願輕饒著抽泣了一下鼻子,隨後才不依不饒得撇著頭說道:「如今就連這個小段段,也跟惹了兵疫一樣,愣著腦袋就往軍營裡面扎!不知道讓人操碎了多少心……個完犢子的不聽話……」
在將這一大家子人全都譴責了一遍后,老夫人這才抽噎著輕輕扶住柳月的肩頭:「但是咱能願哪,這心心念念的東西它總有個盼頭的,啊?」
眼見柳月一動不動更沒有任何的反應,老夫人便不由悲痛搖頭,乃語重情長地好生哄勸道:「暫且算啦——,先養好身子——,老身不知道你的凄苦,但若是失去了,咱就慢慢找回來。若是沒有了,咱再造一個,啊。好不好?」
然,柳月聽了半天,只流下一行清淚……
……
鎮外曠野,已然將要到了。
這裡的天依舊陰沉,凌雲志一路走得也慢,直到前方就是大鎮門庭的暗影,直到後方的凌夜突然倒下。
呼……
涼風吹得很低,只吹亂了凌夜的髮絲和小草,只輕輕掀動了凌雲志的衣擺。
沉默有多久,凌雲志便在那裡站了多久,凌夜便在地上趴了多久。
……
是夜,某客棧廂房內。
凌夜在手指輕輕動彈了兩下后再次睜動了幾下眼睛,但又有片刻的歇息才積攢到足夠的力氣睜開眼睛。
「……」上方逐漸清晰的床梁讓他感到陌生,而身體上的虛弱和所處的環境則讓他深陷沉默。
呼……
有風從窗口吹過來,繚亂了他額前散落的髮絲。
然,這風讓凌夜更加沉默。
良久之後,凌夜才在食指一動后慢慢轉目、遲滯轉頭,以看向那風吹來的地方。
窗旁桌,一碗涼麵放倆饃。
桌後人,側站窗前默月懸。
他只是站在那裡,沒有觀景人的悠閑負手或抱臂,也沒有任何的動作,只有那不忍不顧的清風前來垂幸。
凌夜默默地望著凌雲志看了好一會兒,那道身影早就刻在他的眼裡和心裡,但此時……無法與之重疊。
直到風兒離去,直到涼麵更坨。
凌夜在黯然垂目后緘默一時,隨後便強撐著身體從床上坐了起來,但他又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才緩上足夠的力氣下床來。
穿鞋罷了,走過去,站在桌前稍沉默,拿起饅頭咬一口,沾破了一些唇上的燥皮,有血,無妨。
涼麵就涼饃,饃硬面更坨。
這是凌夜一生當中的恨!
他很餓,那是什麼都算了。
淚流滿面又何妨?他不在乎,那些淚水可以浸潤坨面,可以為自己止血。
他要活著,要好好地活著!
他從來沒有這麼渴望過,從來沒有這麼痛苦過!
是誰造的因,是誰種的果。
他總有一天要去討回來,總有一天要讓他們也知道自己的痛苦!
他禁不住痛哭起來,但卻強忍著哭聲,可眼淚卻越掉越多。
他恨自己不爭氣,他討厭自己沒能力。
他恨那裡,他討厭那裡,他不想再回去了。
可他想了再多也沒用,那個人已經不要他了,他只有強忍著哭聲去吃面,他只有咬著牙齒啃饅頭,他已經不在乎了。
我已經不在乎了……
他在心裡對自己說著,可不能說了。
「……」凌雲志目光漫漫地游移在窗外,是月,是星,是繁華,還是燈火。
無所謂了,他已經沒有情感了。
那些逝去的,也在他目里的淡泊中隨著星月遠去了。
他還擁有的,可能,也就只有身後的一絲牽挂罷了。
或者,他所望著的彼岸,是柳月所在的地方。
老夫人早已離去,柳月依舊靠在床頭,無望不知身外物,百無一顧淚殘空。
室內太昏暗了,沒有燃燈,沒有開窗,那一桌子的菜肴也早就涼了。
房門本關著,但此時被人輕輕推開了:吱……
月光帶進來了一道身影,但他推開了房門,卻沒有即刻進來。
段志感的手裡端著一滿托的晚餐,但眼見柳月依舊那般不知不望,他便不由沉默。
良久一眼漸垂目,沉默一時才進入。
柳月本就心死了,更是不會在乎他,如今誰進來,便進來罷了。
嗒,嗒。
段志感逐一將托盤上的飯菜換置到餐桌上,非止動作輕慢,更是可謂輕柔。
然,一直到他將托盤上所有的晚餐全都換置上桌、一直到他將其它多餘的冷餚也都撤放到一旁后,柳月都沒有任何的反應,更遑論看他一眼。
段志感深為沉默,隨後又抬頭深望了柳月一長眼,這才轉身走向了門口。
然,這臨門一腳還未邁出,他又默然地停頓了下來。
良久的沉默,月已陰晴圓缺又一輪。
叢影掠過段志感的面龐,致使段志感在深深沉默后側目望向了那邊的柳月。
這一眼太過深長,但他沉默再深也終是開了口:「你若還想見他。——便只有活著。」
段志感的聲色略有沙啞更似在人耳畔低語,也不知柳月有沒有聽在耳中。
段志感略有緘默,隨後又深深地望了一眼柳月,這才漠然轉身地走出了房門。
吱……
房門一關,便又陷入了昏暗。或許室外有月光、有燈火,但透不進來太多。
柳月空洞木然了良久,可當這兩行眼淚流下后,她卻慢慢痛哭了起來,只是無聲罷了。
淚水泛濫成災,她悲痛哀涼了好久,最後才擦著眼淚沖了過去。
桌上的東西是什麼她也不管,狼吞虎咽地就往嘴裡扒,可她吃著吃著卻又痛哭了起來,直到慢慢趴倒在桌面上放聲痛哭。
彼時,室外。
段志感沒有離去,他背靠著房門站著,雙手還背扶著身後的門面。
但對於室內……他禁不住慢慢咬牙,更深痛不能夠,但也只能痛不由衷得閉上眼睛罷了。